至于伤人者?如果莫云起的家属紧咬不放,官差自然会想办法给个交待。
如果被伤者家属为了遮羞要将此事掩下,他们自然更乐得轻松来个顺水推舟,以一句罪犯逃之夭夭需费时查找追捕为由敷衍过去。
虽然现场找不到凶杀者,不过查明莫云起的身份却不是什么难事。
待双臂已残的莫云起被官差送回到莫府,莫云起仍紧闭双眼昏而不醒。
可想而知,他被灌那几口烈酒究竟烈到何种程度。
莫云起以如此“不光彩”的方式被送回莫府,莫安娴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
冷玥作为其中资深参与者,深晓其中种种因由,这事她自然是报信的人。
“哦,右手也被砍了?”莫安娴望着檐角飞入的红枫出神,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着窝在她怀里的小白,在想这只狐狸最近不怎么安份,不知是不是思念旧主的原故。
沉吟良久,她意味深长笑道,“那位真是妙人。”
这是看在她爹爹的面子上特意留莫云起一条性命呢?还是留下莫云起一条残命特意嘲笑爹爹嘲笑莫府?
冷玥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将心中疑问问出来,“小姐,为什么不直接结果了他?”
扭曲心理那位会留下莫云起性命,这事小姐一早就料到了吧,可她猜不透小姐为什么要对那位凶残的二少爷手下留情。
她记得小姐将夫人救出重元寺的禁地之后,妙目流转下按捺的深重冰冷杀气,就连她看到也会心惊胆颤。
既然小姐恨透莫云起对夫人的恶毒,为什么这回却突然变得仁慈起来?
莫安娴蹲下去将怀中狐狸放在地上,拍了拍小白脑袋,“好了,自己玩去。”
然后又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死,多容易的事,一剑抹去脖子两腿一伸就一了百了什么烦恼也没有;活着,才是件最艰难的事。况且,他那条残命,还能再发挥点余热,白白浪费了多可惜。”
冷玥愕然,心中却陡然大震。
仅看外面,真难想像得出眼前这个巧笑温软的少女,也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一面。
幸好她是自己主子,幸好她的决绝狠辣只针对负她在前还一再挑衅底线的人。
老夫人是第二个收到消息得知莫云起被人连右臂也砍掉的,不过莫安娴有意让她知道详细版本,老夫人自然连莫云起是“因与其他嫖客为青楼姑娘争风吃醋”才造成的伤残经过,也让老夫人人源源本本地知道得一清二陈。
昔日对莫云起寄予厚望,并对他疼爱有加的老夫人,听闻事情经过后,差点没直接被气得吐出老血来。
失望之后再遭打击就变成了绝望,最后,老夫人连看也不想看这个孙子一眼,只摆摆手,一脸丧气吩咐下去,“以后就让他在自己院子好好呆着养伤。”
别再有事没事在外面到处乱逛惹是生非。
上一次与人酒馆斗殴少了条胳膊,她本以为这个孙子会吸取教训,谁知道转眼,他却闯出更大的乱子来。
与人为争夺风尘女子大打出手?
