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次。
龚伟平把这个追追逃逃的游戏整整玩了七次。
每一次李应飞没跑出多远,要么就是被龚伟平从后面赶上,要么就是被他从前面堵住。而每一次被追上,都以一记重逾千钧的铁拳来结尾。
对李应飞来说,每一次最艰难的不是最后挨那一记重拳,最艰难的是从泥泞湿滑的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雨太大,每一颗打在他身上,都像是石子一样沉重。
或者,沉重的只是他越来越不堪重负的身体吧。
后面两次,他甚至想要就这么趴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再起来。然而龚伟平就像是一条窥视在旁的阴冷毒蛇。他不想让这样的家伙俯视自己,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沦丧。
也许这时候他的确很落魄,但是他绝对绝对不希望,有任何人看到他落魄沦丧的样子。
他可以沦丧,可以落魄,但只会在他自己面前。
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骄傲是可以随时割掉的阑尾。然而对李应飞而言,骄傲是心脏。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咬着残破不堪的上唇,从大风大雨里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被龚伟平追上,捶倒在地。
然后再爬起。
然后再倒地。
像是一个循环的轮回。
而对于龚伟平而言,一次次地将李应飞击倒在地,一次次地看着他挣扎在泥潭里,愉悦也一段一段地叠加。
多么熟悉的画面,多么令人怀念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他常玩的那个逗鸟的游戏。将鸟儿的翅膀折断,再不断地逼迫着断翅的小鸟逃跑,直到鸟儿精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他方才在身与心的共同愉悦中,将之一脚碾碎。伴随着一声喳鸣,整个世界,都美妙了!
第七次,在第七次的时候,猎物几乎已经爬不动,起不来了。
于是脸色潮红的龚伟平,俯下身偏着头,关切的催促:“加油啊小鸟!加油,快站起来,继续跑,继续跑!”
大概是被那一声小鸟给刺激到了。
半边脸高高肿起的李应飞,拼尽了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的力量,挣起身,冲着龚伟平愤怒地吼道:“你才是小鸟,你们全家都是小鸟!”
一句话骂完,李应飞腾的一下,冲了出去。
龚伟平在短暂地愣了一下之后,一张脸红得愈加变态了。
“小鸟,可怜的小鸟,太辛苦、太不容易了。我来帮你了,帮你离开这个满是痛苦的世界!”
龚伟平微微佝着腰,整个上半身往前倾着,一步一步走入雨帘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配在腰间的长剑已经拔出,被他握在了左手。
从他逼迫李应飞逃亡开始,从他将李应飞比作小鸟开始,李应飞在他眼中已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纯粹只是一个猎物,一个阿猫阿狗,一只野兔,或者一只折翼的小鸟。
对于游猎场中的猎物,龚伟平毫无杀人的心理负担,反而更有着游猎的快感。
而在玩了整整七次之后,龚伟平的快感攀升至前所未有的最顶峰。
最**的时候,往往也是结束的时候。
现在,是时候结束这个令人无比愉悦的游戏了。
李应飞蹒跚的身影出现在龚伟平眼前。大雨如瀑,只看到一个倔强的背影,跛着右脚不屈地一步一步往前,往前,再往前。
龚伟平睁大着眼,任凭雨水流进眼里,再从眼角流出。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那只已经筋疲力尽,却仍拼命挣扎的小鸟。
多么顽强的生命,多么美丽的生命啊!
或者说,生命之所以美丽,正是因为这一份顽强吧。
龚伟平为这份顽强而感动,为眼前的李应飞而感动,也为了曾经的那只小鸟感动。
大量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涌出,将进到眼睛里的冰冷雨水挤出。
虽然在这场瓢泼大雨中,看不到龚伟平在哭,看不到他的眼泪。但毫无疑问,此时的龚伟平已经热泪盈眶。
可惜没有酒,否则当敬一杯。
于是他含泪提起了长剑,向当年踩死那只小鸟一样,用捅死李应飞,来致敬这生命的华章。
只有死亡,才能盛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远远的,龚伟平反手握住剑柄,像张弓满弦一样全身往后一拉,然后聚集全身之力,将长剑投掷了出去!
没有剑光,没有气芒。重重大雨之中,只有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过。
以及,长剑高速划过,与周围雨水剧烈摩擦后蒸腾的薄薄雾气。
嗖——
长剑在极速突进,大气在剧烈震颤,雾气在不断升腾。
不知在哪一次奔跑中崴到脚的李应飞,依旧拖着半条腿艰难的奔逃着。意识早已有点恍惚的他,没有能留意到身后的破空声。直到那柄代表着死神的长剑已经狂飙突进到他身后。
终于,背后的异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应飞茫然回头,赫然看见那柄利剑已经冲到了面前!
再无半点躲避的可能!
噗嗤——
李应飞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抓,可近在咫尺的长剑,又哪里还是空手所能抓得住!
更何况,蕴含了龚伟平全力一击的掷剑,又哪里是现在的李应飞能够抓住可以挡下的!
只听得一声闷响,长剑透背而入,将李应飞扎在地上!
再没了声息。
雨,哗哗哗地落下。
在空旷的雷音坪,显得清脆而纯净。
然而这声音却不是唯一。
啪,啪——
有悲凉的脚步声,打着啪、啪的节拍,声声传来。由远及近,由快到慢,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大量的鲜红随着雨水流了一地,流到龚伟平面前,流到了他的脚下。
他深深地凝望着地上的尸体,眼神里流露出真挚的哀伤。
哀生命之渺小,伤命运之无常。
无论多么美丽的生命,始终只能绽放那么短短一瞬,何其悲凉,何其荒唐!
龚伟平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再看一眼,多看一眼,将这个曾经绽放过最美生命光芒的猎物铭记。
像那只小鸟一样。
雨越下越大,从啪啪的落地声,变成了咚咚咚如雷般的敲击。
龚伟平就那么站在雨里,一动不动,为逝去的生命深沉默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始终在雨里静默着,直到龚卫平等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