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处。
今天布朗宁来得很早。
因为昨天下班之前，秘书说接到了通知，勒斯要在今天带着药剂样品来向他汇报最终成果。
处长大人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早上吃饭的时候都被家人察觉到有些不同以往的急躁。
不到七点钟，布朗宁已经坐在办公室里，期待着勒斯的到来。
勒斯也没让他多等，大概不到八点，他就带着几名学徒回到了第七处。
等在门口的处长秘书直接带他们进了办公室，并送上几杯布朗宁珍藏的红茶。
“勒斯你回来了，药剂呢？”
处长大人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的起身迎了上来。
勒斯先是点头行礼，然后微笑着示意身后的杨迪克将手中提着的箱子放到办公桌上。
‘啪！’‘啪！’两声打开卡扣，里面用棉花垫子包裹着的一排翠绿色药剂玻璃管出现在布朗宁眼前。
处长大人拿起一支只有小拇指粗细的药剂管，放到眼前仔细观看着其中闪烁的点点荧光。
“这就是你说的初级治疗药剂最终成品？”
“没错，经过两个月的人体试验，它就是最终成品。”勒斯点头道。
“具体效果怎么样？”
布朗宁打开玻璃管口的软木瓶塞，将其中的药液用手指沾出来一点，感觉有点粘稠。
“像是被砍了一刀所造成的伤口，五个小时之后可以自由行动，八个到十个小时恢复如初。
当然，疤痕消除不了。”
说完，勒斯将实验报告交给他，道：“具体的都写在里面了。”
布朗宁接过来看了两眼，然后就将它放到一边。
里面都是些实验数据，他也看不太明白，还不如直接问发明者。
他晃着手里的小药瓶，有些不解道：
“药剂为什么用这么小的瓶子装？这点药量能够吗？”
“一般情况下足够了。
这个小瓶里有二十毫升，对付一个伤口绰绰有余。
再多，也没什么额外效果。”
布朗宁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成本多少？”
然后他就看见勒斯耸了下肩膀，无奈道：
“制作药剂的原料中有不少珍惜植物和药材，所以价格可能高些。”
听到这话，布朗宁心中微微一沉，他还指着这东西能让军队在战场上取得优势呢。
不过他也没太当回事儿。
诺亚王国位处大陆边缘，南北两侧的山脉限制了疆土的范围，别人不好打进来，诺亚也不好打出去，导致其从领土面积上来说，一直是个中等王国。
而且建国几百年来，因为粮食产量严重不足，人口上不去。
人口基数小，又导致诺亚在高级骑士、科技人才、艺术名家等方面也非常平庸，文化、政治、军事等方面都没有什么像样的积累。
但，诺亚王国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底蕴。
它的底蕴就是——钱！
王国改制之前，这个国家的主人——王室和贵族群体，就早已利用水道交通优势，经营商业几百年。
东大陆的商业市场中，诺亚王国每年都依靠着关税和商品转卖摄取着大量利益。
可以说，在整片大陆上，和诺亚同等体量的王国里面，几乎没有比它更有钱的。
而改制以后，虽然因为战乱和贵族们经营暗库的习惯，议会没能将这个国家的财富全部拿到手里。
但议会至少也收缴了封建贵族们一半的家当，这些贵族几百年来的积累，可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大财富。
再加上这些年来随着蒸汽船技术的发展，以布兰提斯为首的几个海边城市，税收更是日渐增长。
王国议会所掌握的王国银行和国库里到底有多少钱，恐怕连那些议员都不是非常清楚了。
所以，布朗宁大手一挥，直接说道：
“你就先跟我说个数吧。
钱，不是问题！”
