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走路不怕磨了。”
刘玉环再看看自己的脚心,依然是嫩豆腐一块。
“殿下是走了多少路,才磨出来这么厚的茧子?”
“以前这不是茧子,都是血泡,走一天的路,鞋袜被破了的血泡染红了,晚上脱袜子的时候都脱不下来,要脱下来得退一层皮。”
言罢又扭头看向刘玉环,双眸炯炯有神,带着几分笑意:“你怕不怕?觉得我脏不脏?”
刘玉环没有抬头,只是略有几分扭捏的摇摇头。
李徇便又向她靠近了几分:“你们女孩子都怕这些,若去了战场,直接就能吓晕,所以说着保家卫国一直都是男儿的活。”
“殿下去过战场?”
李徇点头:“早先南疆叛乱的时候,跟吴将军去过一次……”
他眉眼微微垂下,低声说道:“任何男人到了战场都会热血沸腾,只是那种激荡的情怀是为了活下去,如果你不拿起十二分的斗志将白刀子捅进敌人的身体里,那倒下的就会是你自己。南疆多雨,一场大雨过后,叛乱也算平息了,漫山遍野流淌的都是血水。腥臭,恶心,黑红一片,蛇虫蚊蝇也都能饱餐一顿,它们在人的身体里钻来钻去,翻出红色的内脏和血肉,很快将一具才死的尸体变成了一具腐尸。”
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有点恶心了,自嘲一笑,看向刘玉环,却没想到她竟然也是挺的聚精会神。
“你不怕啊?真不觉得脏?”
“不怕,不脏。”后者继续摇头道:“以往在书中常闻抛头颅洒热血的说辞,经殿下这么一说才更有画面感。”
“哈哈哈哈。”李徇抬手将她面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撩到耳朵后面,又贴着她的面门说道:“你就这么说吧,要是真看到了,肯定会吓哭。”
刘玉环也不争辩,毕竟她也只是一介女流,若是有一天真的见到这么恐怖恶心的画面估计真的会如李徇所说,晕倒,或者吓哭。
但这个时候她竟已经受到了惊吓,只觉得男人的额头离她很近,由尾椎到颈椎没来由的生出一种酸软无力之感。
她想要往后缩一缩,谁知背脊却被男人的大掌整个儿包住:“小心掉湖里去。”
他的气息炙热的喷在她的脸上,是阳光混合着阳刚的味道,他身上所独有的。
扶她坐好,李徇又用双足踢踏着脚下的水花,脚趾扬起的水花洒向远方,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璀璨的光芒。
“有鱼。”刘玉环本低头看水,结果看见水中有不少小鱼游到她的脚边,不觉有些好玩,拉着李徇的袖口道:“有鱼。”
看着她脸上欣喜的表情,男人不由玩心大起,大脚伸过来一顿搅合,还在她的脚上撞了撞,那一群小鱼马上做鸟兽散。
“你把小鱼都吓跑了!”后者焦急,忍不住在他的身上捶打了两下,哭笑不得道:“都这么大个人了,没见过还这么顽皮的!”
“哈哈,这有鱼也不稀奇,这么大的一片湖水若是没鱼那才稀奇呢。”
“我只是没想到离岸边这么近的地方居然还有鱼。”
“都是些小鱼崽子,大鱼还是深水里呢。”李徇说着就站起来,脱了盔甲里面穿着的衣裳尽数被汗液湿透,紧紧贴在了身上。
他道:“我下去给你捉个大鱼上来。”
“别去,这里头不知多深呢,太危险。”
“不碍事,我会水!”言罢将上衣也脱了,露出健硕的胸肌和结实的双臂。
刘玉环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后者问道:“笑什么?”
“没想到殿下的脸黑,身上却挺白。”
李徇用手指点着她道:“我可当你是在调戏我了啊。”
“是又如何。”
“一会不给你大鱼!”说着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刘玉环惊叫一声,身上已经被她溅起的水花淋了个湿透。
“娘娘,娘娘。”翠儿问询又赶忙跑了过来,掏出帕子去擦她脸上的水。
她却顾不得这些,将翠儿推开,翘首以盼看向水中,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李徇冒出来,顿时就六神无主起来:“四殿下!四殿下!”
远处飞泉流瀑喷溅而下,近处水面却是平静无波。
“奴婢去叫人来!”翠儿刚要跑,只听耳边又是哗啦一声,李徇竟然就这么从水中冒了出来,抹一把脸上的水渍。
浓眉大眼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晶亮的光芒,他冲着岸边的人招呼道:“当我被大鱼吃了啊?”
刘玉环松了一口气:“什么样的大鱼能吃了你!”
