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你怎么来了?”孟澍边行边问道。
屠风荷道,“你走后明角为你卜了一卦,结果十分不好,便哭着喊着要出谷找你,我怕他出什么事,便跟来了。”屠风荷道,“看,他在那等着呢。”
孟澍顺着屠风荷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水蓝衣衫的少年笑盈盈地立在街角,一见孟澍便扑了过来,“小澍哥哥,你看你出谷不仅不带上我,还没良心的不给我捎回来病公子的银州春,可现在你出事了还是得我来救吧,可知患难方见人心,我这以恩报怨,真真是大度极了。”
“就算我功夫不济要人来救,也是屠大娘出力去救的,有你什么事,”见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孟澍不禁白了他一眼,“何况我还不需要人救。”
“什么声音?”明角刚想反驳,忽听得远处传来车马之声,连忙道,这小子功夫虽很是不济,但目力听力却是极好的。
孟澍侧耳一听,道,“搜城了。许是拷问出了那刺客在城中有同党,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若要抓我们,方才便已追击了。”
屠风荷点点头,“虽说如此,还是小心为妙,我们且躲一躲吧。”
“这边。”明角在前引路,他在银州转了大半日便把城中房屋街道弄了个门儿清。
孟澍边跟着明角向前走,边问,“大娘可见到了义父?”
屠风荷点头道,“我们入城时见到了出城的阿朔,他说你多半是去曹府多管闲事了,让我们去那寻你。”
“义父走了?”
“对呀,孟大叔走了,”明角道,他学着孟朔的神情语气压着嗓子复述道,“他说‘如果小澍真的蠢得去曹府堵我了,便告诉他:待银州战事平息,我再亲手来取那曹贼的狗头,你现在既要保他,那最好也能保他不死在李继迁手上。’对了还有,‘师妹之事,让他在彻底查明之前莫要回禀谷主,以免谷主徒然伤神。’小澍哥哥,你说孟爷爷和孟大叔那么有意思的人,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半路出家的无聊大侠来?缩在试血谷里练练功,偶尔出门救几个人赚点宝贝兵器不是挺好的嘛,偏要学那些‘刚、毅、木、讷近仁’的大侠,义从胆边生,要来救这个帮那个的”
屠风荷瞥了明角一眼,怎么行侠仗义到了这小子嘴里就变了味呢。
孟澍心道我本也不是打算来救人的,但心知不能告诉明角他父亲现在曹府之中,只得生生听他抱怨,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大娘,我又没说错,你为什么要瞪我啊,”明角足下生风似的领着两人在城中夜行,口中仍是说个不停,“我觉得当大侠最无趣了,个个都是身在武林世家,由名师教导,出师后行走江湖,申侠义之道,不单他们自己这样,他们的儿子、孙子、重孙子,也都一样。一辈子也就剿了几群响马、杀了几个贪官、抓了些采花贼,连漂亮姑娘都不认得几个……小澍哥哥,你可千万别走上那不归路!”
“啪!”
“啊——”明角捂着头看着屠风荷面无表情的用从自己怀中抽出的玳瑁扇骨折扇敲了自己的脑袋。
“但确实是坏人更有意思嘛,”明角小声嘀咕着,“这边走,小时候爹让我和姐姐抄《义士录》,姐姐佩服靳羽、林枫那样的大侠,但我却觉得王魉、狂生他们更有趣,爹因为这个打了我好几顿板子,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屁股疼。”
孟澍无奈地笑道,“阿角,你居然说自己想不出到底为什么明伯父将天问别苑传给了你姐姐?”
孟、屠二人自恃武艺高强,不会轻易为区区守城士兵所擒,而明角仗着这两人在身边,更不怕无人救自己,三人边走边说,倒也并未将搜城之事看得太重。
“几位请快进来。”
三人行了一会儿,忽见有手持火把的搜城士兵自四方合围而来,忙拐入一旁的小巷之中,这时忽听得有个声音道。
“到了。”明角说,“这回春堂是银州城中最大的医馆,堂中的大夫都巡使都得敬其三分。”
厅中灯还亮着,方才迎着他们进去的老仆打了帘子让三人入屋,三人只见厅上亭亭立着个戴重楼子花冠的娇俏女子,她外罩大红折枝花对襟长衣,内穿绯色抹胸,身着石榴色销金长裙,耳佩明月珰,腕响金钏环,衣饰甚为华贵。
“阿角,这便是你的友人?”孟澍觉得那姑娘分外眼熟,不由问道。
“对啊,五道二十四路的漂亮姐姐,哪个不是我的旧识!”明角得意道。。
“明公子如此说,可真是折煞笑儿了。孟少侠施恩不留名,奴家却不敢受赠药之恩而不言谢,”那红衣姑娘朝孟澍莞尔一笑,摊开手掌,掌中是两粒朱红色的丹药,有着珊瑚一般的色泽,“世间罕有能与鬼医的凝碧丸相提并论的丹药,唯有朱颜改可勉强一比。”
孟澍听得此语,才反应过来这是那天陈凤鸣院外被打伤的姑娘,“姑娘可好些了?”