勒斯道：“确切的价格……还需要进行小规模试生产以后才能知道，但根据这段时间我们的原材料耗费情况来计算，大概每支药剂的成本在两个金磅。”
“……”
处长大人指着手里的玻璃瓶，惊讶道“一支，两金磅？”
勒斯点头，道：“是的。”
“怎么这么贵啊？成本就要这么多？”
这个价格有些超过他的想象了。
一支药剂一天就能治好一个伤口，看似挺划算的。
但要知道，布朗宁是想把它用到战争中去的。
以第一军团二十万士兵来说，如果和对面的军阀势力进行一场大战，伤兵至少要有四分之一。
而且受伤的士兵，基本也不会只有一个伤口。
这样算下来，如果按照布朗宁设想中人人配备治疗药剂的情况，一场大战下来就要消耗六七万支治疗药剂。
十万金磅就这么没了。
不过，这个价格布朗宁依然可以接受，他相信议会也能接受。
打仗不像过日子，并不能单纯用金钱来衡量得失。
如果在哪场关键战役中，诺亚可以凭借治疗药剂的恢复效果，获得更强韧的战争力能，就算花五十万、一百万金磅，也是值得的。
于是，他坦然的继续问道。
“产量怎么样？”
“规模生产后，在原料充足的情况下，大概每月能生产两千支。”
“……”布朗宁。
这又是个问题。
“价格贵也就算了，怎么产量也上不去？”他有些抓狂。
勒斯摊了摊手，道：“因为这是魔法药剂，只能由魔法师制作，咱们处里现在的魔法师，算上黎明巫社那批人里彻底完成转修的，也就二十人。”
布朗宁诧异道：“你们魔法师和巫师不是互通的吗？”
“我不会将我的魔法技术交给巫师。”勒斯淡淡的答道。
处长大人闻言，脸上有些不悦了。
他沉声说道：
“勒斯，这已经不是流派的问题了。
第二军团正在北边和阿瑞斯帝国边境侯爵领主的军队对峙，战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打响。
这个时候，一切都要以王国的利益为重！”
勒斯知道布朗宁想将治疗药剂应用到战争中，但这并不能让他交出配方。
随着自己拿出来的魔法技术越来越多，那帮巫师肯定会感觉到危机感。
一旦自己交出配方，巫师派从中弄清了魔法药剂的原理，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虽然只是个初级配方，里面没什么太特别的知识，但勒斯不打算让那些巫师找到苟延残喘的机会。
“处长，我是从军队出来的，您不需要怀疑我对王国的忠诚。
药剂配方不能交给巫师，主要有两点原因。
一是，魔法药剂中含有魔力，而魔力在脱离施法者本身以后，会逐渐的消散，惰化成原本的魔素。
虽然魔法药剂中的魔力持久性更强，但也只能维持七天的时间。
有这个保质期问题存在，根本没办法进行大规模储存。
如果有一天战争真的临近，我会交出来，让所有实力足够的施法者一起制作药剂，但现在，显然还没到那个时候。
第二，处长您有没有想过，那些巫师到底和咱们是不是一条心。
我的配方交给他们，可就等于琴康也知道了。”
勒斯这一番话，让布朗宁收起了脸上的不悦。
仔细思考一下，他感觉勒斯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诺亚的各座城市中，不管是官方的第七处分处，还是地下巫师组织，除了他们这里蹦出来一个勒斯，剩下的都是琴康人在领头。
治疗药剂这种在未来可能具备战略价值的东西，最好别交给外人。
琴康虽说现在跟诺亚在私下里有很多贸易往来，在原歌明兰帝国时期两国的商业交流也非常密切，但终归是两个国家。
“每月两千瓶的产量，还是太少了。”布朗宁叹了口气。
勒斯解释道：
“处长，这只是最开始的规模。
现在限制着治疗药剂推广和军用的最大问题，主要是如何保证药剂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失效。
而这方面，我已经有了些想法，可能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大幅度延长药剂的保质期。”
