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温柔的夜色之下似乎不该有杀戮发生。
夜空许是不想让此地血光冲天,所以星辰也暗淡了下来,将血色和火光冲淡成迷蒙的微红。
孟澍立于李继迁大营外五里处,看那宋人的铁骑横扫而过,男子被拦腰斩断,女子被拖在马后,凄厉的惨叫声如同利爪抓破夜色精心掩饰的温柔。成堆的牛羊被扔上板车,金银玉帛则揣在怀中,宋军快活的笑着——谁道宋人羸弱无精骑,且看我等枪挑党项大营。
地斤泽沙堡中守备森严,为何大营中却无披甲的壮年男子?
孟澍低头看着怀中的宛郁,她轻的像一片枯叶那般,仿佛没有重量,令他有时都会忘记她尚还在自己怀中。他看着孩童四处奔逃,但他们又怎么能赛得过宋军的战马?衣锦的幼童被扔上了马背,孩子的母亲哭喊着追来,亦被擒住捆上了手脚。战争的残忍在于,不论挥刀的是哪一方,是定难李氏也好,是中原赵宋也罢,结局都会是冲不淡的血色,不论输还是赢,都会是丧者白骨累累,亲者哀鸿遍野。孟澍的拳几次握紧却又都松开了,宛郁姑娘怎能撑得住这样的拼杀。
“这就是李继迁的娘们?果真细皮嫩肉的,不同于其他的蛮夷婆娘。”有人扯开孩子母亲的衣襟,她挣扎着向后退,但那张狞笑着的面孔却越逼越近。
孟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将神志不清的宛郁疏影负在背上,冲入了大营之中,手中未出鞘的莫臣敲在了那人太阳穴上,那人尚来不及叫出声来便倒了下去。
“快逃!”孟澍对那女子道。
“可是蕴儿还在他们手中……”那女子回想方才场景,心有余悸,不禁落下泪来,却仍是指着自己的孩子,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孟澍。
“你先躲起来,我去救孩子。”孟澍将那倒地士兵的衣冠除下自己穿上,并将宛郁疏影放在那女子身边道,“请你照顾好她。”
孟澍趁乱混在宋军之中靠近了那板车,在地上抓了几粒石子,向守车的两个士兵掷去,那两人在只听黑暗中“嗖”的一声,便被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了。孟澍先去一旁无人的帐中扯了条毛毯缠在腰间,再悄悄潜至板车旁,将锦衣的幼童从车上抱下,轻声道,“蕴儿别怕,是你母亲让我来救你的。”
孟澍抱着那孩子蹑手蹑脚绕回了女子藏身的沙丘,将孩子交给她后忙用腰间缠着的毛毯裹住了宛郁疏影。宛郁疏影已是神志不清,却仍不住打着寒战,孟澍搓热双手去暖宛郁疏影的手,却觉得那白皙的双手似玉石雕就一般,冰冷的似乎都有些坚硬,心头一紧,将她拥入了怀中,道,“你快回沙堡通知李继迁,大营遇袭了!”
