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都察院开始调查杨廷仪,那基本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无论如何都可以传到他们耳朵里。
这些全部加在一起,总结出来的就是一个事实。
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么完善详尽的案件调查,而都察院、大理寺以及刑部都没有这个案件的调查记录。
那么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所有属于国家性质的机构,都没有参与这场调查。
那么这些案件结果从何而来?
整个大明京城,除了已知的地痞流氓集团,并没有其他势力有这种举动。
他们虽然在京城有着极其深厚的背景,但那都是建立在他们父辈与家族的光环之下,故而京城的那些地痞流氓,都非常默契的不参与任何与官府为敌的事情。
因为惹不起。
那么整个京城能够做这种事情的机构或是组织,就排除的只剩下两个了。
这两个是不受大明朝庭节制,也不怕大明朝庭的组织。
他们就是锦衣卫与东厂。
事情分析到这里,其实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在分析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杨廷和与蒋冕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看清楚了对方眼里面的无奈。
蒋冕无奈道:“这些证据,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收集起来,看来这应该是锦衣卫长期收集起来的证据。”
“张锐?”
杨廷仪第一个想到的人物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张锐。
蒋冕没好气的瞅了杨廷和一眼:“就张锐那性格,有胆子干出这事?介夫你太高看他了吧。”
“哦。”
被蒋冕这么一提醒,真正最有可能的名字已经跃然纸上。
“张佐。”
对,现在只剩下还拥有监督锦衣卫大权的,提督东厂厂公张佐了。
杨廷和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有一叹道:“即便是他又能如何,锦衣卫设立之初就是担负的这个任务。官员贪赃枉法,本就是重罪,若是放在太祖朝,廷仪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明太祖时期,但凡有官员被查出来贪污,那可是真正的严刑峻法啊。如果按照明太祖立国时期的规定,如今大明朝就没有一个不是贪官,全都可以拉出去剥皮抽筋了。
被杨廷和这么一说,蒋冕那汹汹不平的气势,一瞬间就跌落谷底。
没了气势的蒋冕,眼神在屋子里一扫之后,自己拖了把椅子就坐在了杨廷和对面,两人一时间也没有了言语。
不知道说啥了。
许久之后,蒋冕开口道:“介夫,咱们这皇上是不是太犟了?”
蒋冕一开口的时候,杨廷和的眼睛就条件反射一般,喵了四周一眼,确认外面没有其他人之后,才轻声说道:“不要乱说,皇上还小,想的东西没咱们多。他只是顾念人伦,而没有考虑到礼教这一方面罢了。将来年纪大了就懂了,不过现在就是体现你我为人臣子,肯不肯用心规劝的时候了。”
蒋冕这一次罕见的没有站杨廷和这一边,而是自己眼神空洞的看向紧闭的大门。
用一种看似不确定,但内里却是很肯定语气说道:“我觉得咱们的皇上,是个很要强的性子,总觉得他争的不是兴献王的名号,实际上争的是他皇帝之权。”
杨廷和仰头看了看屋顶匾额上的几个字后,最后无奈了叹了口气:“唉,无论是争权还是争名,你我这种国家大臣就该坚守自己的决定。”
停顿了一下,杨廷和接着讲到:“你还记不记得武宗皇帝?
就是因为官员们没有及时劝阻,所以出格超越礼制的事情一再发生。
当今皇上聪慧过人,要是我等不进行匡正,那可是对不起大明历代先帝啊。”
蒋冕压根没有在意杨廷和说了什么,他一直在想自己的。
突然其站了起来,非常认真的盯着杨廷和道:“你是首辅大臣,可以行霍光之事啊。”
杨廷和闻言,脸色骤变,怒道:“你胡说什么?这种话岂是可以乱说的?赶紧住口。”
蒋冕不服气了,开始争辩道:“为何不可?小宗入嗣大宗居然不肯续大宗香火,如此无祖宗礼法之人为何不可废?”