布朗宁闻言又是一喜，他赶紧问道：
“大概什么时候？”
“这个说不准，因为缺少一种设想中的重要魔法材料，我已经安排人在找。”
魔法药剂中的魔力逸散问题是必然存在的，能保证七天不错了。
但奈瑟尔文明发展这么多年，当然有长久保存药效的办法。
那就是小型魔法阵。
药瓶上镌刻小型魔法阵后，在其束缚下，药瓶里的魔力流逝速度会大幅度减缓，从而保证药效。
但勒斯现在的问题是，他没有刻画魔法阵的材料。
上次用到的礼花魔法阵只是个一次性用品，它是用土办法硬造出来的。
那次放完礼花之后，别说七天，连三天都不到，硬‘泡’进去的魔素就全都跑没了。
真正的魔法阵，必须要用魔晶石或者它的粉末来制作。
勒斯之所以这边的药剂还没彻底忙完，就紧接着让克里斯蒂娜督促研究科找矿物材料，就是因为这个东西。
魔晶石是魔法体系中最重要的材料，没有之一。
以后勒斯要学习的魔法阵、物品附魔、魔法装备等学科，都是以魔晶石为核心。
它就像科技社会的电池一样，属于一种必不可少的能量储存物。
布朗宁听他说这个问题可以解决，紧皱的眉头也平复下来。
自己这么一会儿时间心情是起起伏伏了好几次，实在是太难受了。
“但愿你说的这种材料能尽快找到吧，有了这个东西，军队的战斗力能提升很多，至少士气上会非常高涨。”
勒斯无奈的笑了，他诚恳的对布朗宁说道：
“处长，相信我，我远比您更希望能够早些找到它。”
布朗宁点了下头，然后正色向他劝道：
“你真的不打算把配方交出来吗？”
勒斯确认道：“如果诺亚的施法者群体里魔法师占据多数，甚至只要占据三分之一的人数，我都会为了推广魔法而将药剂配方无偿公布。
但处长您知道的，现在的施法者中，魔法师只有咱们处里的这二十多个，数量不及巫师的百分之一。
况且，我记得当初加入的时候您说过，施法者的法术归个人所有。”
布朗宁无奈的微微颔首，这确实是处里的规定，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更难吸收巫师加入第七处了。
他也理解勒斯的做法，很多骑士修行的高级秘技和经验，自己这些人也都是藏着掖着。
不过，他还是想着，如果勒斯将配方公布，会不会在大量施法者的共同努力下，能够尽快让这个治疗药剂军用化。
“这个以后再说吧，处长。”勒斯主动换了个话题。
“现在药剂做出来了，关于它的商业化问题，我有些事情想和您谈谈……”
布朗宁做到办公室的沙发上，点燃烟斗抽了两口，道：
“这个问题，确实需要谈谈。”
当初他是声明过加入第七处的施法者可以保留自己的法术，但勒斯的情况不一样。
布朗宁虽然不怎么过问魔法部的事情，但偶尔也会去魔法部转悠两圈，否则就不叫放权，而是根本不管事儿了。
所以，他也知道，勒斯研究这个药剂的过程中，可是借助了魔法部不少的人手和资源。
更别说，几个月前他刚刚批了一笔两万金磅的专项研究经费，给他们买了那么多研究器械。
既然处里出钱又出人，就算干得都是些脏活累活，但也算尽了一份力。
现在研究成果出来了，第七处自然要分一份儿。
勒斯组织了一下语言，沉稳道：
“我是这么想的。
首先，我是第七处的一员，所以我有责任为大家谋福利，这是我应该……”
“别说屁话了。”布朗宁笑骂了一句，接着道：“你就说你打算怎么分吧？”
勒斯讪笑两声，然后直接进入主题。
“初级治疗药剂这个东西，别看现在产量上不去，价格又下不去。
但是对城里的有钱人来说，还真不算什么奢侈品，我相信有很多人会体验一次或者将它作为常备药品。
所以它单凭民用来说，就有很高的价值和利益。
这样一来，我吃独食是肯定不可能的了。”
布朗宁赞赏了看了他一眼，道：
“原本以为你捏着配方不放手，是被贪婪迷住的眼睛，看来不用我提醒你了。”
勒斯笑了笑，继续道：
“我打算成立一间新公司，专门用于贩卖几种我研究出来的药剂。
