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天,李旦突然夜访朱辉,带来了一张贸易清单,沈琦顿时来了兴趣,他准备好了笔墨纸砚,拿出算盘,根据月港和内地的行情,凭着多年的经验,认真测算每一项商品的成交价。
趁着这个功夫,四个年轻人谈起了玳瑁港,能说会道的李旦侃侃而谈,从林风放走了马五夫妇和许灵儿等人讲起,到罗阿敏亲自率领众乡亲,齐心协力、励精图治,在仁牙因河口岸建立一座庞大的市场,直到许灵儿、郭奕出使玳瑁港,挽救了数千名生灵,把大家听得时而热血,时而唏嘘不已,对林风的行为大加谴责,为没能保住玳瑁港而遗憾……
一连讲了两个多时辰,沈琦也把那份贸易清单算好了,拿给李旦观瞧,李旦认为给出的价格非常合理,于是,他又仔细核算了一遍,对沈琦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讲述自己的真实来意。
原来,由于西洋客商全被官兵软禁在了红毛馆,强迫他们和当地的一名恶霸交易,商团成员都十分失望,李旦是受其雇主费利佩的委托,外出调查商品的行情,寻找合适的交易对象。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婉兮准备好了夜宵,大家边吃边聊,到目前为止,听明白了玳瑁港事件的全部经过,还不知道李旦为何跟了西洋人?于是,朱辉问起了其中的缘故。
但李旦似乎不想多提,只是简单地告诉大家,在西洋大军焚毁玳瑁港的那天,作为仁牙因河口岸市场的经纪,为了保存账簿,耽误了逃跑的最佳时机,当了俘虏,被送到马尼拉成了奴隶,因为他信仰天主教,有股子伶俐劲,因此,他的命运比其他同胞要好得多,先是在巴石河口岸当了几天苦力,凭着流利的西班牙语,加上打得一手好算盘,写得一手好字,被西洋豪商费利佩所看中,给他当了仆人。
李旦的雇主费利佩是商团的领袖,他出生在新大陆的波多西,其父亲是个财大气粗的银矿主,自幼被送到新大陆的阿卡普尔科学习,师从胡安-冈萨雷斯-德-门多萨神父,作为圣徒加入了圣方济修会,在他十八岁时,被其父亲的好朋友佩雷斯带到了马尼拉,在此期间,开始学习经商,拉维扎列斯总督对他恩宠有加,把刚刚得到两张商船引票,立刻送给了费利佩。
有关这两张引票的来历,在本书第三卷中有过详细交待,巡抚庞尚鹏得知月空长老被困海外,为了支持他的远洋事业,亲自找布政使要来的,让郭奕和许灵儿送给长老,只因林风大闹吕宋岛,导致西洋人疯狂的报复,从西域归来的马五和林邵琦被抓,为了挽救吕宋的同胞,就把这两张引票交给了马克和露易丝,派他们到马尼拉前去救人。
为了撬开明朝的国门,拉维扎列斯总督可谓费尽了心机,本指望借助流亡的海盗势力来要挟朝廷,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才痛下决心兵发玳瑁港,彻底消灭林风集团。
早在隆庆朝放开海禁,准贩东西二洋的时候,市舶司总共只发放了八十八张船引,到了隆庆四年,才增加到了一百一十张,由此可见一票难求,西班牙人多年没办成的事情,居然被小小的尼德兰传教士办成了,还一下子弄到了两张,拉维扎列斯总督欣喜若狂,决定趁此机会撬开明朝的国门。
踌躇满志的费利佩立刻组建商团,带领两艘大帆船,在西洋火枪队的保护下,从马尼拉出发前往月港。
林风集团的活动基本上消停了下来,参与“剿匪”尼德兰海上游击队,也被当局赶出了吕宋,海上航线十分安全,两艘马尼拉大帆船经彭加斯兰海湾,绕到吕宋北部的阿帕里港,直航台湾最南端的猫鼻角,再经澎湖屿、漳州外洋海角太武山,抵达九龙江畔的月港,仅仅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
马尼拉大帆船入港之后,就被当地的客商层层包围,市舶司驻月港的官员张彪,亲自查验了他们的商船引票,尽管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依然颇为谨慎,派兵把船上的商人送往红毛馆。
西洋商人入住之后,本希望迎来当地商人谈生意,却没成想,所有客商、经纪和掮客,全被官兵撵走了,已经把他们与外界隔离开来,直到第二天,来了一名当地豪商,带着官府指派的翻译,前来会晤费利佩等人。
这个豪商名叫刘谦,市舶司派驻月港的翻译叫贾旺,他们俩进入了红毛馆之后,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看罢费利佩提供的贸易清单,二话不说,直接把价格砍掉一半。
西洋客商当然不干,立刻表示强烈抗议,要求自由贸易,双方争执了几句,导致刘谦大怒,费利佩等人十分害怕,抗议归抗议,生意还想谈,可人家刘谦却不谈了,让他们先好好考虑两天,如不按他的价格交易,就让他们有来无回,随后扬长而去。
于是,费利佩悄悄把李旦送出了红毛馆,让他设法找当地的最高长官告状,虽说李旦是泉州人,但他自幼流落江湖,哪认识什么高官?因此,他就跑来找朱辉诉苦。
沈琦看了李旦提供的贸易清单,就各类洋货的价格,他们二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李旦决定尽快给费利佩汇报,选择沈琦为主要交易对象。
次日清早,朱辉和宋河来到了红毛馆,只见四周戒备森严,外人一律不得靠近,就在他们准备撤离时,忽然传来铜锣开道的声音,不一会儿,两顶轿子在保镖们护送下,一前一后停了下来,这时,从前面的轿子里下来了一个书生。
书生到了后面的大轿前躬身施礼,问候了一声,上前拉开了轿帘,随后,有位衣着华丽的中年人下了轿子,从他那副神态来看,像是个腰缠万贯的豪商巨贾,只见他朝着书生矜持地点了点头,在保镖们的簇拥下,买着方步朝红毛馆走去。
朱辉定睛观瞧,顿时大吃一惊,急忙拉住宋河问道:“你看,他不就是兴记钱庄的刘账房吗?”
