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太子妃的肩舆一路被抬往凤藻宫了,在那高耸的宫墙两侧,夹击出略显逼仄的永巷,放眼看去,只觉得长路漫漫似乎永无尽头一般,不知前方引路的宫人要走向何处。
当今太子李彻扭头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女子,只见她低垂着脑袋,似乎是有些困乏,微微闭着的双眸底下眼珠子乱动。
似乎感受到那束向自己看过来的目光,她睁开眼睛向太子望去,只见他微微一笑,冲刘玉瑶点了点头。
后者也随即笑了起来,两颊显现出浅浅的笑涡。
当肩舆在凤藻宫前面停下,二人便一起往鸣凤殿去了,正值初秋,凤藻宫内遍开金菊,五颜六色珍奇斗艳,更有各色应季花草,散发着馥郁清香。
内监小跑着进去传话,说太子和太子妃到了,林嬷嬷快步行了出来,面带喜色,屈膝冲那二人行礼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方才还在说你们二位也该回来了,没想到这才一盏茶的功夫,就真的到了。”
太子微微一笑,冲林嬷嬷点了点头,随即拾级而上,登了鸣凤殿主殿之内。
这中宫的宽广大殿之内并无旁人,一片空旷,林嬷嬷又赶紧解释道:“还请殿下稍后,奴婢这就去请皇上和皇后娘娘。”
她刚一转身,众人就闻到一阵清雅淡香,又听脚步声传来,却是刘皇后到了。
只见她严妆华服面目慈爱,正扶着宫女的手从内室出来,细心勾勒过的眼角好似飞翔的凤尾:“嬷嬷不忙,皇上正在和衡儿律儿讨论书法,少顷就过来了。”
说完这话,皇后就又笑看向太子道:“让太子多等一会,没事吧?”
“儿臣等父皇,应该的。”太子亦向眼前这个女人回以一笑,眸中一片坦然自若。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说着就在自己的凤椅上坐下,一边又随口说道:“太子和太子妃也不必站着了,坐吧。”
刘玉瑶一看到她就觉得手腕生疼,往太子身边靠了靠,本想获得一点慰藉,谁知这李彻竟然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把她吓了一跳。
拉着刘玉瑶的手,直到二人在位子上坐下,也没有松开。
只见皇后的目光落在他二人相握的手上,又盈盈一笑道:“自玉瑶嫁入东宫以来,还是第一次回去吧,此番回去省亲,是否一解思亲情怀?”
后者一个激灵,抬头看了皇后一眼,又点头说道:“嗯,回家……挺好的,家里人都挺好。”
“那就好……”皇后微微一笑,又关切问道:“你娘……三嫂她还好吗?身体怎么样?”
叫一声三嫂更加彰显出了自己亲和的一面,但停在刘玉瑶的耳中却觉得有些后怕,总觉得她有什么目的一般。
“我娘挺好的,有劳母后记挂了……”
太子握她的手稍微紧了一下,她看了太子一眼,对上他的目光之后又突然觉得多了分底气和勇气一般,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
皇后又问了几句关于刘家的话,无非是过去的种种有没有变化,然后又表达了一下自己思家的情怀,说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回去过了之类。
聊的差不多了,但听万福安高声通传道:“皇上驾到——!”