“多谢孟少侠的凝碧丸,笑儿已是无碍。”曲笑儿扶了扶微斜的云鬓,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慵懒妩媚,确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朱颜改?”明角插话问道。
“青山不减朱颜改,”曲笑儿将那两颗朱颜改放入个脖颈细长的玉瓶中,朱红的丹药在其中滴溜溜地打转,她将玉瓶递给孟澍,“听闻少侠已得良配,以此物为赠,必显心意。”
孟澍怎会不知朱颜改,青山水、朱颜改、黄金错、翡翠刀,是百年前江湖中最令人向往的四样物件:断肠人求青山易情,痴心者望朱颜改貌,黄金错折世间兵刃,翡翠刀破江湖名器。然如今,青山水断、朱颜改失、黄金错折、翡翠刀碎,昔年的趋之若鹜、巧取豪夺已成前尘往事,只可在传言风语中探得一丝踪迹。
青山派和青山水于百年前销声匿迹;黄金错在九十年前金刀沈家灭门时为仇家所折;八十年前翡翠山庄末代传人过世时翡翠刀一并入棺下葬,几年之后为盗宝者所窃时已碎作数片;而这凝结了风息派中“回春改颜”之力的朱颜改则在七十六年前风息派被千面杀初代教主王魉灭门后,再无流传——风息派所修甚庞杂,从炼丹制药到修道练武无一不能,但王魉却觉得除去轻功秋风十里、笑春风心法外,皆是无用,所以自那之后,世上便再无朱颜改一物。
孟澍将玉瓶瓶底倒转朝上,看见那赫然刻着风息两个端丽的小篆,其下有似有云纹,但细看时又似风过草野——孟澍在天问别苑中亦见过有着这样细纹的玉瓶,那细纹是由风息派的沐风掌力轻击玉胚而形成的,他倒吸一口凉气——难道……七十六年前的那场灭顶之灾后,风息派竟还有传人遗存?
“请问姑娘这两颗朱颜改,从何处得来?”孟澍追问道。
“家父喜好收藏这些劳什子,前几日得了两颗,觉得是女子使的丸药,便赠与了奴家。”曲笑儿朱唇一弯,道,“笑儿已过双十,又不在江湖行走,所以这朱颜改的驻颜、易容之能,对笑儿也是无用,不如赠给孟少侠,更得其所。”
“那多谢姑娘了。”孟澍接过那玉瓶,行了一礼,欲言又止。
“小澍哥哥,你可是想知道曲姐姐的父亲是何人?”明角眨巴着眼,看穿他的心思,“曲姐姐是‘当世陶朱’‘武林儒商’曲闻亭曲老板的小女儿。”
曲闻亭乃武林第一富商,其家产雄厚,鲜有人及,他因广行善举,儒雅温文而为江湖客称道。曲闻亭膝下无子,只得三个女儿,其中幺女聪慧客人,甚得曲闻亭宠爱,不料却在十六岁时被人拐去,至今不知下落。
“他小女儿不是早些年被人拐走了吗?”孟澍见曲笑儿折回内室吩咐侍婢准备客房,悄声问道。
“曲老板那样的人精的女儿,怎会那么容易被人拐走,”明角压低声音,“当然是自己愿意跟着走的。”
“那她怎么在这小小的银州城中?”一直没有参与八卦的屠风荷按捺不住好奇心,也凑了过来。
“大娘,你怎么和小澍哥哥一般不解风情,”明角摆出一个身在十里红尘之中,何不沾染风尘的神情,“当然是因为心系之人便在这银州城中啊。”
曲笑儿片刻后便从内室中走了出来,盈盈道,“我这回春堂士兵不敢私闯,十分安全,三位大可放心。如今时辰已晚,三位想来也已困乏,莫不如早些歇息。”
说罢,便有两个杏色衣衫的婢子从厅后闪出,孟澍、屠风荷向那女子道了谢,便由婢子引着去了厢房,唯明角与她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是故掌灯攀谈不息,全无倦意。
待孟澍、屠风荷两人走远,明角才抬起头来对上那女子的眼,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家公子也在此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