“有辱门风,有辱门风。”怒气腾腾吼完这句,老夫人闭上眼睛,无奈的揉着额角,决定以后再也不理会莫云起这个人了,以后就当这个孙子没有了。
光耀门楣的重任,看来还是得落在赵氏那个女人生的儿子身上。想到这里,老夫人心情更悲凉又沉重的叹了口气。
莫方行义父是第三个知道这事的人,他了解事情经过之后,怒火比老夫人更甚。
“孽障,孽障,我就知道他自峙武艺迟早有日会闯出祸来,现在好了,双手都被砍断,日后也能安份了。”黑着脸连声骂着,想了想,然后改变了脚下方向,他不能将自己的坏心情带到枫林居带到紫悦与安娴面前去,还是先回雅竹院平静平静再说。
回到雅竹院,他连凳子还没坐热,便冷声吩咐下去,“传我的话,以后没我允许,二少爷不许踏出他的院子半步。”
这话,等于直接将莫云起拘禁在他的院子里了。
莫方行义父倒是不在意莫云起在青楼与人争风吃醋的行为,会不会羞辱到莫府门楣,会不会影响到莫府声誉;他就是觉得这个儿子不省心,是个惹事闯祸的体质,反正莫府不差钱,与其养一个到处惹是生非的二少爷,还不如养着一个形同废人的二少爷。
莫昕蕊知道这个唯一的亲弟弟出事的时候,除了震惊就是彷徨不安,只想着他双手都废了,一身武艺也等于白学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愿意真心为她出头了。
却从来没有为这个弟弟的遭遇难过半分,她甚至也没有想过要回来看望安慰开解一下这个亲弟弟。
严或时知道这个消息,除了震惊就是捶胸顿足的惋惜。
是的,惋惜,他前段时间才费了心思暗暗收服莫云起,将这个武艺不错的小舅子笼络为自己暗中一把利剑。谁知道这把利剑还未派得上用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折了。
至于裘天恕知道这件事,他只痛快的冷笑起来,“他也有今天,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为替莫昕蕊出气,害得他爱妾痛失爱子还伤了身子,莫云起早就罪该万死。
消息送到陈芝树桌上时,他负手伫立窗前,如画眉目流漾着淡淡安静光晕,衬得他潋滟容颜风华更加惊心动魄。
极目眺望城中某处方向,默默在想她这是准备出手将莫云起连根拔起吗?
夏星沉在翠竹前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只勾着唇角笑得漫不经心,“就知道她笑得温软无害,实则决绝狠厉,不该心软的时候绝不容情。”
不过,无论各人众生百相如何反应,这都无法改变莫云起被砍掉双臂变残废的命运。
“小姐?”红影轻轻走到回廊外,在离紫衣少女三步外站停。看着少女微仰的光洁雪白下颌,微微有些闪神。小姐最近似乎特别喜欢站在回廊看八角亭子与那边的枫树,还有……也特别喜欢抱着小白玩耍。
莫安娴大概在沉思,过了好一会仿佛才看见红影站在旁边默默等候。
“什么事?”
红影轻声道,“老爷下令,以后不让二少爷再踏出他的院子半步。”
“爹爹这是……”少女眼光转了转,笑道,“红影,你觉得二少爷是那么老实听话的人吗?”
就算莫云起是,她也会将他变得不是。更何况,以莫云起那个急躁冲动脾性,真是那等老实听话的人,也就不会一离家习武就几年了。
对爹爹,莫云起从来也无并点尊敬孺莫,既然如此,她帮一帮他又如何。
骤然从武艺高强的强者变成一无是处的残废,莫云起心中此刻一定十分痛苦失落吧,这个时候他最想的一定是拿酒灌醉自己发泄一番吧?
红影心中一动,看着少女嫣然含笑容颜,忽然福至心灵一般,她立即轻快的朝少女福了福身,“小姐,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就如莫安娴预料的一样,莫云起醉酒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突然成了双手皆断的残废,当即就暴戾得想要杀人。
不过有了之前凶残诛杀飘雪阁下人的前车之鉴在,莫方行义父特地交待了侍侯他的下人,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也不用管他,直接先跑了再说。
如此一来,莫云起想仗着自己腿脚功夫与主子身份再残杀下人,根本连下手的对象都找不到。
无法杀人泄愤解恨,唯有选择喝酒了。
一醉解千愁,多美妙的好东西,醉了,他就不必面对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可当家的大小姐私下有令,为防止二少爷借酒闹事,谁也不许拿酒给他喝。
若谁敢违抗命令,轻者杖责五十逐出莫府;重者,杖责一百,还活着的直接发卖到边疆做苦力去。
重赏之下有勇夫,重责之人自然只有懦夫了。
没有人敢违抗命令,莫云起在莫府没有酒喝,便开始仗着主子的身份对下人呼呼喝喝。
服侍他的下人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于是,谁也不愿意到他跟前去。
眼前侍侯的人越来越少,这让莫云起滋生了其他念头。
一日趁着下人远远躲避开去,他直接暴戾的踢开大门,扬长出府去。
