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昂尼德的神经已经不自觉地开始痉挛,他意识到了盘旋在自己头顶的威胁,那东西展开乌云般巨大的皮翼,拖着长有强壮四肢的躯干在天空翱翔着。
还未等抬起头,列昂尼德就确信那东西正盯着自己,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配备武器的人,无疑是这怪物的头号猎物。
“雷奥妮亚,把头低下,对,就是这样……”列昂尼德向女儿轻声说道,气息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为了起到预期的安慰效果,他尽可能地维持着冷静的表情,直到将货仓的金属盖彻底合拢。
现在,他只需要慢慢地爬上车顶,从那足够两个人进出的天窗翻到车座中……
“准备好,我们需要给这对父女争取点时间。”洛普德向身边的三人说道,右手已经将荆棘垂在了地上。
太高了,这个位置根本没办法打中它。德拉诺紧紧捏着火铳,脑海中闪过了几百种应战计划,但他选择了最具危险性而且最有效的那个——等它完全靠近。
“嗷!!!!”
怪物发出了令人崩溃的嚎叫,船帆大小的皮翼忽然收紧,像是流星一般向着众人俯冲而来。
“你知道该怎么做。”洛普德向前迈出了一步,等待着德拉诺发出信号。
还有段距离……再近一点……
“开火!!”
砰!!轰!!!
驱魔人与他同时举起了火铳,在那皮翼彻底张开的一刻对准了那怪物扭曲的头颅,将两发子弹送入了它的咽喉。
“呵……嗷!!”
那怪物来不及仰头重新爬向高空,炽热的子弹整个击穿了它的脖颈,从后颈射出两道沾满血渍的火光。它像是落石那样砸在了车顶上,强大的惯性牵动着它的身躯继续向前翻滚着,直到坠入了高塔旁的泥坑,倒在距离攀爬车足有十米远的位置。
“列昂尼德!你还想不想活命了!赶紧走!”
米歇尔第一个反应过来,朝着车门狠狠踹了两脚。又一次剧烈的晃动让列昂尼德彻底恢复了神志,他将启动杆拉到了面前,像是要碾死什么东西那样踩紧了驱动踏板。
“嗡嗡!!!!”
引擎发疯似的咆哮着,金属车轮甩开了一大片泥水,快速调转了方向,拉着这对父女竭尽全力地向远处跑去。
“嗷!!”
倒地的石像鬼痛苦地甩着脑袋,用石柱般的四肢拖拽着身体向众人冲了过来!
得让这畜生停下来……让娜抽出了匕首,压低身姿,调整了呼吸。
就在她准备发动神性的一刻,米歇尔率先抽出盾牌与手斧不顾一切地向那庞然大物冲去,身上的兽皮像是随风飞舞的旗帜。他怒吼着跳了起来,用盾牌的金属边缘朝着石像鬼的头颅狠狠砸去。可他在巨兽的面前简直像个不自量力的小老鼠,那种足以震碎颅骨的撞击感将他瞬间冲到了半空。
“该死,这家伙是石头做的吗!?”
接连射出的子弹根本无法击穿它坚实的皮翼。就在德拉诺与驱魔人抽出武器准备用肉体将那怪物挡下来的一刻,它竟然跳到了空中,张开巨大的翅膀略过了二人的头顶。
让娜抓住了最后一丝机会,趁着那怪物即将爬上高空的瞬间一跃而起,将匕首当做岩钉刺入了它的大腿,顺着那扭曲的脊背爬了上去。
就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德拉诺切身体会到了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恐惧,他立刻反应过来,那东西并不想在自己和洛普德的身上浪费时间,而是笔直地向那挣扎着跑远的攀爬车俯冲了过去!
皮翼像是降落伞那般兜住了窜动的气流,强迫着自己放慢了速度,石像鬼浑然不顾匕首接连撕碎皮肤的痛楚,用巨大的后肢刺穿了攀爬车的顶板,如同抓住兔子的老鹰一样将整个车厢拉到了高空。
“啊!!!”
轰——哗!!!