这个公司我占百分之四十二的股份，再拿出百分之二十给处里、警察部、市政厅分了。
还有百分之二十用来沟通一些商业上的渠道。
剩下的百分之十八……
您、洛克士阁下、市长阁下，各一份。”
布朗宁静静的听完，先是深吸了一口烟斗，然后缓缓吐出。
“每月两千瓶的产量，你打算定价多少？”
“这个还没定，但是我觉得大概在五到八个金磅的价位。”勒斯想了想，说道。
其实他不想卖这么高的价格，但考虑到不管卖多少钱，第一波消费的人都只会是最有钱的那部分人。
价格高点无所谓，反而还能让股东们看到实在的利益。
“就算五个金磅，也是每月六千金磅的利润，不少，但也不多。
我倒是无所谓，但是市长他们，可不一定看上这点利润。”
布朗宁是六级骑士，加上第七处的待遇不低，每月他的工资就有近二百金磅。
勒斯赞同的点了下头，然后说道：
“利润不太多，但这只是一个城市的份额。
等以后我找到延长保质期的办法，再优化配方削减一番成本，让中产阶层的庞大人口也有能力消费之后……”
初级治疗药剂的配方掌握在他手里，这不像之前的山寨打火机。
能仿造药剂的人真出现的话，勒斯反而很高兴，然后打上门将这个天才收服。
“一座城市不算什么，等到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完全可以将它销售到诺亚境内的五十座大城去，甚至出口周边的国家。”
布朗宁被勒斯说动了，这确实是个很有前景的项目。
“真要是这样的话，你用这个去做投名状，还算不错。”布朗宁意味深长道。
他不管事归不管事，但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连勒斯这么明显的将股份分给王室、平民、资本三派都看不出来的话，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
勒斯淡淡的笑了，找靠山嘛，不丢人。
这次他将股份平分，并不是说想要三面讨好。
他是在表达自己有加入派系的意向，而且对这三个派系都一视同仁。
至于到底加入哪派，就要看之后对方的反馈了。
布朗宁沉吟一声，建议道：
“选市长阁下吧，资本派比较适合你。”
“啊？”勒斯一愣。
他之前打听了一下，处长可是王室派的成员，怎么会建议自己加入资本派？
布朗宁知道他很疑惑，感慨道：
“我无意党派之争，说实话，我其实也不算是王室派。
只不过老长官是王室派的拥护者，他对我有很大的恩情，所以我才来当了这个第七处长。
呵呵，也算养老吧，毕竟已经快六十岁了。”
他早就看出来了，勒斯这小子要有心投靠王室派，怎么可能来处里这么长时间从没向自己旁敲侧击过，还对自己有意无意的两次暗示假装没听懂。
见处长确实没有替王室招揽自己的意思，勒斯也敞开了说道：
“我确实有意投靠资本派，因为布兰提斯这个地方很重要。”
布朗宁没心思猜他想干什么，不过是出于看好这个年轻人，故意放手了而已。
否则他这个直属王室顾问局的第七处长，真要硬顶着不放人，也有得是办法。
“你加入第七处不过一年多，虽说逼走了查理，但也确实给处里带来了很大起色，我期待着你的魔法部继续壮大，为王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布朗宁语重心长的说道。
作为一个真正的军人，他的愿望也只是王国安宁罢了，个人和党派上面，他早已无心留意。
勒斯感激于布朗宁这一年多来的提携和支持，也感谢他没有给自己投奔资本派设下绊子，郑重承诺道：
“只要王国不背叛我，我永远不会背叛王国。”
布朗宁略感欣慰的颔首，然后道：
“希望你记住今天这句话，别的也不说了，晚上我会以我的名义，向洛克士和拉格伦发出宴请，你跟我去吧。”
“谢谢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