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别、别冲动。”被推开的严或时似乎不死心,担忧之下又跄踉的扑了过来。
他扑过来缠住莫云起的时候,眼角悄悄往那几人打着眼色。
那几个看着似酒醉上头的男人相互对望一眼,立时不动声色散开,并且对莫云起迅速形成了包围圈。
莫云起皱着眉头,发狠的用手肘一顶,又将严或时推了出去。
“你们敢侮辱她们,全都该死。”
剑芒挽来,他似看到那几个男人惊惶失措躲避着,然眼前不知怎的却突然模糊起来。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这一晃,不但觉得眼前景物更模糊,就连四周都天旋地转起来。
随即他觉得手一软,握着的长剑立即哐当落地。那几个男人打着眼色,忽然飞快一齐朝他扑了过去。
两人扑手两人压脚,一会功夫,就将烂醉的莫云起按倒在地。
这时,有人看见地上那把长剑,想也没想,直接拿起来朝着莫云起左臂狠狠用劲砍了下去。
“啊……”一声惨叫,莫云起意识清醒了一下,想要用力挣开钳制,但这一用力才发觉自己浑身都似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他又惊又怒,而手臂剧痛传来,他低头一看才见自己左臂已被人齐肩砍掉……。
“啊……”又一声大叫之后,他双目赤红,发狠挣脱他们,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店伙计听闻惨叫声,从里间跑出来探个脑袋看究竟,却看到一个年轻小伙血淋淋的拿剑追逐杀人,吓得立时将脑袋又缩了回去。
几个男人仗着人多,根本不把软脚虾似的莫云起放在眼里,见他拿剑跌跌撞撞来砍,一个个冷笑着又对他合围起来。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冷硬不耐的吆喝声,“在哪里?哪里有人斗殴?”
随着吆喝而入的,是几个穿着官差服饰衙差,他们身后,是喝得半醉的严或时。
那几个男人一听闻官差的吆喝,立时打着眼色作鸟兽散。
官差进入酒馆内,除了看到断了一臂还逞强持剑要杀人的莫云起外,再没寻到其他滋事斗殴者。
待莫云起酒醒之后,发现自己少了一臂,差点恨得又要出去找那几人拼命。
还是严或时劝住他,“云起,要报断臂之仇不是不可以,可这得讲究方法,你现在这样子冲出去,你以为会有好果子吃。”
“听我一句劝,”严或时拍了拍他肩头,叹着气道,“万幸他们下手砍掉的只是你左臂,若是那会趁机砍掉的是你右臂,你想想如今你会是什么结果?”
什么结果?
莫云起脸色阴沉,冷峭的身体忽然微微震了震。
砍掉右手的话,他如今就成了空有一身武艺连剑也不能拿的废人。
念头转过,莫安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忽然从心底对这个看着俊朗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姐夫,生出一丝感激来。
若不是最后关头姐夫悄悄溜出去找官差,只怕现在他双臂都已经不在了,更有甚者,他的命或许都在昨夜交待在那个小酒馆里了。
“姐夫对这事有什么建议?”莫云起不冲动出去寻人报仇,却隐含期望的看着严或时,“我这条手臂不能白断。”
严或时似是颇为苦恼的蹙起了眉头,他沉吟一会,才道,“云起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人为何会知道那些事情?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抵毁姨娘?”
莫云起茫然看着他,“什么原因?”
严或时暗下骂了一声只长四肢的武夫,才露出为难神色,低声道,“我猜测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授意他们这么做的。”
“有人授意?”莫云起大怒,脑里自然而然的就闪过一张令人厌恶的面孔,“我知道是谁做的。”
他说罢,就要提剑走出屋子。
莫昕蕊这时刚好端了汤进来,“云起,你这是干什么?”
“赶紧躺下休息,你手臂还流着血呢。”莫昕蕊皱着眉头盯着他断臂处,将汤搁在桌上,却忍不住埋怨道,“我一直都叫你万事别冲动,一定要耐住性子,不然必会吃亏,你就是不听。”
“瞧瞧,这一冲动连手臂都让人莫名其妙给砍了。”
莫云起一听到“莫名其妙”四个字,头皮就发炸,他脸一寒,狠狠瞪着莫昕蕊,冷叱道,“你少在我跟前发牢骚。”
若是那天他不是听她劝别冲动,而是直接提剑到现场确认赵紫悦死没死,他如今也不会过得这般憋屈不痛快。
莫昕蕊突然被他凶了一顿,立时委屈得红了眼圈,掩着嘴掠他一眼,含了哭腔道,“你怪我?难道我不是为了你好?难道我愿意你被人砍去手臂?”
