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山很高。
郴山也很大。
郴山不是一座单独的山峰,而是一整座山脉。
连绵百里高矮不一形状各异的诸峰,与最高的天启殿主峰一起,才是完整的郴山。
郴山剑宗,也不过是占据了郴山主峰以及环绕周围的姊妹峰。
怪异的是,无论郴山主峰,还是其他几座姊妹峰,山顶的大小支流仿佛被什么吸引一样,或笔直或斜流,统统往主峰山腹流淌。
万千条涓涓细流,从各峰汇聚而来,到得山腹间陡峭处汇流成海,便有了流光瀑壮丽的景象。
流光瀑像一道天河,倒竖着挂在主峰半山之间的密林深处。若不是深入山腹,揭开这片密林的神秘外纱,仍谁也不会想到,里面竟隐藏着如此瑰丽,如此波澜壮阔的奇景。
从流光瀑回山话。或许是被这雄美绝伦的景象所震慑,回来的路上气氛显得有些沉重,两人像是各怀着心事,各自看着各自的风景,连目光都极少交汇。
直到雷音坪已近在眼前。
只可惜,路程遥远,两人回到山顶之时,已过了傍晚,堪堪错过那传闻的郴山最美日落。
“然后呢?”李应飞率先开口。
吴言似嗔似恼:“都怪你,走那么慢!原本计划回来看落日的……”
李应飞:“……”
见李应飞傻子一样不知怎样开口,吴言噗地一下笑了。
夕阳的余韵尚在天边留下一抹浓郁的黄,山顶的风渐渐大了起来。
吴言伸手撩了一下被风吹散的鬓发,那一拢发的风情,那少女亭亭的侧影,在黄昏的微光中,如画般美丽。
“本来准备带你来看这的落日的。你知道吗,为什么雷音坪的落日被称作最美日落。”
“它的落日真的很美,真的。但仅仅是这样的话还谈不上最美。”
“雷音坪的落日并不单单只有落日。往往从黄昏开始,雷音坪上空独有的雷声便开始不断轰鸣。你想想看,当天边金黄的夕阳与滚滚天雷同时出现,间或还有闪电穿插其间,是不是特别震撼人心,又是一番旷世奇景。”
李应飞沉默不语,想象中吴言口中描绘出的那番景象。倘若真是如此,便是凡尘间绝难见到的奇观,倒也确实不负最美日落之名。
两人并着肩,不知不觉走到一座擂台前。
吴言轻轻一跃上了擂台,转身坐到擂台边上,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来,坐这。”
李应飞依言坐下,问:“那这雷音坪的落日,算看过了还是没看。”
吴言转过头,盯着李应飞正经八百的脸,忽然展颜一笑:“算你了。”
“好,那就只有云顶的云海,和分界峰的七彩池了!”
吴言继续笑道:“之前陆师姐说你早熟。依我看呐,十年过去了,你还是像个小孩子。”
李应飞听得这话,猛然想起十年前,再瞥见旁边少女的一袭黄衫,恍然大悟:“你——你是那个小女孩儿!?”
吴言手背掩着唇,咯咯咯笑个不停,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像极了那山中的黄莺。
“你才知道啊,真是笨死了。”
“什么小女孩儿,你才是个小屁孩儿,叫师姐!”
李应飞没有接话,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那个郑直这十年倒是变化不大,除了长高了,其他都和从前相差无几,他一眼就能认出。可是眼前这位,这——
一个是稚声稚气的小女孩,一个是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分明就是两个人啊!
吴言看着李应飞傻乎乎不敢相信的模样,笑道:“怎么,不相信啊?”
不等李应飞回答,吴言突然凑了上去,一张樱桃小嘴厮磨着李应飞的耳鬓,朱唇轻启:“十年后,我会为你加油哦!”
少女吹气如兰,李应飞感受到耳边麻麻痒痒的,一时间竟是痴了。
清风撩人欲醉,夹杂着些许秋桂的香味。
吴言微红着脸,将脖子缩了回来,似乎也觉得以两人此时的年纪,再做这样的动作,显得过于亲昵。
毕竟不再是几岁的孩童,随意玩闹两小无猜。
没有人再说话,没有人敢转头相看,两人望着空空如也的前方,就那样直挺挺地干坐着,井水不犯河水。
空气中氤氲着暧昧的气息。
“咳,咳——”
良久,吴言斜眼偷看了看旁边,故意干咳了两声。指望这呆子主动打破沉默显然是不可能的。
许是怕被看出自己的心虚,许是此时心情上佳,吴言侧过脸,豪气大方地说道:“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之前说好的愿望可以提前满足你!”