“怎么没有,你读的书多,难道不知道山高水深多精怪?”话音刚落,李徇又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不见了踪影。
刘玉环坐在那里看着深不见底的湖泊,越是盯着看就越觉得难以窥伺,水下荇草摇曳,踪迹缥缈,只看得黑影僮僮如鬼似魅。
想到《太平广记》中曾有鳄鱼记载,其身土黄色,有四足,修尾,形状如鼍,而举止矫疾,口森锯齿,往往害人。又有横公鱼所说:北方荒中有石湖,方千里,岸深五丈余,恒冰,唯夏至左右五六十日解耳。有横公鱼,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
一个不察,脚心竟似踩到了什么,冰凉滑腻,她惊叫一声,整个人向后倒去,缩回双足,大喊大叫:“啊!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娘娘!”翠儿也被吓了一跳,拉着她的双臂就往岸边拖拽,主仆二人一时间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这边李徇从水中一下冒了出来,手上握着条鱼,冲她一笑,露出白花花的两排大白牙:“这就吓着了?还说自个儿胆大呢!”
翠儿气道:“殿下!哪有你这样作弄人的啊!”
李徇一看刘玉环,只见她整个人趴在了岸边吓的面如土色,气喘吁吁,一边回头向他看去,心有余悸。
顿时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了,连忙上岸将那鱼随手往地上一扔,就赶紧说道:“真的吓着了?我不是故意的,没事吧?这湖不深,里头除了几条小鱼就都是些水草,别怕,别怕。”
说着就抬手将人拢入怀中,宽厚的大掌在她的身上轻轻拍抚道:“我的错,我的错,不该吓你,别怕,真没什么。”
刘玉环这才回魂,双臂揽住男人的肩膀,顿觉坚实可靠,只是呼吸依旧不稳,多少有点不愿撒手了。
翠儿看了着急,左右看无人路过,索性也不说什么了。
但没想到李徇竟然将她直接打横抱起,连上衣也没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抱着刘玉环往行宫去了。
翠儿着急,跟在后面追上去道:“殿下!这要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了,我家王妃的清誉……殿下,殿下就算不为王妃娘娘着想,也该为自己个儿想想吧,殿下!”
然而李衡却是充耳不闻,表情严肃,抱着人就大步往前走去。
被他抱着的人也是一声不响,也许对二人而言,这只是无声的呐喊,便是要让旁人瞧瞧,便是要做给旁人看看。
直到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抱回了房间,李徇才稍微松了口气。
榻上湘妃竹的凉席清凉一片,刘玉环坐在上头,宫人一旁摇着宫扇,旁边摆着冰缸,里头正在融化的冰块带来了丝丝凉爽。
“好些了?”李徇接了宫人递上来的衣裳随意穿在身上,黑红的一张脸上写满焦灼:“方才我吓着了你,你却也吓着了我。”
“你这弄的我再也不敢往水边去了。”
李徇哈哈一笑,展颜说道:“一会咱把那条鱼煮了吃了!你喜欢吃的蒸的,还是煮的,还是烤的?”
“殿下要亲自下厨吗?”
“这也不是不可啊。”
“那就殿下最拿手的好了。”
李徇眼珠子转了一圈,点头应道:“好!你等着,我这就做去,敢吓着你,这条鱼就该被秋后问斩!”
言罢,大大咧咧的出去了。
四皇子前脚一走,翠儿才呼天抢地的跑到刘玉环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惊慌失措:“娘娘,要不要传李太医过来给您看看?”
她却摇头,只听翠儿又道:“娘娘,您虽然在行宫,但与四皇子殿下更要多多避嫌才是……”
“避什么嫌?君子坦荡荡。”她说着话倒是丝毫不做避讳,弄的翠儿也不知如何是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言可畏,若是传到了王爷的耳中,那……娘娘的清誉,只怕百口莫辩。”
刘玉环一声冷嗤:“这样正好,犯了七出,将我休了吧。”
“娘娘!”翠儿惊骇:“您,您不会是真的对四皇子殿下……”又压低了声音道:“您想让王爷把您休了,好跟了四殿下?”
“我如何能与他匹配?四殿下心性耿直,英雄男儿,该有更好的女子与他相配。”
这下弄的翠儿反而更加不明白了:“那您到底求的是个什么啊?”
“解脱……”刘玉环如是说着,目光冷然看向窗外,她求一个解脱,既不想做那刘家深闺的金丝雀,也不想做那雍容高贵的洛清王妃。
自从知道太子妃得到了‘解脱’,她就更加向往,只是她毕竟不是那个我行我素的姐姐,拿不出十二万分的勇气,能孤注一掷离开京城就是她最大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