莫云起黑着脸看她,眼神冷冷的透着不耐,倒没有再出声斥责她。
严或时立即上前好声劝道,“昕蕊,你别这样,云起也是心情不好,你出去吧,我来劝劝他。”
莫昕蕊委屈的瞥了那边冷峭傲然背对她的少年一眼,吸了吸鼻子低头走了出去。
“别跟你姐姐生气,她一个妇道人家,男人的心思她终归不会明白。”
这句话算是说到莫云起心坎上了,他就是觉得姐姐不了解他,这才生闷气。
他默默看了严或时一眼,忽然对这个文弱姐夫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来。
严或时瞧见他的神情,眼底寒芒飞快闪了闪,随即温和轻声道,“我们来分析分析,到底是谁在背后抵毁姨娘。”
不知不觉,在严或时说多莫云起说少的谈话中,莫云起心里已默默将他引为相见恨晚的知己。
莫安娴得悉莫云起在小酒馆被人砍去手臂时,只冷冷勾了勾唇,淡淡一笑,“哦,只是砍去一臂?真是便宜他了。”
万太太留下的种,能有好的?那混帐东西居然想用她姨娘的命抵万太太,他也不睁大眼睛看看,究竟是谁对万太太下的杀手。
真当她是杮子呢,专挑软的捏。
红影低着头,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莫安娴站起来,走出亭子之前,若有所思道,“红影,你继续给我盯着那边动静。”
她有预感,断了一臂的莫云起一定很快就会再度露出他凶残本性。
而促成莫云起被断一臂的那个男人,她更应该时时警剔在心。
离王府书房里。
莫安娴从重元寺回城之后发生一系列的事,张化都一件不落的数给了楠木书案后那风华潋滟的男子听。
直到说完莫云起夜晚在小酒馆被人砍去手臂止,张化才停下来,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然后眼巴巴望着垂眸半隐暗影里看不清表情的锦衣男子。
“主子,属下打探到消息,莫夫人自回来后就一直噩梦不断……”主子你是不是该表示关心,亲自上门去慰问一番?
后半句张化当然不会多嘴问出来,不过他前半句留白够清陈。
陈芝树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来。
下意识的,他眸光动了动,薄唇一启,便在张化期待的目光下冷淡道,“备礼。”
张化眼神亮了亮,立时欣喜的拖长了尾音欢快应道,“哎,属下……。”
然而他话未说完,就见陈芝树忽地抬眸眉心轻蹙,对他摆了摆手,冷淡道,“不必了。”
说完,他浑身都仿佛笼罩在莫名冰冷苍凉气息中,张化惊愕看过来,却见他已然淡漠的垂下长睫。
“主子?”张化担忧又茫然的看着他,对他突然情绪化的反复无常实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芝树忽又道,“将小白带回来。”
张化一瞬眼珠瞪大,如果不是顾忌前面那人是他高贵清雅的主子,他一定忍不住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
如果不是他出现幻听,那一定是主子正在纠结什么难决之事。
看情形,问题还相当严重。
张化忍不住面露关切,圆脸笑容也淡了下去,“主子,发生什么事了?”这话问得逾矩,不过张化顾不得陈芝树责罚。不问清陈,他心头惶惶难安。
陈芝树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凝了凝,复又漠然道,“还是算了。”
张化差点被他的反复无常惊掉下巴。
眼前这个人还是说一不二的离王殿下吗?不会是别人冒充的吧?
朝令夕改这种事情居然有一天也会发生在主子身上,这太匪夷所思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张化直接担忧的看着陈芝树,加重了语气问道,“主子,你……没事吧?”
这话张化问得迟疑,因为外表上看,主子明显什么事情也没有;而且就他所知,主子最近也没有受过伤。
不是外表上能看得出来的伤害,那就是心理上了。
可主子明显只对莫姑娘的事反复无常,难道莫姑娘曾做出什么事伤害了主子?
