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五章白鸽入盟
帐后两排突厥卫兵登时杀出，将苏子云团团围住。
“这什么意思？”恐怕稍一动弹，脑袋就要搬家，苏子云不敢乱动，被赶来的库瓦尔罕缴了腰间折扇。
“一派胡言！说吧！是谁命你来的？”对于杨影而言，现在杀了他简直易如反掌，但重要的是，需要知道他背后的势力。
苏子云迅速镇定下来，举起双手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说谎？”
“一、自灭门惨案后，我一路北上，就从没去过龙门；二、我在突厥部落养伤，从未受人绑架；三、也是最确定的一点：达奚冰是救了我的恩人，而你却想杀她。”杨影的刀，散发出蚀骨的森森寒气。“除了你的仇恨是真的，其他全是胡说八道。”
这一点杨影当然确定，因为他经常整夜整日，都会被自己心中的仇恨，折磨地辗转反侧。
他最清楚，复仇的眼光是什么样的。
而聪明的苏子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现在和自己说话的，并不是当年被关在马箱中的弟弟，而是中剑濒危的哥哥。
也就是说，当年在自己带着师父的遗体，回清溪后，选择继续深入的师兄乌鸦，其实已经追上了达奚冰，并成功地夺回了杨光。
子云不禁开始欣慰和苦笑。
自己又一次败给了，一向当机立断的师兄。
陷入僵局。
杨影已在“指极星”的培养下，度过了整整一年。
即使阐述的全部都是真相，也无法完全获得信任。
子云大胆的推断：杨影，已被彻底洗脑。
“库瓦尔罕！将他关起来！在供出幕后主使之前，连水都不要给他！”
在经历了这么多场艰苦的战斗后，杨影早已变得杀伐果断。起身，穿好上衣，套好袖子，拉起风衣，转身要走。
“请等一下！你继续在此地逗留，战况会迅速恶化！”
突然如一股电流穿过颅骨，苏子云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声冲着杨影的背影，发出警告。
定州能被突破，是因为毫无防备，再加之杨影神速。
可现在，突厥部队位置太过明显，兵力不足的情况也已暴露，局势很快就会急转直下。
只需叛乱军中，有一水平中等的将领，及时赶到。收拢残兵，重新组织，稍作休整，鼓舞士气，就能迅速卷土重来，借助着人数上的优势，将定州反围。
而突厥士兵擅长移动作战，不擅坚守的问题，也会随即暴露。一旦突围失败，在弹尽粮绝之后，势必全军覆没。
当务之急，应是退出城池，进入野外，与即将到来的敌人，展开游击。
“杨影，其实你心里知道我是对的，你只是没有把握，在野外继续获胜。”苏子云用尽全部的力气，向远去的杨影，发出警告。
“你以为激将法，能对我起效？”杨影头也不回，冷冷回答。带着库瓦尔罕和一众士兵，正欲离开。
杨影心里当然清楚，苏子云的判断是正确的，全军应当立即开拔。
战法有云：兵贵神速。
但，军队还未得到必要的休整和补充，现在北上，横在面前的将是汹涌的沁水和严阵以待的涿州。
更加凶险。
据情报，涿州现盘踞叛乱军，三万余人。
自己手下的兵力，加上刚刚募集的当地民兵，不足三百。
正面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偷渡河流，若被发现，必定会被击于半渡。
再加上沿途一侧，濒临霸州，是起义军的防卫重地；另一侧则是连绵起伏的太行山地。
虽说现在拿下了定州，获得了大量补给和一定的纵深空间，但仍旧处于一个无法继续北上，只能南撤的死胡同。
杨影不想放弃。
可如何跳出重重包围，杨影却百思不得解，几乎犯了头疼。
“库瓦尔罕，你后悔么？”
“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刀山火海，义无反顾。”
回答得直爽干脆、毫不犹豫。
杨影轻笑：“即使我可能失败？”
“无论你到底是不是弘农杨氏、做出的判断是否正确、能不能带来胜利，你都是杨影，都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有这一点，就足够了。”随着行走的动作，库瓦尔罕耳畔的三条小麻花辫儿，一下一下，有节奏的甩打在杨影上臂。
而她圆圆的小脸，也变得通红。
不知是因为刚才的话语，还是久经风餐露宿。
“嗯，你说的对，这些都不重要……”重新燃起的斗志，如同一道光束，直达照亮了杨影空虚的内心。
不抵达云中城，我不会停下。
“报！！！城外五百里外，发现敌影！”
雅拉当顿带着两个斥候奔了进来，坏消息也随即送到。
杨影大喝：“随我出战！”
苏子云双手被缚，仍旧不顾一切大喊：“我有办法！请你相信我！”
杨影和库瓦尔罕一起回头，看向幽暗深黑的屋内。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都绝对不会让师父的牺牲，付之东流！”
苏子云眼中发光，冲着他们呐喊的样子，让杨影想起了一个人的身影。
像。
像极了罗小伍。
也像极了自己。
“把他带上！”杨影只犹豫了一下，就随手指了一下，倒在地上的苏子云。“我会看着你的。如果你觉得自己没错，就证明给我看！”
——
定州被一百骑攻陷的消息，极大地震撼了起义军。
起义军前军指挥使鲜于成德，立即点起了两万兵马，一路收揽散军，连夜向着定州杀来。
与此同时，涿州霸州叛乱闻讯蜂起，沿滦河设防。
“现在这个局面，你有什么办法？”杨影带着库瓦尔罕，于城楼上向北眺望。
“兵力少但机动力强，是我们的优势。命兵士在城中布置干柴稻草，同时在水门附近埋伏船只。”苏子云双手虽然被反绑在身后，左右还有两个高大的突厥卫兵看守，但依然气定神闲、一副胸有成足的气度。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杨影虽然不明白，苏子云到底有什么计划，但能够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计划的大胆和不按套路。
“我计划利用水路机动，来保持骑兵体力，在迂回的过程中，大量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哦对了，要成功实施我的作战计划，需要筹集一些豆子，大约五十到一百石左右。”苏子云的情绪，格外平静。
“我们为什么要把军粮的筹备情况，透露给你一个可能的间谍？”杨影还是不太信任面前的这个，白面书生。
“话这么说……那看来是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苏子云并不在意自己现在的处境，反而通过套话，反将了杨影一军。
