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月光照耀着黯淡的天空,连带着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散发出点点星光。
“咳咳咳……卡斯勒他人呢?你们是谁?”德拉诺捂着口鼻费力地穿过扬尘走到裂隙下方,那些人的装束看起来很陌生,不像是斯诺威的短袍,更不像是巴特瑞家族的标志性着装。
“我们是卡斯勒老板的贴身护卫,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卫兵们马上就要追过来了!”
耳畔传来了狼人的哀嚎,不断膨胀的身躯拖拽着锁链在牢门外踱步,德拉诺赶紧扶起老疯子的身躯将他托举到地面,随后抓紧了随从们的臂膀从缝隙中匍匐而出。
地牢中的大门疯狂地摇动着,德拉诺起身跟上了随从的步伐,他没时间怀疑卡斯勒的计划,只能迈开步子朝着花园的侧门飞奔而去——他必须要离开了。
虽然不清楚目前的准确时间,但很明显劫狱行动比计划中进行得快了些,似乎一切都被提前到来的满月之夜彻底打乱了。
珀亚拉的皇宫内变得一团糟,零零碎碎的士兵冲到了后花园内端起长枪朝着逃跑的囚犯疯狂地开火。
子弹呼啸着擦过了德拉诺的腰腹,身边的随从们架起长枪转身反击。根本没有犹豫的余地,德拉诺只能将骨瘦如柴的老威尔扛在肩上,趁着有巴特瑞的手下殿后,他几乎俯身贴着地面朝着停靠在宫殿侧门的马车跑去。
车厢门忽然被从内踢开,一个身披甲胄的士兵伸出手抓住了德拉诺的臂膀,抬起头,那人正是熟悉的指挥官。
“加尔克!?到底发生了什么?”
“查德先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具体的过会儿再说,先上车!”
一发子弹正好击中了车厢的金属护板,刮出一道刺眼的火链飞向了天空。德拉诺带着威尔跃上了马车,下一秒加尔克便关紧了厢门,从座位下抽出一杆长枪递到了德拉诺的手中。
马匹因为咆哮的枪火声而惊慌失措,扬起马蹄就拉着车厢朝珀亚拉的城门飞奔而去。德拉诺熟练地将枪管架在了车窗边的漏洞上,瞄准了身后追来的士兵不断扣动扳机。
直到枪匣中的子弹全部被打空,他这才有机会停下来转头看着身边的指挥官,“为什么要帮卡斯勒?你不是发誓要为斯诺威效忠吗?”
“一切都太迟了,南方的‘犬派’听说了德米特里的死讯,想借着这次机会大举进攻珀亚拉城。卡斯勒的提议很合理,我替他救出你和这老疯子,作为报酬他将疏散珀亚拉城周边的所有平民,如果我能活下去,说不定还有机会和妻儿团聚。这场战争早就该结束了!”
说着,家儿科从胸甲下掏出了备用的弹药递了过来,德拉诺熟练地将食指长的子弹推入了弹槽。
“可是,满月为什么会突然降临呢?”
加尔克来不及回答德拉诺的问题,朝着窗外接连开了三枪后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这一切发生得太仓促了,西海岸突然驶来了一艘黑色的战舰,那些人在海岸举行了诡异的仪式,说不定这一切都跟他们有关!”