李应飞一愣,大期许伴随着小失落:“不去看云海了吗?还有七彩池……”
吴言开心:“你想去看么?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
李应飞略微一犹豫,说:“还是算了,先说说你怎么帮我。”
吴言轻哼:“不就是晋升一级么,我现在就帮你觉醒力魄。完了如果你还想去看,我们再去。”
“多谢……”
少女明眸皓齿,一颦一笑都是说不出的潇洒好看。李应飞心情复杂,除了多年夙愿眼看就能实现,剩下还有满满的感动。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我知道,今天看了一天的风景,说是陪你,其实一多半是为了开导我。”
是啊,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呢。
少女眼睛明亮如一湾秋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或许,是从第一次听说大师伯收了名亲传弟子开始?究竟什么样的天才人物,竟能入得了那位传奇大师伯的法眼。小女孩的心里第一次有了好奇。
也或许,是十年前的那次遇见,那个随口点破陆师姐破绽,却从树上华丽摔下的身影?在还是小女孩的她的眼中,那个从树上摔落的身影,竟也摔的那么帅气?真不愧是传说中的天才。小女孩的心里崇拜着,期许着。
更或许,是几天前的重逢,唇红齿白的少年,越过重重人群,投来那不经意的一瞥?秋天已经来到,少女的心里春暖花开。他还记得我吗。还记得十年前那个黄衣小女孩么。于是我只穿黄裳,只怕他忘了十年前的那个黄衣女孩。
最后,应该是昨天早上那场论剑,莽撞的少女当众叫破他的秘密,让整个郴山看到了少年的窘态?少女不是故意的啊……风里雨里,他无助的眼神让她心碎,可是怎么办呢。那一刻,再没有什么天才少年,更没有第一亲传,他只是个让她怜惜的小男孩。爹爹说,做错了事要认。所以啊,她要带他看遍郴山的美景。穷尽郴山的三大奇观两大美景,还挽不回一颗落魄的心么。
最后的最后,少女三千思绪,三千心语,三千情怀,统统再次化作了那一句话: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呢。
是啊,为什么呢。
少女展颜,嫩白的小脸忽如冬梅绽放,白里透着点点殷红。
“因为,我喜欢你啊!”
全世界,安静了下来。
就在少年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之际,少女飞快地昂起雪尖的下巴,一边晃荡着那双细长的小腿,一边骄傲地哼了一声,紧接着说道:“不过——不关你的事!”
我喜欢你,不过不关你的事。
只不知,是真不关你事,还是怼回少年昨天的三次不关你的事。
少女心有九千,三千思绪,三千心语,三千情怀。
“不关……我的事?”
“嗯!不关你的事!”
少女抬起高傲的小下巴,重重点头。
“走啦,呆子!”吴言双手往后一撑,轻轻巧巧从擂台上跳落。
李应飞懵懵懂懂,追上前问:“去哪儿?”
吴言回眸一笑:“不是要帮你觉醒么,这儿……”
是谁,红红的脸蛋像苹果。
又是谁,悄悄藏起来不及褪下的青涩。
“嗯——这儿的夜很深。”
“所以?”
“原野很空旷。”
“嗯?”
“月色也不错。”
“然后?”
“哎呀!李应飞!”少女跺脚。
李应飞莫名其妙:“怎么了?”
“你自己看!那边——”
李应飞循着少女的目光望去,远远看见一男一女,手拉着手,低声细语。
李应飞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以为吴言帮自己觉醒力魄的方法乃是不传之秘,不能被他人看到。
“那去我那儿吧!小阁除了我和花生师兄,平日里都不会有人来。如果你还担心,我们还可以上二楼。”
“行!”
一路走来,眼看小阁已经越来越近,李应飞心中越发燥乱不安。好几次吴言跟他说话,都是答非所问。
以赵从容之强,十年来也没找到任何办法。这七年里,他几乎也翻遍了小阁和藏剑阁里关乎觉醒力魄的所有记录,终究一无所获。眼前看起来这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子,真的就有办法?
李应飞偷眼看了看身边的吴言,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越发没底。
“那个,吴师姐……”
对方嗯了一声,眼睛笑吟吟在说话。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怎样帮我觉醒力魄?”
少女伸出左手,在李应飞眼前晃了晃,说:“喏,就用它咯!”
“它叫潜龙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