我军开拔前的准备工作，竟然被一个外人，轻松看穿。
杨影沉默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看向库瓦尔罕。
“已经征收妥当了，可准备这么多豆谷，做什么用处？”库瓦尔罕已经将事情准备停当，但，一百二十斛的豆子，若是作为军粮，或许也太多了一点。“难道除了吃和喂马，豆子还有其他的用法？”
“作为攻城利器。”苏子云回答得轻描淡写。
“豆子攻城？闻所未闻。”库瓦尔罕不甘示弱。
子云没有回答，只是依然摆着那副招牌似的假笑。
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
“我还是不能理解，你行为的动机。”最终，杨影还是皱了皱眉头。
“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我的动机就是一边帮助你，一边找出隐藏在你背后的指极星。”
“你口口声声的指极星，到底是谁？”
“指极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七个人。应该与达奚冰有关，但是不是直接关系，目前还不太确定。”
一听苏子云又提起了要对冰儿姐不利的话，杨影很不高兴。
毕竟冰儿姐救过自己一命，在之后也一直在用她独特的方式，帮助着自己。
这些都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杨影是绝不可能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书生，而改变自己的见闻和判断。
“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可能相信我，所以我也不会强求。反正我就在你手中，想杀就杀、想剐便剐。但，有一点我必须声明：为了实现我自己的目的，即使你不信任我，我也依旧会留在你身边，尽我一切力量帮助你。至少，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就为了找冰儿姐麻烦，所以帮我？”杨影怎么都理解不了，这之间的逻辑。
“可以这么说。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接触到真相。”苏子云的回答中，不含有丝毫彷徨。“我也很无奈啊。”
完全不像谎言。
“说来说去，那我到底该不该信任你？！？”
一向狂暴的杨影，终于绷不住情绪，霍然拔出腰间横刀，回身再一次架在子云的脖子上。
苏子云没有回答，只是笑盈盈的歪着头看他。
你们读书人的逻辑，真是麻烦，绕来绕去，让人头晕。
可动手，却又像是，打在一团棉花上，无处着力。
库瓦尔罕也手足无措，鼓励也不是，阻拦似乎也不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一双大眼睛，左右反复看着两人。
这一黑一白的两人，直面而立。
高原的风，越过城头，卷起众人衣摆。
夹杂着枯叶和霜花，越过头顶，直上天际。
宁静的对峙后，杨影突然大笑：“松绑！”
刚刚这是，发生了什么？库瓦尔罕一头雾水。
杨影回身，还刀入鞘：“刀下的灵魂，不会骗人。你竟然没有意思动摇和犹豫，使我有理由相信你说的，全部是真的。虽然还不清楚其中，有何道理。”
还不等卫兵绕后松绑，绳子却已经应声落地。
包括库瓦尔罕在场的其他人，都大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挣脱的？”
“从一开始。”
杨影笑笑，好像并不意外：“果然是这样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将来有一天，你会知道的。”苏子云也微笑。
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我还需要一部分指挥权，来做出城前后的准备工作……”苏子云也并肩与杨影一起，站在城头，望向北方的旷野。
这里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变成战场。
“好，库瓦尔罕，分一半的兵力给她，并且给他调配粮草的权利。”
杨影下达的命令，让库瓦尔罕迷惑，倍感意外。
但军令如山，只能照做。
“哦对了，请把折扇还给我，它对我真的很重要。”
杨影让库瓦尔罕取出折扇，并亲自交到子云手中。
苏子云接过扇子后，恭恭敬敬抱拳低头，行了一礼，跟随着雅拉当顿绕过城楼下去。
“阿影，你为什么相信这个苏子云？”
等苏子云离开视野后，库瓦尔罕才终于吐露出自己心底里的不满。
“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对于局势的了解和判断，以及他本身的才能和武艺。他若想消灭我，根本没必要冒险来见我。既然要当面见我，必然是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虽然他更深层的动机是什么，还不清楚，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现在，我们的利益和目标一致。”
“那你刚才发怒，是演出来的？”
“嗯……”在库瓦尔罕面前，杨影放下了一个统帅的架势，显得轻松了许多。“虽然我个人觉得演技还行，但应该是，没能骗过他的法眼。哎……我也不敢肯定这样的判断，到底是对是错。”
“嗯，我虽然不相信他，但我相信你，相信你的判断。”不像汉人，突厥姑娘更加直爽，说话也直截了当。
“嗯……谢谢你……”杨影却目不转睛的望向城外的山间，夕阳辉映下，满天五彩云霞。“无论结果怎样，我都会用上全部的力量……至少保护你……”
最后一句，虽然声音不大，似乎是自言自语的嘟囔。
库瓦尔罕却听得真切。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虽然不知道未来将是怎样，但此刻，库瓦尔罕却好想偷偷抱他一下，好将时间定格在这个黄昏。
而苏子云，则带领为数不多的兵士，立刻投入交战前的，备战工作中。
在已经被搬空的粮囤内，布置了大量易于引火的干柴。
同时，反复操练骑兵，如何正确的从舟船上，返回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