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安娴对这些暗涌似丝毫无觉,微微垂着头,又道,“老夫人你是知道的,万太太做事一向周全妥帖,常说老夫人教导我们做人要谨守规矩尽本分不可逾规,平素出门总将最好的留给我这个嫡出大小姐。”
少女有些腼腆的笑了笑,看老夫人的眼神略略泛着不安,还是接着道,“我得知万太太把最好的马车与车夫留下来,也就没让人再仔细检查,想着这时辰路上车马少,回程还可加快些速度,可谁知到半路的时候,车轴会突然坏掉。”
说到这,莫安娴露出后怕的表情,“幸好摔出去的时候,宋妈妈奋力护住我,我才没什么大碍。可宋妈妈就没这么幸运了,若非当时恰巧遇到有人骑马经过,在落地片刻抱……护住了宋妈妈,她伤的或许就不是骨头了。”
老夫人听得心惊肉跳,眼色微微又沉了沉,随后看万太太的目光都透了狐疑。
最好的马车突然出意外,又那么巧在紧要关头遇到有人经过搭救,这些事放在一块让人不联想其中有猫腻都不成。
万太太毫不心虚的迎上老夫人冷沉目光,神色带了几分无辜,忿然道,“这事回头我一定会好好翻查,每个月都拔了银子让人好好维护那辆马车,怎么突然就出意外了。”
莫安娴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对于万太太推诿抵赖准备找替死鬼这种伎俩并不以为意。
她要的,不过是在老夫人心里种下怀疑种子。终有一日,这种子会长成参天大树,到那个时候,老夫人就再不会甘愿为万太太依靠。
“老夫人你别生气,万幸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莫安娴也不添油加醋抹黑万太太,她只需将事实讲清陈就行,回头老夫人一定还会暗中找宋妈妈来问话核实,“可怜就是宋妈妈一把年纪为了护住我,竟伤到骨头。”
“说起来,孙女该备些礼多谢那位路过的壮士,若非他垫底泄了力道,宋妈妈可能会伤得更重。”
万太太暗地抽了口气,连忙拿眼角偷瞄老夫人,只见老夫人脸色比刚才又黑了两分。
“你是说,路过救了你……宋妈妈的是个年轻男人?”老夫人皱着眉头,两眼闪着寒光往莫安娴脸上扫来扫去,那神情似乎想要从少女脸上窥探出什么秘密来。
莫安娴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怯怯道,“是,当时情况危急,那位壮士不顾自己安危跃过来垫在底下接住宋妈妈,孙女万幸摔出去时有宋妈妈隔着相护。”
中间隔了个年纪不轻的婢女,所以就算真要扯上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也落不到她头上。
老夫人闻此,心里总算暗暗松了口气,只要莫安娴没惹出什么让人非议的名声就好。
万太太急了,那么缜密的安排竟也捞不到半点好处。
不行,再怎么着也要扳回一成,“大小姐怎么忍心呢,宋妈妈好歹服侍你那么多年,关键时候……却推人垫底,这事实在让人寒心。”
莫安娴脸色一沉,抬起头怒视着万太太,眉宇神色冰冷,这纤弱少女浑身上下便忽然有了让人不容忽视的气势。
“依万太太的意思,我堂堂尚书府嫡女该损伤自身护着年老的下人才叫厚道?”少女寒着脸,不屈的眼眸中却闪动着水光。
她转目昂然对上老夫人,“老夫人,难道下人护着主子不是本份吗?万太太的话让人好生困惑,下人的命都是主子的,莫说护主受伤,就是为了主子丢了性命不也是应该的吗?”
“难道仅仅因为年幼,我这个主子就不该受下人相护?”莫安娴带了哭腔的声音,虽然透着激动,可却不会让人觉得她咄咄逼人,至少在老夫人眼里,她言辞过激,也不过一时不忿委屈着恼而已。
不过这番话下来,万太太的脸色那是又青又红,连心都慌了起来。
“老夫人,我、我没有指责大小姐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担心宋妈妈伤得重了,万一因此埋怨上大小姐,以后怕是不肯尽心服侍。”
这话,到底是作贱她待人不厚道,还是指责宋妈妈不尽本份?
莫安娴心里轻嗤一声,含着泪瞟了万太太一眼,随后低头幽幽叹道,“原来在万太太眼里,宋妈妈竟这般重要。”重要到她这位嫡出大小姐该调转过来护着一个下人。
老夫人脸色立时变了,看万太太的眼神都透了那么一点嫌弃,“不过一个奴才,大不了到时换个人便是。”对主子心生怨怼的奴才,还留着干什么?
