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这一番侃侃而谈,本来是非常到位,虽然听的这些大老爷们不是太高兴。但是听起来还像那么回事,也不好做太多反驳,毕竟沈秋是亲自上场打过仗,不太好就这些事情进行反驳。
但是沈秋最后一句话,直接让这些大官们炸了锅。
这回不止杨廷仪,各种官员都开始生气了。
最先站出来发飚的就是沈秋遇到过的老熟人,左副都御史丁链。
“大胆沈秋,满口胡言。华夏有史数千年,未闻四方蛮夷有国势能胜中土者!今日你在此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卧槽,又是上来一个喊打喊杀的。
接下来又是一位穿着大红袍子的官员站出来指着沈秋骂道:“斯文败类,枉你身居翰林院,竟不知国家气节,不识文人风骨。居国家之官位,食国家之俸禄,居然处处为蛮夷说话,败类啊……”
无语,沈秋听得无语。但是本着正方几分钟,反方几分钟的原则,沈秋现在不说话,任由他们说,等会自己再说说。
其实这是明面上的理由,实际上沈秋是害怕这黑压压的一群官员,基本都是杨廷和一党。
自己现在要是冒冒失失,惹上他们,搞不好被乱拳打死都有可能。
虽说有皇帝保护,但是防不住有精神大义者。来个舍自身性命不要,非要换沈秋一命,也不是不可能。
想想伊拉克的自杀式袭击,就觉得没什么不可能了。
所以,该守规矩当孙子的时候,一定要当好乖孙子,才能好汉不吃眼前亏。
沈秋的注意力在其他人身上,而其他人的注意力则是在沈秋身上。这样一来只要不是要站出来发言的人,基本上没什么人注意的到。
此时的夏言就是这种状态,不过他现在的情况,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眼帘低垂,只是盯着眼前的地面。不知道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耳朵里有没有听进去这些话。
至于龙椅上的嘉靖,本该是为沈秋解围的,不过现在看他的坐姿以及表情,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没事人一样。
至于杨廷和等几位内阁大佬,只是看着这群人辩论,不插言、不打扰、不管控,完全让他们自由生长。
不过满朝官员里面还是有不少明白人,前面丁链说的还像那么回事。后面这位真的是在惹事啊,等他刚一骂完,就被后面的官员拉了回去。
主要是太丢人现眼了,他骂的这一通,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细想一下又毫无道理。
反正就是万金油说辞,拿来骂谁都可以,好像骂谁都又缺点意思。
真不知道这位老兄,是不是一直用这么一套万金油说辞混过来的。
不过换来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厉害,反正开始还能绕着那些事情说说,到后来他们自己也懒得说了。
沈秋一直注意在听着他们说,不过一直没有听到一个比较好的切入点。
吵架这事吧,需要一个爆发点,只要这个爆发点抓住,那就是一场狂风暴雨。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沈秋总算听到了一个极好的切入点。
只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官员,或许是因为前面人指责的兴起,他也一甩袖子,站了出来。高声质问沈秋道:“沈秋黄口小儿,你倒是说说有那一国能胜我大明朝的?”
沈秋真心想谢谢这位仁兄了,辩论这种东西,气势非常重要。
现在,总算是又轮到沈秋上场。
“天地之广大,时至今日无人识其边界在何处也。谁有敢言天下无胜于我大明者?
我大明土地辽阔,自辽东至广东,来回也不过一年足矣。
可列位知否,蒙古人三次西征,自塞北出发,用时最短一次为六年,长者八年。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在于,即便是八年,仍然没有向西走到大陆的尽头。
另外一边还有国家,还有人生活。其边界至今未可知。
即使到了陆地尽头,又安之没有像倭国、占城这样的岛国。
我大明三宝太监下西洋,每次历时也是数年,可是仍然没有看到陆地尽头。所见只是沿海诸国,其内陆之国也未曾多见。
此天地之博大,诸位可以想见了吧。”
沈秋这其实是在混淆视听,强行把这些人的思维逻辑朝着他说的这个方向引。
总体效果还是非常不错,这些都是读书人,思考能力都挺不错,沈秋说的这些他们不是不知道,所以天下之大,他们都明白。
故而最初那天下唯中土最大的论点根本站不住脚,虽然实际上这个时候,确实是大明为世界上的第一超级大国。
纯粹是沈秋仗着这些人不知道世界历史,在这里胡说八道,完全是为了完善自己的论点在胡诌。
全部都无从考证,所以沈秋可以随便说,反正他们也不知道真相。
仅靠沈秋一张嘴,是不可能让这些人陷入深思。
最大的助力,其实还是传统中国的哲学思想。
那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早已在这些走科举过来的读书人,脑海中形成了很固化的观念。
他们见过世面,一路走来,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自己本身就是各地的佼佼者,那可是如天之骄子,盛气何其高。
可是一场科举考试下来,即便是一甲三位也不得不承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一点。
故而这种无法求证,而又有些道理的话,最能让这些读书人深思了。
看这些人,包括嘉靖都在思索之中,沈秋趁热打铁,将几大陆地的概念初步抛了出来,说道:“臣,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几乎所有人,包括几位阁老,其实都陷入了思虑,沈秋所说不是没有一丁点道理。
嘉靖本就来了兴趣,一听沈秋居然还有想法没说,哪里还能容忍,赶忙说道:“有想法就说出来。”
“臣在想,这天下这么大,若是派出一支船队,一直向东边航行。我们会不会遇到一个和我们现在这个看不到头的陆地一样大,甚至是更大的陆地?”