众人起身向内室的方向看去,当今天子一身明黄的绣团龙便服,简单的金簪挽发,正从里面出来。
平时和这位帝王很少见面,但刘玉瑶也还是觉得这个男人在以看得见的速度苍老。
他的头发比上次见的时候白的更多了,本来高大挺拔的身形略微有些佝偻,原本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宽大。
他出来的时候身边跟着的是七皇子李律,只见他正搀扶着这位一国之君,不忘冲看过来的二人眨眨眼睛。
在他们身后跟来的则是五皇子李衡,刘玉瑶不禁多看了一眼,只见他眉眼温和,公子如玉,越看越欢喜,不禁替自家小妹感到高兴。
“参见皇上。”
众人行礼,这位一国之君从鼻腔内嗯了一声,随即走到龙椅上坐下,皇后也陪伴在侧。
鸣凤殿的氛围因为皇帝的到来变的有些严肃起来,内监万福安快步进殿,手上却端着一只金质的托盘,上面摆着一只五彩茶壶和两只描彩的茶盏。
恭恭敬敬的将那托盘送到太子和太子妃的面前,小心抬头看了太子一眼。
后者倒也不看他,拎着茶壶就为一只杯子斟满茶水,一旁刘玉瑶也有样学样的斟满了这茶水,随即又将茶壶放下。
万福安赶紧将两杯茶水送到皇上和皇后的跟前,这二位端起茶,稍稍品尝了一口,如此一来,回门茶算是喝了。
只听明晰帝搁下茶盏方开口说道:“你们都坐吧。”
“是。”
这夫妻二人落座,皇帝又对身边的两个儿子道:“你们也坐。”
李衡李律兄弟俩也在下手坐下,只听皇后笑呵呵道:“臣妾方才还在和太子妃说起回家的事情,真好像自己也回去了一趟一样。”
皇上也笑了起来,嘴角的胡子一颤一颤的:“你若是想回去,改日便回去转转也不是不可。”
皇后满心欢喜道:“臣妾谢过皇上,只是,于理不合……也便只能让衡儿律儿有空代臣妾多去走动走动,但又怕朝中有人多言,说他们结党营私,这为人臣子的,难免要寡亲缘啊……”
她这话说的就有点一箭双雕之意了,进宫这么长时间,刘玉瑶起码听懂了一雕,那就是她在变相的说太子和刘家走动有结党营私之嫌。
但第二雕她虽然不清楚,不过皇上马上就解答了她的疑问。
“说起结党营私,太子,你这三日陪太子妃回去省亲,也许还不知道吧。”
太子是何许人也,纵然不在宫中,但朝中所发生的事情,不论大小,事无巨细,他又岂会不知,此时听到一国之君问询,他说知道显得自己无孔不入一般,说不知,就有点撒谎过头了。
只听他施施然答道:“父皇所说的难道是大理寺卿周文胜参户部尚书王平安一事?之前好像听丞相大人提起过。”
龙椅上的那位帝王以手指敲击着扶手,一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太子是何见解?”
“儿臣没什么见解,当时丞相不过是随口一提,儿臣不在朝中,亦无法了解,甚至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老五,跟你三哥说说。”明晰帝看了五皇子一眼。
后者抱拳,起身答道:“是,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大理寺的周大人参户部尚书为两桩罪状,其一为今年开春,王尚书冤枉下属周侍郎吞没钱粮款项,其二为王尚书无视法纪,与人结党,私下暗自相授,如今是大理寺卿参奏,为了避嫌,所以此事交由刑部代为审理。”
“太子,朕没记错的话,这王平安曾是你一手保举的人,当上这户部尚书,他应该没少给你送什么好处吧?”这位帝王说的倒是毫不拐弯抹角,但从语气之中也并未听出什么责备的话。
李彻听闻,先是啊了一声,又抬头看向那主位之上的帝王道:“若说暗自相授儿臣确实不知,只是王大人为人耿直,一直被儿臣视为师长,他绝对不会随便冤枉他人,今年开春户部侍郎一案要真的是一桩冤案,那就……”
他话没说完,而是遗憾的摇摇头。
只见皇帝的眼睛微微一眯,似乎在忖度什么,想从这个儿子的神色之中窥探出什么,奈何这个儿子和他一样,演技倒是不错的。
“今日这里也没有旁人,你们都说说,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处置?”太子抢答一声,略有些吊儿郎当道:“便交由刑部审问,审出个结果出来,在以罪论处也不迟啊!”
五皇子看了太子一眼,又对当今天子道:“儿臣以为,刑部尚书朱晚照固然铁面,但还不如加派监审,以示公正,避免冤假错案!”
太子冷看李衡一眼,没再说什么。
只听明晰帝又道:“那这监审由谁来做比较合适?”
“为了避免有失公允,此事还得父皇做主决定。”
龙椅上的那位帝王咳了两声,略有些疲惫道:“老五,你去做这监审吧!”
太子心底骤然一惊,斜睨五皇子一眼,只见他抱拳施施然应下,顿觉不好。
而皇帝此时却又对他们说道:“如若没有旁的事情了,太子就带太子妃回东宫,早些休息吧。”
李彻却又多嘴一言:“儿臣有一事还要请问父皇。”
“何事?”一国之君目光冷峻看着这个儿子,警惕的神经一旦崩紧,就在担心他会随时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儿臣自知,此话出口,父皇必定雷霆震怒,怒伤身,亦是儿臣之不孝,还请父皇将那杀威棍备上一副,儿臣才敢开口。”
殿中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望向了这位一国储君,只见他身形亦站的笔直,此时低着头,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刘玉瑶虽然全程没听明白这些人在讲些什么国家大事,但此时听到杀威棍三个字,也顿时醒悟过来,只怕太子要说的话会为他招来皮肉之苦。
“你说!”皇帝此时的语气之中已经不免动怒,不过看他言辞诚恳,这火气也没处发泄,只好说道:“朕恕你无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