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章借刀杀人
没想到自己的偷袭，会被一个早有准备的逃兵反手，真是丢人。
“才不是什么逃兵，小爷正儿八经、堂堂正正官兵斥候，将来终有一天还要成为斥候之王！倒是你，拦路抢劫、谋财害命的山贼土匪，看你今儿往哪儿逃！”罗小伍虽然身材矮小，却不露丝毫胆怯，在篝火的红光隐映下，一脸坚毅。“我刻苦练习，就是为了现在！”
月牙似乎也于心不忍，窜入云中躲了起来，漫天星辉下，远远只传来一声狼嚎。
望着对面，是军营所传授的，最普通刀法的标准的起手式，杨影无奈的挠了挠脸。
虽然觉得对方毫无胜算，但话说的确实在理，所以杨影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清楚：“我要是说：我是因为受人打压不得志，才沦落成一个校尉，只身赴任的，你信么？”
小伍笑得喷了一口气，突然后脚发力，迎面袭击，一刀横劈过来。
“小爷信你娘个鬼！”
杨影倒吃了一惊！！！
虽然起手式样子酷似，但这可不是军营传授的刀法里的招式。
看来，这小子并没夸大其词，确实对这套刀法，加入了自己的理解。
有意思。
曾听燕不回说：人群中确实有这样一类人。
他们才华不出众，也没有令人艳羡的资源。
却依旧能够凭借坚定和执着，通过不断钻研简单的事情，最终登峰造极境。
杨影一面不紧不慢招架，一面心想。
如果他不是一个逃兵，倒是值得结交。
几招过后，虽然杨影还没热身，罗小伍已经拼尽全力。
但依然能够看出来，这具矮小的躯体里，蕴含着强大而坚毅的意志力，不断支撑着他，步步向前出击，使出各种绝技。
虽然弱小卑微，竟散发出不屈的斗志，熠熠生辉夺目。
成为斥候中的王者，或许有一天，真的可能。
想到这里，杨影笑了。
两道身影，就在火光的照耀下，打得有来有回……
——
与此同时，同样在火光下，照耀着萧赞的脸。
只不过，是一盏昏暗不起眼的灯笼罢了。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必须要星夜进宫面见胡皇太后，是为了这么一个小瓶子。
手中翻转玩弄着一个小瓶子，是今天白天，那个自称“乌鸦军师”馈赠的厚礼。
里面装的，据说是一种来源于岭西南疆的蛇毒，无药可解。
交给他的原因，是要借他的手，进宫将其进献给胡皇太后。
问题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乌鸦是怎么知道自己和皇太后之间的不伦关系的？
每当看到那张阴阳脸，总觉得脊背发凉。
可，胡皇太后要毒药做什么？
怎么看，那个一辈子玩弄权力的女人，也不像是会幡然悔悟，改过自新，自杀以谢天下的人。
既然不是用来自尽的，那是要喂给谁呢？
萧赞想不明白。
原本以为自己也算是知道的挺多的，但在见识了裴光一行人后，发现自己还是太嫩了。
现在只知道：这件事做成了，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就可以如约迎娶一位公主，是永乐王元子攸的姐姐。
乌鸦手上的婚书，可是如假包换的真货，上面盖有元子攸的府印。
虽然和原定计划北海王的女儿不一样，但对于自己来说，无所谓，反正都是公主，意义和价值对自己而言，是一样的。
“你在想什么？”
走在前面的提灯侍从，扭过头来问。
仔细看他的面孔，正是乌鸦军师司马玦。
“啊！没什么没什么……”萧赞的额头上渗出丝丝汗珠。
明明只是送个药这么简单的事情，谁能想到乌鸦竟提出要化妆成提灯随从，跟随入宫。
没人知道他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一行几人，在大内太监的引领，和数十位大内高手的护送下，沿着一眼望不尽的甬道，窸窸窣窣，挪着小碎步前进。
夜色中的洛阳禁宫，像一条沉睡于邙山脚下的巨龙，威严而庄重。
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沿着墙脚从乌玉门，走到了太夏门，得以进宫。
悄悄抬头眺望，能够远远望见太极殿灯火通明。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听到卫士的呵斥，萧赞赶紧低下头。
却无意间看见乌鸦在灯火的映照下偷笑。
回想起今天下午，他听到后府别院喧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乱子。带人赶来时，却看到乌鸦和裴光二人，打成一团。
怎么回事？忙命人上前拉开。