出了莫府,只有你有银子,自然就能买到酒。
莫云起一心出府买醉,银子自然带得足足的,为防止府里下人出来找到他,他还远远的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避着喝去。
这一喝,从早到晚,从白天到黑夜,几乎喝死在外头。
直到身上没有银子,酒馆的老板才毫不客气的将他轰出外头。
莫云起被人赶出酒馆的时候,已然是夜里,而且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正飘着淅淅沥沥雨丝。
他一脚深一脚浅的淌在密密雨丝里,漫无目的走在行人稀少街道上,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身子一歪,整个人直接醉倒在混着泥泞的雨水中。
待他头疼欲裂奋力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时,却发现自己置身一间残败的破庙之中。
外面雨水还在滴溚地淌着,眼前有道纤细身影在来回晃动,眼帘只睁开一条缝,他想要再看清陈些,却又重重阖上。
这一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莫云起才又慢慢醒了过来。
他张开眼睛环顾四周,依旧在破庙里,之前记忆中那温柔纤细的身影已然消失眼前。
此刻他躺在地上,下面铺了层柔软干草,他记得他的衣裳本该是湿的,眼下也已经变干。
他茫然怔怔抬头,望着身前不远那堆烧得温和却极旺的火,半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他惯性的想撑手肘起身,这一撑手才发现自己双手皆断……昨晚零乱的记忆立时纷至踏来。
“你醒了?”就在莫云起阴沉着脸,努力坐起来的时候,一道轻柔的透着小心翼翼但他十分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抬头,素卿柔美透着惊喜笑容的脸正正撞入眼帘。
“你?你怎么在这?”莫云起几乎下意识的觉得自惭形秽,只一眼立即撇过头去,语气更比平日冰冷三分,甚至眉宇之间还毫不掩饰的透着几分让人害怕的凶狠。
“我昨晚偶然路过看见你……倒在水里睡着,怎么叫也叫不醒,所以自作主张把你弄到破庙来避避雨。”
素卿说得很轻,照顾了他一晚上,她没有觉得委屈,就是担心会刺伤他自尊。
莫云起站了起来,将不远那堆火踢灭,“我现在醒了,你可以走了。”
素卿看了看他,虽然畏惧他冷酷凶狠的模样,但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飞快道,“那天晚上的事,我不知道……”
“你到底走不走?”莫云起骤然抬头,露出饿狼一般冷光闪烁的眼神,恶声恶气打断她,“你不走我走。”
那天晚上噩梦一般的经历……,他不愿回想,也不想去追究后悔什么。
无论他现在再怎么想,时间都不会倒退回去,就像他断掉的双臂永远不会再长回来一样。
素卿被他冷声不耐的呵斥,身子不禁抖了抖。她忍着泪,极快道,“你的外袍我已经烤干了,以后、以后请公子不要再在下雨天出来喝酒了。”
说完,她掩着嘴转身飞奔出了破庙。莫云起在庙里一脸阴沉的看着她转瞬淡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才扭过头去,他的外袍就挂在旁边随风晃动着,似在无声嘲笑他的暴戾无能。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会关心他在乎他了,她昨晚竟然照顾了他一晚上吗?
昨晚,是莫云起不愿意回想的黑色。穿了外袍,他慢慢往莫府走去。
回莫府不为别的,只为回去拿钱。
他要喝酒,有银子才能买到酒来喝。
在莫安娴刻意纵容下,他很容易又拿到银子出去继续过醉生梦死的生活。
有时大白天就喝得烂醉如泥,有银子的时候还有酒馆愿意暂时收留他,一旦银子花光,也不管白天黑夜刮风下雨,老板都会立即翻脸不认帐让人将他丢到大街上去。
素卿偶遇他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当然每次都是在他喝醉并且被人丢出来的时候。
每一次,她只是默默照顾他,在他将醒未醒之际,然后悄悄离去。
她知道,莫云起想要在她面前保持仅剩的一点自尊。而她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是这点微末的尊重她还是可以给他。
其实她不知道,她以为莫云起还未清醒之际,莫云起往往不过都是在继续装睡而已。
对于这个女人,他的心情同样复杂,所以他宁愿闭着眼睛听她自言自语,也不愿清醒面对她的关怀。
但是,素卿以为她做得隐秘的这些事,却暗暗全落进了方同眼里。
“素卿你个贱人,我花大把银子供养你,你却背着我偷汉子,还非要可怜收留照顾那个残废;好样的,你真够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