杨廷和脸色更加难看,立马起身去推搡蒋冕,指着紧闭的房门轻吼道:“这种话,你自己出去说吧。”
眼见杨廷和真的生气了,蒋冕总算是不在说这些话:“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不说就是。”
直到听到了蒋冕的保证,杨廷和才松了一口气。
等到两人都平静下来,杨廷和才抬眼瞅了蒋冕一眼。
语重心长的劝慰道:“当今皇上聪慧勤恳,循规蹈矩,是大明难得的贤君,他日必能续孝宗中兴大业,我等当竭力辅佐规劝,而不能有这种心思。”
现在的蒋冕也冷静下来,站起来解释道:“刚才不知怎么就想到那里去了,还好介夫你及时阻拦。唉,到现在都还后怕不已呢。”
杨廷和本就只是劝说而已,听到蒋冕醒悟过来,也就不在揪住这个话题。
——
东厂内。
张佐正在一帮小太监的伺候下,享受阳光。
一位小太监匆匆的跑了进来。
“老祖宗,朝廷上有消息了!”
正舒服享受的张佐,听到朝廷两个字,马上精神一振,猛然睁开了因舒服惬意而闭上的双眼。
小太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立刻说道:“今日早朝御史方凤,当庭弹劾杨廷仪。皇上见到证据,当即大怒,事已下内阁处理。”
张佐听着小太监的汇报,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之后又闭上眼睛,再次享受着一众小太监的伺候。
报信小太监本着所有消息说完的原则,将最后一个消息也趁着这个时候说了出来:“沈秋已被皇上传召进宫了。”
说完传话小太监就非常识趣的离开。
而张佐则是缓缓睁开双眼,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稍微想了想之后,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后,继续享受起来。
张佐虽然面上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动静,但是心中却是感慨不断啊。
心中说道:“皇上,老奴会做好一切的准备,只等皇上需要,就可以随时。”
——
下午沈秋离开不久之后,内阁对于杨廷仪的处理意见就递交了上来。
嘉靖满怀期待,用着十二分的热忱,打开了内阁的奏本。
奏本内容嘉靖看了,都觉得好像有点重了。
杨廷仪的主要罪责是贪污受贿,总体来说并没有其他过错。至于平时的利用职权谋私这些事情,基本上在官场上的人,个个都有过。
内阁杨廷和的处理意见是:清查所有贪污数额,一律收缴偿还国库。
案犯杨廷仪先行收押,移交大理寺审理。
嘉靖知道收押这事大可不必,在这件事情上他可知道不能顺水推舟,要是真那样做了,就显得他这个皇帝太小气了。
而且嘉靖也从黄锦回来时的叙述中,知道了杨廷仪失魂落魄的样子。
也许用兔死狗悲这个成语来形容,不太合适。
但此刻的嘉靖,确实为杨廷仪感到一丝悲伤。
于是嘉靖皇帝亲自御批,让杨廷仪自己上书请辞,赃款收缴入国库就是了。
写完就让门口御前太监给送到内阁去了。
当然最后结果就是,杨廷和等内阁大臣,一致坚持从严处理。而嘉靖念其劳苦功高,要求从轻处理。
故而一番互相沟通之后,杨廷仪最终以勒令致仕这种,基本断绝起复希望的方式退出大明官场。
一天后,朝廷的正式通告下来了。
满城皆知,兵部左侍郎杨廷仪,因为贪污受贿罪,本应重罚。
但是皇帝仁慈,念其二三十年为国尽忠,劳苦功高,特予优待。
罚没赃款,勒令致仕。
一时间京城各大酒楼茶馆,民间的街头巷尾,无不是将这件事情传的神乎其神。
不过进入民间传说之后,什么玩意都会丢失本来面目,变得离奇夸张起来。
百姓传言,御史方凤前一夜做梦。梦到一位白发飘飘的仙人,对他说,朝中某某官做了什么事,上天欲派他去做这件事情。
后来醒来就发现桌案上摆着这些杨廷仪贪污受贿的证据。
这才有了后来第二天的那场弹劾之意。
至于被老天惩罚的恶人,杨廷仪的下场就比较惨了。
据说是被吓得沉默寡言了,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
两天后,京城西门外,一大群人吧城外一角围了个水泄不通。
以至于行人车马不得不绕一个弯行进。
这是在做什么呢?
