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时,草长莺飞,马壮羊肥,北荒草原绿染金黄,一片醉人景象。
过了陇上便是祁山,跨过祁山便来到了这里。这条路江云当年走过,但当时随行的只有数千人,更是为和平而来。只是如今长戟如林,马旗猎猎,前军已在六十里外,后军尚在跨越祁山中,十万儿郎慷慨而来,但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深深的凝重,甚至有些茫然。
这源于近十年来的刻苦训练,令行禁止。
如同一群沉睡的雄师,等待着有人去唤醒他们。
此军名为‘长耳’,乃是七真兵家夫子所练,本属陇上大营,如今随着江云等人远袭鲁国。
对于此种举动,阁中朝臣们并不看好,也都认为江云疯了。
亦或是,江云又准备施展他那屠天灭地的非凡手段?这是众人心中唯一的希望,若非此,不能行也。
但不到万不得已,江云不会那样做,以拳击石拳痛乎?天道是有反噬的,江云如果那样做了,万冢垣也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倒霉的只能是芸芸众生,寸草不留。
所以不管是江云还是万冢垣,在八荒之内,都在控制着自己的有为。
而这支军队的带队之人名叫王威,小了江云几岁,曾经也是崇明弟子,但他不敢奢望登真,便始终停留玄境巅峰,武者境界领军在外。
也是因为有同门之谊,江云特选此人编练‘长耳’。
‘长耳’指的是‘肾气通于耳,肾和则耳能闻五音矣’,肾为藏精之脏,肾精充沛,则髓海有余。
意为,龙精虎猛之士!
不要看这些人好似全无斗志,虚心弱志,但各个都是实腹强骨的好汉,一旦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斗志,都是魁如山岳的凶神恶煞!
但正是因为他们的可怕,所以才‘虚其心,弱其志’,先将他们隐藏了起来。
这是道家奉行的治世之道,因为天有阴阳之别,有人祸福两端,好事若不加控制,将会演变为祸事,所以数不可以穷极,极尽则自亡。
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
人若都想登基称帝,那这天下早就乱了套。
但兵者归根结底,比的是强壮的身躯与胆气,胆气从何而来?肝胆相照!那是一股不计后果的狂风木气,阴消阳长,乖张勃发,谁也无法阻挡!
所以此军少也,多是精壮儿郎。此役江云也不需要老经世故的真金之凿,他需要的是一股狂风烈火,席卷这金黄草原,将它煅为地狱!
这时有快马兵士来报:“将军,前军已跨过鸭子河,正在双城外安营扎寨,双城守军空虚,只有两千,禹将军询问,是否要攻城?”
江云道:“无需建营,环车结阵,等待大军前来。”
“是!”旗使快马而去,王威打量着前方,不解的询问道:“大帅,何不顺势拿下双城?”
鲁国城池难比中土,都是些低矮的土城,想要攻破极为容易。
江云道:“所托非人。”
王威感到奇怪,对于前军先锋禹岩,王威虽早有耳闻,但一直没打过交道。此次江云力排众议,点此人为先锋官,使得许多人生出那样的误会。江云与禹岩交情匪浅,有提携此人之意,可如今为何放着大好的功劳不让禹岩去取,王威想不明白。
如此第二日午后,大军踏至双城,低矮的双城在十万大军面前好似屈膝羔羊,黄风起处,瑟瑟发抖。
江云把第一波参与攻城的两万军士召集了起来,看着这些满脸茫然的武国儿郎,口气生冷的开口道:“带上来!”
督军甲士带上来许多污袍散发的鲁国牧民,这些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面前刀枪如林的铁甲军阵。
江云骑马来到这些人面前,审视着他们道:“你们谁是武国子民?”
没有人回答,一片沉默。
这时江云注意到,人群中有位鲁国汉子身材魁梧,对自己睨视而望。
江云手指这人道:“将此人砍了。”
“是!”
现场出奇的安静,只有铁甲铮铮,出鞘的利刃寒光闪闪。还有那被迫屈膝,又强自挺直的脊梁,怒视着江云。
江云无视,甲士手起刀落,一颗硕大的人头滚落与地,惊起妇人与小儿们的哭泣,这些人似乎活了过来。
这些人是在路上,江云命人打来的,属于鲁国某支小部族的部众,男女老少都有。江云道:“凡是我武国百姓可免死。”
说出这句话,在场诸将也都明白了江云要做什么,立于马上的禹岩攥紧了缰绳,这可是些普通的百姓……
人群中,一人披头散发的爬将出来,骨瘦如柴,求饶道:“大人,小人是武国百姓,小人是武国子民……”那枯槁的汉子将头埋在草地中,哽咽抽泣,众人这才注意到,他的双足已经烂掉,只能爬行。
等那人再次直起腰,江云问道:“你是武国哪里人士?”