这样的小事都值得斤斤计较。
万太太张了张嘴,终于哑口无言。她眼珠一转,立时又计上心头,“马车坏了,不知大小姐是如何回府的?”这回她乖觉了,没有直接询问宋妈妈去处,反而挖了明坑给莫安娴跳。
莫安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眉梢眼角淡淡讥讽流泻而出,在别人看到之前又散了去。
万太太一早派了人在门口等着,只怕她还未进门,万太太就已经清陈她是怎么回来的。这会佯装疑惑问她,不过是想通过她的嘴泼点脏水到她身上而已。
“万太太如此关心我,真是令人感动。”少女抬眸看她,眼眶微红,面上确实是受感动的模样,“宋妈妈伤了骨头,正愁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巧得遇上有马车经过。”
莫安娴小心翼翼看了看老夫人,斟酌一会,才道,“那是离王殿下的车驾……”
老夫人目光一闪,无声抽了口冷气,关于那位帝宠极盛的离王,京城中无人不知那位除了痴迷紫玉之外,其余在他眼中一概是浮云。
那个淡漠得似乎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会让莫安娴搭便车?
莫安娴平静面对老夫人疑惑目光,眼角悄然扫过竖起耳朵的万太太,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
“我从马车摔出去的时候,平日戴在脖子的玉坠竟断了绳索掉了出去,大概离王殿下的侍卫无意望见我捡玉坠,所以……”
莫安娴低了头,娇俏脸庞浮现淡淡无措,轻声道,“我大着胆子恳求搭乘他的车驾回城。”
老夫人身子一绷,眼珠却徒然瞪大,“你”
“还真敢。”老夫人苦笑着叹了口气,看少女的目光都有些复杂起来。
那位除了痴迷紫玉,听说脾气也不太好,她不知该说莫安娴无知还是该说她大胆。
这满京城的人,谁敢拿一块小小玉坠跟那位提“要求”,也不怕那位一个不喜,这人头就骨碌碌与身子分家。
万太太听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失望,朝那位身上抹黑她可没这胆量,可话里话外她又捉不到莫安娴把柄,就这么便宜放过莫安娴她又不甘心。
眼珠转了转,忽然道,“大小姐既然求得离王殿下准许搭乘便车,为何不恳求也捎带宋妈妈一程?我记得大小姐刚才说宋妈妈可是为了护住你才伤了骨头。”
莫安娴淡淡看她一眼,随即转头直视老夫人,严肃道,“老夫人平日教导我们要懂进退知分寸,万太太觉得我该那么做吗?”
虽然没有直接指责万太太不懂规矩进退失踞,但话里话外暗示的意思有谁听不明白。
万太太脸颊通红似火烧一般,冒火双眼怨毒的盯了莫安娴一眼,见老夫人微冷目光夹着凌厉无声投过来,她顿时敛了情绪红着脸低下头去。
半晌,方讪讪解释道,“是我一时想岔了,不过我这也是为大小姐着想,毕竟宋妈妈伤势不轻。”
说到宋妈妈伤势,莫安娴并不知道陈芝树后来让人悄悄跟去又收拾了宋妈妈一番,这会宋妈妈还真伤得不轻。
至于陈芝树为何突然“多管闲事”,对宋妈妈这样的小人物出手,其中缘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莫安娴看着万太太满脸涨红的羞愧模样,心里就不禁冷笑,难怪转来转去,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微微勾了勾嘴角,少女抬头,看着羞红脸的万太太,感动的吸了吸鼻子,道,“万太太对宋妈妈真好,自我回来万太太问了宋妈妈可不下三遍,”莫安娴瓣了瓣指头,一脸愧色睁大眼珠盯着万太太,“看来我真该向姨娘学学怎么厚待下人。”
老夫人脸色难看极了,一个姨娘,就算要关心也该关心受惊的大小姐才是,张口闭口老将一个下人挂在嘴边算什么事?
凌厉失望透着埋怨的眼光冷冷扫过,万太太心底一凛,悄悄觑了眼老夫人,终究哑口噤声。
莫安娴知道老夫人一向不待见她,今日居然连番给万太太冷脸,实在叫她有点小惊讶。
她想不到一串小小佛珠的魅力会如此之大,大到老夫人对她的态度明显维护。
“不过万太太放心,宋妈妈究竟是我院子里的人。”少女声音淡淡,眉目却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派,“既然已经承了那位壮士的恩,自然不该辜负人家好意,那位壮士见宋妈妈受伤,自愿送她去医馆医治。”
“回头还请万太太备份厚礼,改日感谢那位壮士。”莫安娴微微一笑,眨着眼睛极为认真的看着万太太,“无论如何,不能让人闲话我们莫府知恩不报。”
那个男人算计不了她,咬牙受了宋妈妈,牺牲可大了。玷污不了她的名声,好歹也让莫府欠着一份人情,才有理由赖着莫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