这是杨廷仪回四川的送别会。
一行六辆马车,杨廷仪及其家眷与行李都在其中。
杨廷仪也确实如流言一样,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了,用失魂落魄来形容很合适。
大明所有的官员,都能看得到,杨廷仪这次回家可真的是两袖清风了。
所有人都能看到,里面全都是随身旧物。
随着杨廷仪的车驾缓缓驶出,这位兵部左侍郎二十多年的官路,正式走到了头。
马车缓缓行远,京城送别的这群人才转身离开。
若是其他人遭遇这种变故,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人,就像是送别高升官员的样子,来送别。
估计早就跑的无隐无踪,唯恐避之不及了。
杨廷仪有这种待遇的原因,其实就是杨廷和。
因为这天杨廷和必然会来送别自己的兄弟,那么这些人里面,除了小部分真的和杨廷仪私交甚好的之外。
其他人与其来说是送杨廷仪的,不如说是做给杨廷和看的。杨廷仪是倒了,但是首辅杨廷和还好好的在上面。人家终究是兄弟两人,谁要是这个时候敢玩树倒猢狲散这招,保不准就有小鞋穿了。……
杨廷仪坐在马车马车上,眼神看着旁边的一位中年人。
那位中年人正撩起马车窗帘,看着渐渐远离的京城。
“好了,别看了。”杨廷仪出声制止到。
中年男子放下窗帘后,回过头一脸惊讶的看向杨廷仪道:“哈哈,爹你没事了啊?哎呀你这几天一言不发,可吓死人了啊。都以为你怎么了呢。”
中年男子刚说完不等杨廷仪有什么反应,赶忙又一把撩起马车窗帘,扯着嗓子朝着外面喊道:“娘。”
中年男子是因为发现杨廷仪开口说话了,想给自己母亲报个喜,谁知道却被杨廷仪一脚踹了过来。
“哎呀,爹……”
中年男子被踢的一愣,正困惑的看向杨廷仪。
而这时候后面的马车里也传出一位妇人的声音:“娘问你叫她有什么事?”
中年男子马上明白了杨廷仪的意思,于是装作没事般的回答道:“没事,没事。”
眼见后车没了动静,中年男子知道这是蒙混过关了,于是小声向杨廷仪问道:“爹,这样好了吧?”
见到杨廷和微微点了点头,中年男子不解道:“爹,你这是没事啊,你这几天可是把家里人吓了个够呛啊。”
杨廷仪没好气的看了儿子一眼,说道:“小子,你爹要是不装疯卖傻几天,你以为咱们能轻易出的了这京城吗?”
这么一提醒中年男子也反应过来了。
看着儿子这么一副模样,杨廷仪继续叹道:“你说你大伯那么聪慧,你爹我也不傻啊。可你堂哥那么天才,你怎么就这么蠢呢?国子监待了十多年,愣是连个举人都考不上,你真是把老子的脸都丢尽了啊。”
中年男子被杨廷仪这么一骂,精神瞬间萎靡下来,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无可奈何的玩起了手。
这看的杨廷仪又是一阵气紧,心中无奈一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蠢货?
然而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又能怎么办?
不过想想也还行,虽然儿子不行,孙子倒是极为聪慧,必然能够重振他杨廷仪这一脉。
片刻之后杨廷仪也不忍看儿子这么一副失落的表情,又如以往一样,骂完了又开始谈起了心来。
“你爹我这么些年,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要是你爹我平平安安的离开,怕是有不少人都要在半道上找找咱们的麻烦了。所以有些该做的戏,一定要做给别人看。”
听到这里,中年男子似乎反应过来,像杨廷仪问道:“爹,难道外面那些流言是你让人放出去的风声。”
杨廷仪爽朗一笑,十分欣慰的看着中年男子道:“哈哈,儿子啊,你这脑瓜子也是够用的啊,哎,就是不肯用在读书上,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