“杨光！你知道你放走了什么么？一个活生生的情报源！”乌鸦被众人架走，还在破口大骂。“我知道你现在想干嘛！你要想去睢阳！想去自己一个人去！”
裴光用手背蹭去嘴角鲜血，一言不发，但面不改色，丝毫没有悔恨的表情。
杨光？杨光是谁？裴府的大少爷难道不姓裴？
当晚在和乌鸦准备入宫前，裴光就不见了踪影。
随后那个红衣皮甲叫娜娜的小姑娘，也不管不顾的带人向北追了出去。
虽然小插曲与萧家无关，但萧赞心底总隐隐预感，自己似乎已经卷入了一场，惊天大的阴谋中。
这种感觉，在刚才看到乌鸦那诡异的笑容后，更加强烈了。
越靠近后宫，地势越是开阔，越灯火通明、华灯璀璨，也越是人多热闹。
宫装华丽的宫女宫人、太监护卫，来来往往，虽然人数众多，但有条不紊。
其中还有不少认识萧赞的，顺道还会打声招呼。
“看来萧太子也是熟人了……难怪仕途顺利、平步青云……”乌鸦扭过头来，阴阳怪气的悄悄挖苦。
虽然胡皇太后生性放浪、欲望太强，生活极不检点，在元氏宗室中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就连天下人也都深以为然，但被当面戳穿，作为当事人，萧赞还是面红耳赤，有些难堪的。
转眼到了昭阳宫的玉阶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乌鸦被拦在外面，后面的任务，需要萧赞按照约定，独自完成。
乌鸦给萧赞使了一个眼色，萧赞也轻轻颔首，示意明白，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步步踏上台阶，台阶两旁，禁卫军夹道护卫，直通宫殿。
云上宫殿九重天，紫霞金碧五彩间。
无数灯盏换昼夜，酒肉笙歌照无眠。
乌鸦望着萧赞离去时，步步攀登的背影，一个笑容终于忍不住，挂在脸上。
“舞台和配角都备齐，就等主角登场了。”他仿佛自言自语。“我把鲤鱼都摆在贡桌上献祭了，就不信你指极星的天魁还坐得住……”
——
十九岁的元诩战战兢兢抱着被子，和最宠爱的充华潘外怜，躲在太极殿西厅门后，屏息等待着两个小太监的离开。
只有等查岗的小管事翻检结束、去向胡皇太后汇报，他才能和自己的爱妃，些许片刻缠绵。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历史上，最窝囊的皇帝了。
照理说，自己现在，原本应该在昭阳宫内，和自己的各位嫔妃，尽情享乐，共度春宵。
可眼前的情况却是，连应属于自己的寝宫，都被母后霸占，成为了整个洛阳城最着名的声色场所。
母后的那点破事儿，在宫外早已传扬的沸沸扬扬、尽人皆知。
而身为皇帝的自己，却只能装作一无所知。
他觉得自己就是，有史以来，中原最窝囊的皇帝。
其实元诩有后妃十一人，但在其中最为宠爱姿色超群的潘外怜。
由于即位之时，年岁尚幼。便由当时他的母亲胡太后（即宣武灵皇后）专权。
胡太后出于权力斡旋，刻意打压宠妃和贵族女子在后宫的势力，因此潘外怜的封号仅仅是嫔中最低的一级充华。
但这样也丝毫不影响元诩对她的宠幸。
胡太后临朝之后权欲薰心，并与清河王元怿私通淫乱，为朝野愤恶。
于是，正光元年七月，元怿的妹夫元叉领军，与长秋卿刘腾等人奉迎元诩到显阳殿，并把胡太后软禁在北宫，并在宫中杀死元怿。
胡太后因情人被杀，自然十分忌恨元叉。但当时元诩依然在位，并且他对这个姨父很是信任。
于是，胡太后便使用各种手段挑拨二人的关系。派太监张景嵩去游说潘外怜说：“元叉想要危害您潘嫔”，潘外怜果然害怕，就在元诩面前说：“元叉要杀我，而且还要谋害陛下。”元诩相信了，就解除了元叉的职务。
等到胡太后复出再度临朝之后不久，元叉便被其杀死。
孝昌四年春正月初七，潘外怜生下一个女儿，即公主元氏。这也是孝明帝的唯一骨血。当时胡太后为了日后掌控政权，稳定局势，便对外宣布谎称生的是男孩，并大赦天下。
当然，这些天下大事，与皇帝元诩何干？
终于等到两个碍事的走了，忙抱着咯咯娇笑的美人找龙榻。
正想着：只要能和潘充华在一起，哪怕死了，也是心甘。门外嗓音尖细的管事大太监就传令：“皇太后有谕！请陛下移步显阳殿，有要事相商！”
“这三更半夜的……母后又想出什么新玩法了……真是的，每次还得喊我旁观，也不管耽不耽误我这边好事……”
嘴上虽然抱怨，但圣命难违，元诩还是在潘妃和其他宫女的帮助下，乖乖的穿戴整齐，跟着太监走了出去。
此时的他，或许还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谁曾想，刚才冒出的想法，竟会一语成箴；而一句抱怨，则注定成为了他的，临终遗言。
——