孟澍刚一起身,却见几个宋军士兵发觉地下瘫倒之人竟是骆副领军,而他却披着副领军的盔甲,便大喊一声,“这人刺杀了副领军,莫要让他逃了。”
已将李继迁大营扫荡一空而无事可做的宋军团团围住了孟澍,孟澍冷冷道,“他欲行猥琐事,只是被我敲晕了而已,并没有死。”
“你身着骆副领军的战衣混入我军之中,定是定难派来刺探军情的探子。既已被发现,莫不如速速投降,还能饶你一命。”宋军士兵口中虽这么说着,但见孟澍手执宝剑,目光炯炯,似是练家子,便也不敢当先上前对战,为首的孙领军只好点出几个军中搏击能手上前与孟澍较量。
五个大汉各执五尺红缨枪向孟澍刺来,孟澍左手斜抱着宛郁疏影,右手中的莫臣削、挑、点、刺,五杆红缨枪的枪头都被他削了下来。他脚下画了个半圆,莫臣剑向左首的大汉刺去,那人没了兵刃,躲闪不及,一个踉跄,孟澍趁他站立不稳使足劲将他向后一掀,将那人抛向剩下四人,其余四人便被砸了个躲闪不及。
“真是一帮蠢材,刺他怀中的女子!”宋军中传来孙领军的声音。
宋军得了号令,一拥而上,手中的兵刃尽数向宛郁疏影刺去,孟澍大喝一声,使出一招“满城风絮”,夜空下展开了万千幽蓝的剑影,靠得近些的士兵已能感受到剑气划破皮肤的痛楚。
“呀——”孟澍听得身后传来呼喝之声,可,可是自己本是背靠沙丘的。
孟澍回过身去,见一名士兵早已潜至了他身后,红缨枪直直刺来,枪头边红莹莹的缨络已距怀中的宛郁疏影不过三寸之遥。孟澍来不及转念,身子一侧便将自己的左臂喂到了那人枪上,枪头轻松地刺穿了孟澍单衣下的臂膀,鲜血直流。
孟澍弃了莫臣,右手紧紧抓着那枪向自己拽来,执枪的士兵惊呆了竟想不到弃枪而逃,红缨枪已至末段,孟澍踢起沙地上躺着的莫臣,一剑刺穿了那人的胸膛。
“你们还有谁,都一起上吧!”孟澍抱着宛郁疏影的左臂鲜血直流,右手中的莫臣饮过血后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他眼中有睥睨天地的光辉,眼前宋军的千人精骑,哪一个都入不了他的眼。
宋军为他气势所摄,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
“李继迁的大军来了!”有人指着孟澍身后叫道。
孙领军思忖了片刻,心内道,“曹都巡使让我带军夜袭李继迁大营,如今大营已毁,自可回去复命了。眼前这人甚难对付,李继迁三万大军又转瞬就到,自己只一千人马,实在不宜同他正面交锋。”便下令道,“我们撤!”
孟澍回过头去,看到定难大军执着火把纵马而来,距此处不过只十余里之遥。他苦笑了一下,真是前有虎后有狼。赵宋以为自己是定难探子,而定难大将军李继迁却又欲生啖他骨血而后快。
“孟澍你莫要逃,我们的账还没算呢,”李继迁的声音夹杂在马蹄声行军声之中,一齐传来,“你同宋人勾结,将我军驻防沙堡、大帐无人守卫之事告知曹光实,引来宋军夜袭,掳走我妻儿母亲。好,好,好,好一个‘莫臣剑主’,我只知江湖上众人皆说此任莫臣剑主行事乖张,大侠之风不足,不料竟是这样的不义之徒!”
“将军,不是的,”有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急急说道,“是这位公子救了我和蕴儿,若不是他出手相救,蕴儿已被掳走,妾身也被人糟蹋了。”
李继迁喝道,“你这糊涂的女人,若不是他引来宋军,他又怎会刚好在此处?”
“可,可那些宋人一齐攻他,还险些伤了同他一起的女子,他们不像是一伙的。”那女子又低低地道,却是不敢再为孟澍辩白了。
“你懂什么,那是苦肉计。”李继迁听闻宛郁疏影险些受伤,顿了一顿,却仍是说道。
孟澍并不回头,他呼吸吐纳片刻,将昏死过去的宛郁疏影横抱在怀中,施展“踏雪无痕”的轻功,向远处奔去,奋力与李继迁的大军拉开距离。可身后三万定难大军压阵,他被擒到便也罢了,可若是宛郁姑娘被擒,难免不被牵连,究竟该如何是好?
“堂堂的莫臣剑孟澍竟也是个逃跑的懦夫,不知你父亲若是在天有灵,会怎么想你这个儿子。”李继迁知晓一时半刻是追不上孟澍的,便在其后用话语讽刺。
孟澍知他是非得已的逾礼之举中,寻到了一丝不曾有过的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