“不错,肯定是他。”宋河有些不敢相信,惊奇地感慨道:“这孙子什么时候跑到这儿来了?他到底靠什么发了大财?竟然有这样的势力!”
“老弟,你忘了?如今此地的巡抚大人,正是当年兴记钱庄的庞大掌柜。”朱辉答道。
“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行,我得去问问这孙子。”宋河说着就往前跑,有几个保镖拦住了他,别看这伙人一个个膀大腰圆,哪里是全真弟子的对手,一个扫荡腿就干翻了一大片……
那个书生马上跑了过来,气势汹汹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找死吗?”
趁着保镖们爬起来围攻宋河之际,朱辉再次仔细观瞧,确认那个豪商就是刘账房无疑,这才上前喊道:“刘账房、刘账房!你还记得我吗?”
乐呵呵的刘账房正托着肥厚的下巴,看宋河和他的保镖们打架,发现这么多保镖都不是对手,心中暗想,要是把这小子请来,今后可以高枕无忧了……
忽听有人喊刘账房,顿时勃然大怒,刚想开口骂人,却发现来者是个熟人,认出他是住在汤景家的锦衣卫总旗官,突然心头一震,就感觉不好。
刘账房刘谦当然不会忘记,当年的东厂掌刑官黄炳文,诬陷庞尚鹏私藏反书,派人查抄兴记钱庄,他也被带到了上元县衙门,如果不是这位年少的总旗官力挽狂澜,哪会有今日三品大员的庞巡抚,恐怕自己也得跟着倒血霉,早不知充军发配到什么地方去了?
沉思了片刻,刘谦赶忙笑脸相迎,让那个书生喝止打架的保镖,他拱手讲道:“真没料到能遇见总旗官大人,在下刘谦给你请安了。”
如今这位刘账房的派头可真是不小,朱辉微微一笑,急忙还礼:“刘大官人别来无恙,请问你何时到的月港?”
刘谦闻言,绪,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强作欢颜地讲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乡遇故知,难得能在这儿遇见老弟,来、来、来,请上轿,随老哥哥到府中一叙。”
朱辉矜持地瞪了他一眼,故意问道:“这桩一本万利的买卖,你还谈不谈了?”
“今日先不谈了。”刘谦说着,拉起朱辉便走。
“别耽误了老哥哥生意,请赶快去忙吧。”因考虑到自己的处境,朱辉也不想招惹刘谦,推开了他的手,想敲打他几句,接着讲道:“此番来到岭南,本应先去拜见庞大人,却先到了月港,呵呵,不过,老弟还会在这儿多住几天,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刘谦前来给西洋人下最后的通牒,准备强买强卖,这时,他不得不打退堂鼓,急忙吩咐贾旺打道回府,想把朱辉的来历调查清楚再说。
他们走后,朱辉、宋河也离开了红毛馆,一起来到响馆、海龙两座码头,逢人便问有关刘谦的情况,无论是商人、还是贩夫走卒,提起刘大麻子,一个个全都义愤填膺,恨得牙根直痒痒,直到这时,他们依然无法将这个欺行霸市、无恶不作的恶棍,和当年那个谨小慎微的刘账房联系起来,忍不住破口大骂庞尚鹏……
刘谦的保镖在暗中跟踪他们,一直跟到了货栈,这时,李旦又被派到了这儿,正在和沈琦谈生意,他告诉朱辉,费利佩已经明确地拒绝了刘谦,准备和沈琦交易,但收到了一封恐吓信,要他们到刘府去谈,如果不去,将死无葬身之地。
沈琦和李旦谈到了深夜,总算拟定好了合约初稿,朱辉、宋河护送李旦出了门,突然,门外杀过来一伙泼皮无赖,把他们团团包围,甚至有人企图冲进货栈……
于是,婉兮负责保护李旦,看好家门,朱辉、宋河大开杀戒,片刻的功夫,把这伙泼皮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留下宋河、婉兮看家,朱辉护送李旦到了红毛馆附近,只见馆外油松火把亮如白昼,一大群黑衣短打扮、头裹黑巾的壮汉,个个手执钢刀,与对面的十来个西洋士兵对峙了起来……
这些西洋兵身穿红衣、下身白色吊脚裤,全都端着火绳枪,做瞄准射击的动作,口中哇哇乱叫……
这时,李旦告诉朱辉,士兵们正在呼喊里面的商人,让大家赶快收拾了行李,今晚务必离开红毛馆,返回他们的大帆船,以免遭人暗算。
通过仔细观察,朱辉发现这伙壮汉,与刚才的泼皮无赖有所不同,他们全是官兵所扮,顿时怒火中烧,忽然想起了黄炳文的一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
被困在馆内的费利佩,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尽管李旦找来的交易对象非常合适,但他却不能自由外出,连那个欺行霸市的恶棍也不来了,决定今晚强行出逃,但被一伙来历不明的歹徒堵在了里边。
双方对峙了一个多时辰,谁都不敢先动手,突然,从海龙码头方向,传来了几声枪响,紧接着,就听哭喊声响彻云霄,费利佩决定豁出去了,立刻命令西洋人开枪射击。
于是,有人朝着天空开了几枪,这时,黑衣壮汉们也动了真格的,挥舞着钢刀冲上前去,眼看着一场血拼在所难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