萧赞登上大殿，转过众多男宠和宫娥身旁，绕到香风飘荡的屏风后，才发现;这里原来并不止等他一人。
已有两人早侍奉在胡皇太后左右。
全都显露出雪白的肌肤和诱人的肌肉。
一个是高大伟岸、容貌壮丽的郑俨，另一个是机辩弄权、奴颜媚骨的徐纥。
而中间的胡皇太后，高举着酒杯，周身不挂片缕一丝，见他来了，忙招手示意左右为他当众褪衣沐浴。
虽然荒诞，早已习惯。萧赞张开双臂，任由胡来。
不过在胡来之前，正事不能忘了。不然之后出门遇上在外等待的乌鸦，怕是一条命也难以交代。
“胡美人儿……”这个称谓，是在这个宫殿内专用的。萧赞取出装有蛇毒的小瓶子。“你猜猜这是什么？”
胡后和郑俨、徐纥先是一呆，而后三人满面惊喜。
“哎呀还猜什么啊！等的就是这个！”
“前天晚上那个黑羽仙师下凡驾临，说的话我还以为是一场梦呢！”
哈？？？
两个俊男的话，反说的萧赞满头雾水：“怎么？你们都知道？”
“知道啊！前天晚上，也是这个时辰，也是这幅光景，突然天昏地暗，一阵狂风大作，无数乌鸦簇拥下，正遇上仙师下凡……”
“仙师扬言说目睹他降临世间的人，都要被挖去双眼，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吓得在场所有人都跪下求饶……”
“仙师说我们相见也是有缘，看在我们诚心诚意的份儿上，就不追究了，还指点给了我们一个得道升仙的法子……”
“说两天后的二月二十五，须召唤南朝弃皇子萧赞前来，他会献上仙药。”
“升仙妙法？献上仙药？”两个男宠你一言我一语的一唱一和，彻底将萧赞搞蒙了，正准备告知他们，这瓶子里装的是，裴府大总管差遣他送来的毒药，却被两个男宠直接一把抢夺过去。
“原来这就是能嫁命换运的改命鸩羽！”得到进献的胡后眼中，闪烁出狂热而邪魅的光芒，就像是被洗脑后患了魔怔。“仙师言此物世间难得一见，无药可解。只要将其服喂给他人，使用者就可以掠夺服用者的全部命运！仙师还说我有成为女皇之相，只差这一灵药！今日得了！哈哈哈哈！”
疯了疯了，简直是疯了！胡后这话的意思，是听信了乌鸦夺舍天命的谎话，要亲自将毒药喂给身为皇帝的亲生儿子？
可能他们还不知道这瓶里装的，是致死的毒药，误以为没有性命之虞。
还未及萧赞开口，全殿上下全员，皆跪倒在地，口呼女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疯了疯了！全部都疯了！
“皇帝陛下已到显阳殿内！恭候皇太后大驾！”正在混乱之际，大总管尖细的嗓音突然划破殿顶。
坏了！陛下凶多吉少！
还未等萧赞动作，四周左右早陷入一片狂热之中，一伙人一拥而出，涌向偏殿。
萧赞心中暗叫不好，忙抱过衣服起身追赶，一把冰凉的黑羽扇，却从身后搭在肩上，阻住了他。
惊讶回头，一个白衣宫女笑盈盈，抖落浑身乌鸦飞散，司马玦显出真容。
“你……你怎么进来的？这都是你干的好事？前前后后都是你算计好的？”萧赞竟一时不知从何问起。“你从一开始就计划毒杀陛下？”
乌鸦军师轻轻一笑，摇摇羽扇：“错错错，我什么都没做。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深渊，我只不过轻轻在背后，推了一把而已。”
“你！”萧赞愤怒。“乱臣贼子！大逆不道！”
“你现在生气，不过是因为自己也被利用罢了。”乌鸦一脸写意，抬脚也往侧殿走去，声音却在空无一人的梁柱间回荡。“其实你大可不必愧疚。说到底，你和他们一样，只是规规矩矩的完成了，自以为无关紧要的那一部分，最后引发了一个连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整体而已。”
“你可知当今圣上没有子嗣，你这样做，势必引发天下大乱！”
“乱或不乱，与我何干？我不过需要一个饵，引出幕后的大鱼罢了。只可惜不凑巧得很，皇帝刚好就是这个诱饵。”乌鸦说的轻描淡写、风淡云轻。“你以为我为了今天谋划了多久么？”
“你最终的目标，到底是谁？”萧赞知道自己的质问徒劳无力。
“目前还不知道，马上就会知道了。不过……这个问题，不是你这种喽啰应该问的……”乌鸦被逗得喷笑。“我要是你，现在应该逃离宫廷了……”
还未等萧赞再开口，突然传来大内总管那尖细而悲怆的嗓音：“皇帝陛下驾崩了！！！”
可不知为何，明明是个悲伤的消息，此时此刻在此地，却听得如此喜感。
——
武泰元年二月二十五日（528年3月31日），因胡太后及其男宠郑俨、徐纥投毒，元诩暴死于显阳殿，时年十九岁。三月二十七日，给元诩上谥号为孝明皇帝，庙号为肃宗。三月二十八日，举行国葬于定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