想一想,张化又觉得可能性极微。
像主子这种经常十天半月也可以不开口说话只用眼睛与人交流的人,莫姑娘不被他伤害就不错了,主子又怎么可能反过来被人伤害。
这世间,能够伤害主子的只有一个,除了那唯一一个,张化还真想不出有谁还有这份改天逆地的能耐。
越想,张化心里越担忧。
可陈芝树抬头对上他关怀担忧目光,除了冷冷淡淡一瞥之外,别说有句话,就连带点波动的目光也没有给张化。
张化知道自己从他这里问不出原因,只得领命默默退出书房。
正面问本尊问不出结果,不表示他不可以从其他途径旁敲侧击。
拿定主意,张化心中担忧才淡了淡。
陈芝树掠见他将房门关上,才缓缓抬头,似出神实则虚空茫然的望向窗外。
窗外天色已然昏暗下来,天幕漆黑,他眼前恍惚又回到了当晚在重元寺禁地里面那排木屋看到的情景。
她一身紫衣轻盈倩笑在灶旁拿着锅铲纯熟翻飞,另外一个他在旺旺灶火前慵懒含笑温柔凝望,她炒菜他添柴,画面温馨美好和乐融融。
陈芝树慢慢闭上眼睛,修长如玉的手缓缓按在了胸口隐痛处。
他一个有明天没未来的人,一个连七情六欲都没有资格拥有的人,凭什么对她过份关注,凭什么干涉她的生活轨迹。
他不能过正常人生活,但她能,他不该……。
夜在他绵长仿佛永远也不会退却的隐痛中,慢慢完全沉浸在难以辩物的墨黑之中。
“小姐,夫人昨晚又做噩梦了。”枫林居里,燕归看着走进赵紫悦寝室的少女,轻轻走到外间对她禀道,“下半夜夫人一直没睡,直到刚刚才睡着。”
莫安娴看着忧心忡忡的燕归,也禁不住蹙起了眉头,“姨娘喝了安神汤也没用?”
燕归摇了摇头,心疼道,“根本一点作用也没有,就像固定了一样,夫人每晚一入睡必定会噩梦连连,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被惊醒,然后再也无法入睡。”
莫安娴心一瞬揪紧起来,长期这样下来,红颜娇没将姨娘身体弄垮,这恼人的噩梦倒先将人的精气神给败完了。
“小姐,你快想想办法吧?”燕归恳求的看着少女,“再这样下去,夫人身体经不起啊。”
莫安娴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大夫她不是没请,而是请了几个还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至于药老?她倒是想请,就算用她的血液来利诱她也想过,可问题是,这个时候那老头却忽然失踪了一样,她怎么找都找不到人。
就在莫安娴因赵紫悦受噩梦困扰精神衰弱,而担心得吃不下睡不香的时候,夏星沉忽然下了贴子约她到酒楼一品香用膳。
“绝对有惊喜?”莫安娴反复看着贴子上特别重描出来的话,心中不禁一动。
一品香位于城中最繁华地段,走的是达官贵人高端路线,京城中人无不以能到一品香用膳为荣。
虽然它价格高昂,偏偏因为这个更引得人们对它趋之若骛。
进一品香吃饭,竟变相成了有钱有面子抬高身份的标志之一。
莫安娴进去的时候,大厅早就已经坐满了人,一眼望去就见宽敞大厅根本座无虚席。
她撇了撇嘴,看着这人满为患的大厅,不禁有点怀疑自己前来赴约的决定是否正确。
夏星沉约她用膳,自然不会在人声哄哄的大厅;她一报出名号,立时就有伙计客气周到的将她引到夏星沉所订雅间。
莫安娴顺着伙计推门的动作看进去,雅间果然布置得典雅别致不拘一格,很有自己的风格情调。
她暗下点了点头,难怪京城中人宁愿花大把银子都爱争相到一品香吃饭了,就冲这格调这服务,这银子还真花得不冤枉。
“多日不见,莫姑娘果然越来越仪态万千了。”夏星沉一看见她,便含笑站了起来,亲自将她迎进雅间落了座,“莫姑娘今日肯赏脸,在下真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