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言来到小阁院外,还没走到近前,便看到一个失落的背影,坐在那颗开满小白花的红果子树下,盯着手中的什么东西怔怔发呆。
“李应飞。”
“李应飞。”
叫了两声,没有回应。
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根本不想回答。
少女轻轻走上前,俯下身。
只见李应飞手上拿着一块擦得铮亮的青石板,石板上明明什么也没有,他却一直呆呆地盯着,不知在想什么。
也不知有什么用。
她回身掸了掸地上的尘土,撩起长长的衣衫后摆,轻轻坐了下去。
就坐在李应飞旁边。
他看着他手中的石板,她看着她旁边的他。
他看着石板发呆,她看着他发呆。
他不想说话也好,他想要发呆也好,她都陪着他。
到天荒,到地老。
如果可能的话。
“花生师兄……不在了。”
过了很久,久到吴言以为他们会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到黄昏到日落,到破晓到黎明。不料这时候他却突然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
少女沉默了。她知道他和花生的感情,所以就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就那么看着他。终于明白,为何那张俊朗的脸上一直覆盖着一层浓烈到让她心疼的哀伤。
“对不起。”
她还是开口了。那一瞬间,她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个无畏无惧的身影。就在她转身逃走的一刹,余光瞥见了一个背影。一个直面凶煞无双的三首银龙,仍毅然决然往前冲的背影。
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道歉,或者说,他根本也不在乎。没有用,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却更像是说给花生听。
“花生师兄是为了救我。如果没有花生师兄撞开我的那一下,这个世上,早就没有李应飞了。”
“从小到大,花生师兄宠我爱我,像照顾自己的亲人一样照顾我。说是师兄,其实就和兄长父亲没什么两样。”
“这十四年来,如果没有花生师兄,我都不知道自己过的会是怎样。说不定,出生后要不了多久就夭折了。”
李应飞自嘲地笑了笑,握了不知有多久的青石板,终于有了动静。
吴言沉默地望着,只见他左手握住那石板,右手伸出食指,一笔一划在石板上刻着字。
第一个写好的,是一个“李”字。
竖着往下,接着是一个“应”字。
第三个自然是李应飞的“飞”字。
写好以后,食指往上斜移了两寸,与第一个“李”字并肩。
然后写下第四个字。
“花”。
花生的花。
再往下,到与“飞”字齐平的地方,刻下一个“生”字。
然后在飞字与花生两字的空隙之间,写下一个“和”字。
李应飞和花生。
最后两个字,是“之墓”。
李应飞和花生之墓。
吴言愕然回望。
李应飞只盯着那块青石板,声音空寂,“我出生没多久,就一直和花生师兄在一起了。从小一起长大,自然也该一起死去。只是花生师兄和我母亲的仇还没有报,现在我还不能来陪你们。”
“所以,拜托你一件事。”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看向吴言。
“墓碑我先做好了。等我将来死去,麻烦你一定把我和花生师兄葬一起。可以吗?”
等到少女肯定地点了点头,李应飞这才终于抿了抿嘴,很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个笑容。
他再次转过头,盯着那块刻着他和花生的石板。
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忽地吹过一阵秋风,头上的红果子树跟着随风轻轻摇晃。
白色的小花在风中颤抖,有花瓣零落。
其中一片正好飘落到青石板上,粘在石板的下端。
有了。
李应飞突然发现少的是什么。
他俯身拾起零落满院的白色花瓣,一片一片粘在青石板上,沿着四边粘了一圈。
再拿起来一看,这次便好看多了。
好像还少了点什么。
于是他又在“花生”两个字下面画了一个憨憨的笑脸,在“李应飞”下面画了个斜眼的笑脸。
李应飞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就仿佛看见他自己和花生在一起一样。
然后,这次他终于笑了。
吴言默默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到最后笑容挂在李应飞脸上,她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扑簌掉了下来。
“这么长时间,你到哪儿去了。我每天都来这里,我好害怕好害怕,怕你就这样消失不见。怕你没有能逃回来。”
“每天晚上,我一闭上眼,就看到你被那头银龙一口吞下,咬得血肉模糊的样子。”
“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终于见到你。你却是,却是这个样子了……”
“李应飞,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看到你这样,我心里更怕了。”
“每天?”李应飞注意到这个词,抬起头问道:“每天是什么意思?我刚醒来没多久,过了很多天了么?”
吴言一愣,暂时止住了哭泣,“什么过了很多天,是整整一个月啊!从那晚碰到……碰到那头怪兽开始,到现在已经有整整一个月了!难道,这么长时间你一直都昏迷不醒?”
一个月,这么久了啊。难怪今天一醒来他便觉得全身都在痛,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李应飞半眯着眼,揉了揉仍旧有些酸痛的肩,问道:“那晚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又是救了我?”
吴言张大了眼:“你也不知道吗?事后我听爹爹说起,那头银龙附近本来应该有很厉害的幻阵,寻常人根本靠近不了。估计是我们追赶白灵的时候,那白灵狡诈,故意引我们到那头银龙附近……那晚爹爹赶到时,只看到那只银龙的尸首,却不见你和花生师兄的身影,想来是赵师伯及时赶到,救下了你和,和……”
话说到一半,吴言却想到先前李应飞说起的,花生师兄已经不在了的话,剩下半句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哽咽。
“我不记得了……”
李应飞痛苦地揉了揉眉心,脑海中的最后画面仍停留在花生被巨爪刺穿小腹的那一瞬间,后面的却是一片模糊,仍凭他怎么用力,却也始终想不起来。
“实在记不起就别勉强了,你才刚醒,身体也还没完全恢复,意识有点模糊也正常。回头我们再问问宗门其他长辈,到时候就一清二楚了。”吴言不忍见他受罪,一边宽慰一边转移话题:“哦,对了。今天的九院论剑有我的比试,可惜你没能来。虽然最后还是败了,但我在场上打的可好了。爹爹都说,现在明德院弟子中,除了郑直师兄,就属我最厉害,连周师兄都比不过我呢!”
“郑直?!”
吴言没有注意到李应飞的咬牙切齿,自顾自地说道:“对呀,郑师兄可算是今年九院论剑最大的一匹黑马呢。一路过关斩将杀到了四强,下午和明剑院苏师兄争夺决赛资格。不过这次应该不可能再逆袭了,毕竟是明剑院的苏师兄……哎,你去哪儿?”
“雷音坪!”等到走出数米,李应飞背对着吴言,从牙缝中蹦出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