德拉诺分析着对方的回答勉强理清了思路,直觉告诉他加尔克口中的战舰和自己一行人之前在登陆前看到的绝对是同一艘,也就是说满月的突然降临也和亚兹拉人有关!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德拉诺对于眼前棘手的情况感到不知所措,就在自己一行人拼尽全力和斯诺威王室周旋的时候亚兹拉人竟然也没有闲着,他们的目标依然是维基莉可,等到这一切结束了他必须阻止亚兹拉人的阴谋。
就在马车即将驶出珀亚拉城的一刻,子弹忽然击中了一侧的轮毂,随着木轮断裂发出的震动,整个车厢如被巨浪吞没的渔船般在地面上翻滚起来。
三人的身体在车厢内受到接连不断的剧烈撞击,扬起的沙尘弥漫在车厢内,德拉诺强忍住肉体的痛楚将威尔的身躯紧紧抱在怀中,如果他遭遇了不测,这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车厢撞在了城门口的枯树上终于停了下来,德拉诺挣扎着直起上身,整个车厢已经翻了个底朝天。他松开了双臂,老威尔因为头部受到撞击而陷入了昏迷,但至少呼吸还算平稳。
挥散了眼前的浮尘,德拉诺在车厢内环顾了一周却根本没有看到加尔克的身影,这时他才注意到周围传来的骚动。
匍匐着从车窗探出头,只见加尔克的身躯正躺在十米处的花坛中,车厢翻转起的那一刻他被甩出了车厢,断裂的木条刺穿了他的大腿,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周围洁白的矢车菊染上了猩红。
亚德里斯将军率领着人马围在了加尔克的身边,就在他挣扎着向后退去时,将军一脚踩住了他受伤的大腿。
“啊啊啊!!!”
加尔克的惨叫声回荡在绿洲中,原本情同手足的战友们竟举起长枪对准了指挥官的身躯。
“加尔克?真是出人意料啊,你竟然会愚蠢到背叛威尔国王,背叛整个斯诺威王国!”
将军冷笑着伸出手将加尔克的羽帽拍到了一边,俯身揪住了他的头发。
“愚蠢的应该是你们才对……一直以来都在为一个傀儡国王卖命!”
蜷缩在车厢中的德拉诺眉头一紧,没想到加尔克竟然也得知了关于长王的真相。他从身边抽出了那杆长枪,之前只在枪匣中填入了一枚子弹,眼前却是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战士,理性告诉他一切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傀儡?虽然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但国王本身就跟画在那旗子上的图腾一样,只是个象征!我们的使命是坚守珀亚拉城,让斯诺威的荣光照耀整个亚伯!”将军邪笑道,将插在加尔克大腿上的木条推得更深了一些。
“啊……呵呵呵,那么你所谓的‘荣光’又在哪里呢?为了名誉和金钱而屠杀自己的同胞,如果是通过这种手段换来的‘荣光’,那我更愿意一辈子都活在黑暗里!”
加尔克向车厢内瞥了一眼,挣扎着从胸甲下抽出了一把短枪。
“查德先生!一切都要结束了!带上那老疯子向西方跑!想要活下去就不能回头!”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炸开了耀眼的枪火,就在将军向后退去的一刻,所有的士兵都朝着加尔克扣动了扳机。
一阵猛烈的射击后,加尔克的身躯被迸射出的火链撕成了碎片,残破的身体如同秋日的落叶般倒在了花坛中。
“该死,这家伙竟然铁了心想要成为叛徒。”亚德里斯将军伸手摸了摸胸口被打出了凹痕的铠甲,转头将目光落在了破碎的车厢上。
“加尔克……真该死!”
没有一丝犹豫,德拉诺咬紧了牙关,抱起威尔转身就朝着日落的方向飞奔而去。
“杀了那个外乡人。”
将军一声令下,周围的士兵如同发疯的野狼般朝着德拉诺追去。枪火声从身后不断传来,子弹击穿了德拉诺的脊背和脚踝,大量的、绯红的血液从胸口爆裂开来,如同骤雨般染红了脚下的沙地。
眼前的场景逐渐变得模糊,德拉诺拼命地睁大眼睛保持清醒,满月就要降临,他绝对不能倒下!
他浑然不顾痛楚的折磨,撞开遮挡在面前的枝叶朝着山坡继续向前跑去。双腿如机械般地运作着,他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否逃离士兵们的追捕,所能做的只有依靠着本能继续向前。
可就在即将进入山谷的一刻,眼前忽然出现了三四个骑着骏马的身影,他们抬起了手中的长枪,时刻准备射穿德拉诺的身躯。
“别费力气了,你是跑不掉的。”
戴着礼帽的男人跃下了马背,手举短枪朝着二人走来。就在双方距离不到两米时,德拉诺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卡斯勒……为什么是你?”德拉诺的身体变得麻木,双膝一沉跪倒在地上,“难道你的计划不是把我们从地牢中救出来吗?”