“别开枪!让娜在上面!”德拉诺摁住了洛普德的手臂,他不敢像平时那样信任驱魔人的射击水平。
回荡在四周的枪响几乎彻底覆盖住了列昂尼德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石像鬼已经爬升到了快要穿过云层的高度,直到让娜将匕首刺入了它的眉心,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猩红的血口。
濒死的怪物倔强地朝高塔飞去,就在快要抵达塔顶的一刻,它昂起头颅发出了最后一声哀嚎,任凭地心引力疯狂地拖拽着自己和让娜一同向高塔侧面的平台坠去。
“列昂尼德!雷奥妮亚!!”
米歇尔艰难地从泥潭中爬了起来,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父女俩和那怪物整个砸在了巨石砌成的平台上。他看见攀爬车撞在了高塔的墙壁上,翻滚在空中的同时甩出了两个个渺小的人影,之后便仅剩下破碎的底盘嵌入了地面。
洛普德在那东西落地的瞬间便拔腿冲了过去,攀爬车的前端只剩下了一台烧得红热的发动机,而那坐在驾驶椅上的探险家已经失去了踪影,只有一根沾满了粘稠血液的操作杆。
“他们没死,我看见了!他们落在了那平台上,他们不可能死的!”米歇尔望着破碎的攀爬车,声嘶力竭地向二人一遍遍重复着。
德拉诺抬起头望着那距离地面数十米高的平台,他迫切希望自己能相信维京人说的话,但他敢肯定自己看到那对父女和让娜像是炮弹一般落在了那里,几乎没有幸存的可能……
“他们幸存的可能性很大。”洛普德忽然打断了他的思路,冷静地指向了那个平台,“石像鬼只会在自己熟悉的环境活动,它之前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那个平台很有可能就是它的巢穴,说不定会起到缓冲作用。”
德拉诺皱着眉头沉默不语,拳头却紧握着。就在那石像鬼出现的一刻,他和驱魔人原本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了,那种一直催促着自己向前的强烈英雄主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涌上心头的是那种熟悉的无力感。事实就这样发生了,突如其来,势不可挡,而他就像是个被洪水淹过的小树苗一样,只能倔强地扎根,努力挽救转瞬即逝的生命。
让娜还在那里,探险家和她的女儿还在那里,他们需要我……
“我们得到那里去。”德拉诺将大剑收到了背后,用枪套的皮带将它固定住,等待着洛普德的回复。
他甚至连伤心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他知道这样做很可能只是徒劳一场,况且自己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掐断月之种的幼苗。但列昂尼德在车厢中挣扎着发出的哀嚎声就像是梦魇一般折磨着他的良心,他相信驱魔人并不是冷血的生物,如果连近在眼前的生命都无法挽救,就算将世界上所有的野兽杀得一干二净又有什么用呢?
终于,他看见洛普德坚定地点了点头,将手从破碎的车厢上挪开,荆棘紧紧缠住了右臂。
“就是这样,就算他们被吃了,我也会掰断那怪物的牙齿,把他们从石像鬼的肚子里掏出来!”米歇尔恢复了原有的精神,用斧背狠狠敲击着盾牌,像是真正的维京狂战士那般怒吼道。
德拉诺迈开步子,近乎小跑地向巴别塔的大门靠近,而在他即将跨入门内世界的一刻,突然想起了洛普德对自己的警告。
“你需要双倍小心,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能跑……”
他环视着大厅内的一切事物,宝石散发出的幽冥之光为他的视线带来了帮助,眼前这个像深渊一般的空间就是登上巴别塔的必经之路。他能想象到创世者古老的子民们说着同样的语言,齐心协力将泥土烧成坚硬的砖石,就这样一层层地向上垒砌,直到让这座塔触摸到苍穹的边缘。
但那美好的传说永远只是个传说。德拉诺只感觉自己成为了那些上位者的眼中钉,它们迫切地希望这位愚昧的外乡人能继续向前迈出一步,这样它们就能探出利爪和獠牙,将他渺小的灵魂折磨致死。
于是他顺应了上位者们的愿望,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婴儿那样,一脚踏入了这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