闻者无不深吸一口气。
这已经不是骇人听闻了,但是却在无意识间,将整个大明朝廷带向了思考的深渊。
空气都像凝固了一样,时间也像是没有流动。
沈秋还不甘心,再次说道:“天尚有九重,地也有十八层。我人间有这不知大小的大陆几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众人再次为之思想一阵波荡。
当然也有人不耐烦了,就是先前那位左副都御史丁链。
当即就气急败坏的吼道:“大胆沈秋,还在蛊惑视听。天地之大,岂可由你黄口小儿妄自揣测。”
沈秋也不是没有脾气之人,一下子火气也上来了,直接对吼道:“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你有什么可狂的。妄自揣测怕是说的你自己吧!”
这满朝的读书人,自然听得懂沈秋这话骂的什么意思。
堂堂进士,博学多才的代名词,居然被人骂成坐井观天,那还了得,暴脾气能不上来?
这一下子可不止丁链一个人,就连他的同僚们,一个个都情绪上来了。
嘉靖自然很不满这种粗鲁行为,脸色当即微变。
杨廷和虽然一副和善的表情,但却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殿上众人的动静,都在那微笑中的一转头间,尽收眼底。
自然嘉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观察之内。当即发现嘉靖不悦,立马转身给了御史最高官,丁链的直属上司——左都御史递过去一个眼色。
都察院的最高官,就是左都御史。而大明有个惯例,御史但凡分左右的,一般带左字的都在中央。
带右的基本全是授权给地方大员,比如经常能看到明朝统兵的官员,会加一个右副都御使、右佥都御史之类的职衔。
之所以让地方大员加都察院的职衔,原因非常简单。
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挂都察院的职衔,意思非常明确。
因为明朝布政使与巡抚以及总督,他们名义上品阶都是差不多,最重要的是没有直接的上下级关系。
要是没有都察院的这道职衔,巡抚或是总督要想制住原本是封疆大吏的几位地方大员,属实不容易。
所以现在能明白这位左都御史是个什么官了吧!那可是所有御史的顶头上司。
不过在内阁首辅面前,也还是需要当好小弟的角色。
只见这位都察院的大佬,直接转身就是翻脸不认人。
“放肆,朝堂之上岂是你们吵架之地?还不速速退下。”
被这位大佬一震慑,瞬间这些人就泄了气,乖乖自己退回队伍。
作为和事佬的费宏,刚想站出来说句和稀泥的话,不料另一人的动静直接让他迈出一半的脚步,直接退了回来。
只见沈秋身后那位,存在感并不强的兵科给事中夏言,迈步上前非常严肃的朝着嘉靖一拜。
“臣,夏言,愿为沈大人作证。我大明虽地大物博,然夷人也非无一技之长。
此番广东之事,若非臣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佛郎机人炮火已远胜我大明。”
然而夏言接下来的举动则更是让群臣讶然。
只见原本站立的夏言,说完以上几句话之后。突然一改站姿,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嘉靖磕了一头,用非常激昂的声音喊道:
“臣夏言,敢请满朝大人们,放下个人恩怨,为国家将来而计,听从沈大人此议。
沈大人,天纵其才,国之不可多得。”
夏言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六科除了个别刺头之外,绝大多数都是听话的官员。
听六科都给事中的话,听内阁的话。
所以作为六科给事中的头头,都给事中大人,一见自己手下这位夏言同志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大惊失色啊。
自夏言突然走上前要说话开始,他就知道事情怕是朝着自己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过去了。
本想要伸手过去阻拦,却是已然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而他只能深深叹一口气,心中不免叹道:他沈秋是人才,你夏言何尝不是人才?唉,你自作孽,一切后果自负吧。
从前天夏言回来汇报完情况,这位都给事中大人就一直旁敲侧击,想要让夏言交代一些能整沈秋的黑料。
结果夏大人愣是说没有。
行,没有就没有吧。
都给事中大人,为了让夏大人看清楚当今形式,又不惜动用一个多时辰的私人时间,为夏大人分析并且代为总结出了一个大明官场的至理名言。
都给事中大人原话是这样说的:“在我大明要想脱离军籍,只有一条路,这条路你夏言非常清楚。
你夏言人中翘楚,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官至兵部尚书那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不要为了一个过街老鼠,搭上你夏家几代人梦寐以求的追求。”
都给事中的话,说的虽然不明白,但是夏言听的明白。
人的立场倒向那一边,其实很是明显。
故而都给事中大人,在听取夏言汇报的时候,就明确发现夏言已经认可了沈秋。
而且他各种旁敲侧击,想要让夏言爆点黑料的时候,居然也是一无所得。
故而他才会把事情讲的这么明白。
夏言肩负着家族重任,夏家这么多代能走到他这一步的人,只有他自己。
他父亲不过是一个同进士出身,而他却是进士及第,那可是一榜进士,前途不可限量。
夏言犹豫了,为几代人的夙愿,他最终选择了屈服。
他告诉自己,你沈秋绝世天才,自有上天护佑。
而我夏言,家族夙愿,不得不自私一把。
最后说一句:对不起了,沈秋。
虽然这不是夏言的性格,夏言在职给事中,以干练能言而出名。
故而这一次南下广东,兵科才会挑选夏言。
这其实是给他一个天大的机会,只要去将事情调查清楚,回来之后报告做好。
那就是等着升官就是了。
人生或许从来就没有坦途,永远有路让你选。
夏言开始选择站在势力最大,对自己达成家族夙愿最有帮助的一方。
他本以为自己说一不二,定下来的事情都不会再更改。
然而当他发现,沈秋可以一个人不惧整个大明官场的时候。
他才明白,什么才是正直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