“‘救出来’?拜托了,别把我说的那么高尚好吗?我只是个商人,你获得了自由,我得到了长王之血,这就是我们交易的目的。”卡斯勒推开了德拉诺的身躯,提起威尔皮包骨般的手臂向后退去。
“但你至少要履行自己的承诺,那些平民被带去了哪里?”
“哼,平民?”卡斯勒冷笑了一声耸耸肩膀,回过头用冷酷的眼神望着德拉诺道,“很抱歉,看样子得让加尔克失望了,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为那些庶民花费心思,那些人依然留在村子里......顺便提醒一句,战争时代可没有什么平民。”
“……你骗了加尔克,骗了所有人!敌人就要攻过来了,你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
隐约中,德拉诺听见了身后传来的怒吼,他非常清楚:那些斯诺威的士兵就要追来了。
卡斯勒将威尔的身体丢在了一边,朝着德拉诺抛来了什么东西。他勉强抬起手臂,在胸口摸到了金属特有的质感,不会错的,正是卡斯勒之前带着的那把短枪。
“还是留点力气吧,外乡人……枪匣中只剩下一发子弹了,想要跟追兵血战到死还是就此了结自己,由你自行决定吧。”卡斯勒向德拉诺抛来了蔑视的眼光,他整理好了衣领,转身朝着昏迷中的威尔走去。
德拉诺应着对方的话举起了那把短枪,在月光的照耀下枪管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恍惚之间,他仿佛听到了加尔克的喃喃低语。
“想要活下去,就不能回头……”
巴特瑞家族依然是残害着利寇斯人的存在,哪怕自己会因此丧命,他也要带着眼前的恶魔一同坠入地狱。
德拉诺心中有了答案,他侧眼望着天边缓缓升起的满月,血流忽然在胸腔中爆裂开来。他用尽浑身力气抬起短枪,对准了卡斯勒的身躯将手指扶住了扳机。
“权力的游戏必须到此为止……”
砰——
子弹呼啸着刺穿了卡斯勒的心脏,他没再向威尔迈出一步便跪倒在了地上,身边的随从根本没有预料到发生的情况,纷纷跃下马跑到了“老板”的身边。
“老板!该死的外乡人!该死的囚犯!”
枪口同时迸射出了炽热的火焰,德拉诺的心跳在一瞬间戛然而止,他感觉到胸腔内的一切都被撕成了碎片。他清楚自己再也无法硬撑下去了,身躯随着短枪一同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月光笼罩着威尔的身体,求生的本能促使着他逐渐变成了狼人的模样,老威尔挥舞着利爪朝随从们飞扑过去,就在二者即将接触的一瞬间,一发炽热的子弹击穿了他的脖颈。
望着倒在地上的二人,随从们来不及有一丝的犹豫,身后的怒吼越来越近,他们慌乱地抬起卡斯勒的尸体翻上了马背,朝着幽暗的山谷中飞驰而去。
凭借着最后一丝意识,德拉诺看到威尔拖着血肉模糊的身躯向这边爬了过来,伸出干枯的手指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我在地牢中苟活了十二年,却终于还是没能逃过战争……一切都要结束了,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结局,剩下的路该由你继续走下去了……”
随着一阵痛苦的呻吟,威尔用已经变成了利爪的手臂撕开了自己的胸腔,德拉诺清楚地看见他手中握着一颗不断喷涌出鲜血的心脏高举在了空中。
“继承穆图的意志,长王之血将赋予你新生。”
老疯子伸出颤抖的手臂,将心脏填入了德拉诺被撕裂的胸腔,随后长叹一气,完成了最后的仪式。
“旧王去矣……新王永世长存……”
飓风穿过树林吹拂着二人的身躯,就在威尔倒下的一刻,四周的一切都被苍白的光芒所笼罩,那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如狂潮般袭来。
烈火从胸腔疯狂地蔓延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德拉诺的身躯被烧成了焦炭,依靠着野性的本能匍匐在大地上。
强大的力量在肌肉中疯狂地窜动着,这一次,他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借助着四周血泊的倒影,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全貌——
——那是一头被白色火焰笼罩着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