那人道:“陇上云杰县梧桐村人,小人姓王,名礼正,三十余年前被他们掠到鲁国为奴,那时小人还是童生……”
说到此处,王礼正再度哽咽,北地与中土不同,有蓄奴的传统,而南境的奴隶全都是从武赵两国抓来,天下看似太平,其实这些恶事时常会发生,一天都没有停止过。
王礼正的哭诉让在场的军士们内心异动,因为这些人也大多来自陇上,更有云杰县人,看到自己的同乡遭受如等恶难,岂能不动容。
江云点头,命医官救治王礼正,偶后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相继哭诉起自己的悲惨遭遇。
其中最令军士们不能容忍的是那些女人们的遭遇,她们已经沦为鲁国人的生育工具,祖传父,父传孙,甚至像牛羊一样被人贩卖,北荒草原上撒满了她们播下的种子,但她们却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
她们是‘妇奴’,在鲁国部落中的地位最低,再冷的天气也只能睡在门边或是墙边为主人挡风遮雨,而且不能靠近自己的孩子,因为她们被认为是不洁之人,如果犯了错误,还会被头戴配饰的鲁国大妇用鞭子抽打,而后再将她们赶进羊圈不允许吃饭。
为了活下去,她们只能在牛羊的粪便中寻找生路。
这些人全都被挑了出来,当然也有真正的鲁国人报名顶替,但都被自己的奴隶指认了出来。
主与奴之间,充满了仇恨。
如此,真正的鲁国人团聚在一起,等待着命运的抉择。
江云来到甲士们的面前,面无表情的对他们道:“我想不用我说,你们也知发生过什么,天荒起呦,打谷草……谷草肥呦,赛牛羊……妇人美呦,榻上忙……忙来忙去儿满仓。”
江云唱起鲁国民谣,对军士们道:“这是我们武国人的耻辱,千百年我们都是鲁国人的谷草,也许往后还会如此,你们的儿女,也要接受与他们一样的命运。”
兵士们看向被解救出来的武国百姓,她们大多是些妇人,听了江云的话后也泣不成声。士兵们攥紧了手中的刀枪,含恨待发。
江云沉默了一会儿,仰望苍天,众人都看着他,四下无声,气氛变的凝重起来。
没人知道江云此时在想什么,但多数人认为,他是在为那些苦难之人感怀,在为中土百姓鸣不平。
但其实,江云的眼中世人同等,苍穹之下何人不苦?天灾起时哀鸿遍野,鲁国百姓若不下南下便会活活饿死。他们是残忍,但也善待孩童儿,便是生死仇敌的儿女也会照看抚养。
因为他们明白,在这苦难深重的北荒草原孩子就是生的希望,也从不在乎是谁的血脉,贫者无究,因为在这里能活下去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他们为了生而杀,为了活着去制造死亡。
天道如此,人有何罪?
但这些话江云不能说出来,因为他此时的天道是战!
只有击垮了万冢垣的野心,这天下才能重归太平,否则,永无宁日!
于是江云斋心,继续做起了顺天应人之事,说出了该说的话。
“我一直在想,人畜有别乎?他们过的日子也许连牧畜都不如,只能用四肢来爬行。”兵士们看向烂足的王礼正,江云又道:“可我如今想明白了,人生两足,畜有四蹄,这是人畜之别,但人若不能挺直脊梁做人,便只能在地上爬。作为几百年来第一支北出的武国大军,我想问问诸位,你们都能挺直脊梁做人吗?”
众人沉默,江云又问:“回答我,能,还是不能!”
“能!”
“能!!”
“能——!”
王威等人带头呼喝,引来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彻四野,吼声如隆。
铮的一声,江云拽出了腰间佩剑,拨正马身后道:“那好,如今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武国儿郎不应忘平城惨祸,北掳之仇!记住,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我们是来报仇,千古之仇!如今双城就在我等的眼前,有没有信心踏平它!”
“有!”震耳欲聋的吼声传来。
“好!随我一同,踏平它!”
江云一马当先,引得万众一心,如蜂跟随,身穿黑衣黑甲的武国军士好似蚂蚁般攀城而上,顷刻间双城陷落,卷起腥风火海,数日不绝……
武皇如真元年秋,武军攻陷双城,屠城数日。
但却没有人知道江云的真实打算,只是震惊于他的狠戾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