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进。
风雪萧瑟,卷起江面皱痕。
江陵城外的长江水岸,泊着一条小舟,舟上只一船夫,撑着竹篙,等着岸上的人。
岸上的女子身着一件黑色大氅,把自己由头到脚的裹在里面。
女子漠然说道:“原本以为这里应该不会再有人会记得我的。”
郭嘉喊她:“孙小姐。”
武昌之后,郭嘉便没有再见过这个女子,她嫁予了刘备,却在大婚那日受伤,本应是掌上明珠的女子,如今却是被磨去了所有的光彩。
犹记那年依稀,巾帼飒爽,那一身锦衣耀目。
孙尚香想挤些笑容,却是不得:“郭奉孝,你能来送我,我很高兴啊。”
郭嘉瞧着她脸上的落寞,若非生于孙家,她又岂会良人不见,一场姻缘,终究空遗恨。
“我嫁给刘玄德,他对我很好,好到我几乎错觉,我爱的人是他,而不是诸葛了。”孙尚香自嘲地说,“郭奉孝,我到今日终于明白,不是我不爱他了,而是我要的,他们谁也给不起了。”
孙尚香走得义无反顾,她说周公瑾死了,孙刘之间的伪同盟也已经支离破碎,她再留下,刘备只会愈来愈不待见她。
所以,她要走,离开荆州,至于回不回江东,她不知道。
江水尽头,舟船驶过了滩头,顺江而往,却不知去往何地。
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很熟悉,郭嘉亦不回头:“子龙,她走了啊。”
“嗯,孙小姐此前来找我,望我能替她备船。”赵云同他比肩站立,“想是她也不愿回建业了吧。”
“择一城而终老[1],择一人而伴余生。”郭嘉侧首看他,“她说,穷其一生,总能寻到她的良人。”
赵云点头应了声:“幸而,云已找到。”
眼前是茫茫江水,江水未竭。
过巴郡,入德阳。赵云终率大军入川。
蜀道难行,马蹄踏在崎岖的山路上,深深浅浅的。郭嘉座下是赵云的照夜玉狮子,赵云说,这马行山路,稳妥。
玉狮子很是配合地叫了一声,郭嘉抚过马脖子,笑道:“这算是人唱马和么?”
玉狮子在他身上亲昵地蹭了两蹭,却蹭得赵云眼都红了,赶忙上去拉开那匹马,道:“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郭嘉大笑:“子龙,你光天化日,又和一匹马置什么气啊。”
益州,终年潮湿,雾气蒙蒙的,萦绕徘徊。
那晚扎营,赵云刚吃了一口饭菜,差点喷了出来,忙把火头军唤到近前。
火头军委委屈屈地说:“将军,这是益州的百姓教的,益州湿气重,得多放些川椒,去湿。”
赵云皱眉:“你这也放得太多了吧。”
火头军挠头:“将军,我问过他们,觉得还好啊,要不我再给你重做一碗。”
“也好。”赵云道,“我不用了,你替先生再做一份,太辣太辣了。”
桌上的碗,碗的饭菜,果然一动未动。
赵云将新煮的膳食搁在郭嘉面前:“知道你一定没有吃饭。刚做的,没放辣椒。”
郭嘉抬头,把碗挪近了些:“嗯,都快饿晕了。”
赵云见他狼吞虎咽,苦笑道:“慢些吃。”
“巡完营了?”郭嘉含含糊糊地说。
“嗯。”赵云将炉中的火炭拨了拨,“没想到益州竟是比荆州还暖和了些。”
“本就快要入春了,何况这成都附近环山,北风吹不进,自然要暖上许多。”郭嘉满足地擦了擦嘴,“几时能到德阳?”
赵云收拾了碗筷:“照这速度,不出几日,便能到了。我着人去德阳打探了,不出意外,明日便该回来了。”
赵云把碗筷送到火头军处,回来便瞧见这人目光幽深,嘴里反反复复地咀嚼着两个字,脸上浮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又在想什么呢。”赵云替他拾掇好被褥,将人拉到床边,“早些睡了。”
拂灭了灯火,一帐的黑暗。
床上有悉索声响起,赵云把人抱实了,喑哑的嗓音:“莫要再动了。”
“子龙。”郭嘉老老实实地蜷在他身前。
“怎么了?”
“嘉想先去趟汉中。”
天明时分,一骑白马离营北往。
程亦立在辕门,无奈摇头。赵云连夜把他拖了起来,说是让他带队继续赶往德阳,汇合诸葛亮。自己却和郭嘉两人暗中潜往了汉中。
“奉孝为何想到要去汉中?”
“张鲁盘踞汉中,刘璋却在成都,他若有心与我们同盟,那他便不会邀玄德公入葭萌。因为,万一让我等占下了汉中,那张鲁换成了玄德公,刘璋岂不是更加要坐立不安。”郭嘉细细道来,“入益州,除张鲁,是个幌子,是周公瑾设下的幌子,可是如今东吴败退,刘璋却又将玄德公困在了涪城,半点动弹不得。所以,我怕布下此局的人,不止周公瑾一个。”
照夜玉狮子一路飞奔,沿垫江而上,如履平地。
赵云道:“奉孝是想说刘璋背后还有别人?意图将主公和张鲁两厢尽灭?”
“子龙也猜到了么?”郭嘉赞道,“呵呵,他当真以为嘉忘了他?”
赵云:“是何人?”
郭嘉:“……”嘟囔着,“是嘉在凉州遇上的那人。”
“司马懿?”
汉中城内,车马如龙。
郭嘉仍在流恋街巷两旁的小食铺子,被赵云一把抓走:“有人跟踪我们。”随即,带着郭嘉绕绕拐拐,走进了一条僻巷。
巷口的人影刚刚探了个头,却被赵云一个箭步冲出,将人擒下。
“为何跟踪我们?”
“哎哟!”
男装之下,竟是一女子的声音,赵云扯下她的斗笠,惊呼:“秀宁?”
来人正是韩秀宁,她揉着胳膊,埋怨道:“赵子龙,你这是要掐死我吗!”韩秀宁一眼瞥见从赵云身后走出的郭嘉,赶紧凑了上去,笑盈盈说:“奉孝,你们怎么才来呀?”
郭嘉一楞,已被韩秀宁揽上胳膊给带出了巷子:“走走走,孟起等了你们好久啦。”
又是一间别院,马超不论到哪里都不改豪阔本色。
“子龙,你们怎么才来?”一袭锦袍如昔,数年未见,他面上却更添了几分沉稳气度。
“孟起。”赵云与他抱了抱,笑道:“你夫妇二人当真越来越像了。”
“呃?”
赵云指着韩秀宁:“开口的第一句话都一模一样,哈哈。”
马超瞪向韩秀宁:“你学我作甚!”
韩秀宁同时道:“你学我作甚!”
“哈哈哈!”
郭嘉也是连连摆手:“你二人实在是……天作之合,天造地设……哈哈……”
马超吼道:“我让她不要跟来,偏偏要跟着过来,要不是韩将军求我,带她出来见识见识,谁高兴带了个累赘。”
“马孟起!”韩秀宁猛地跳到马超的身上,捶他道,“你给把我话说清楚了,谁是累赘,谁是累赘!”
吼完了,直接嘴对嘴啃上了马超。
之后,赵云和郭嘉就听见马超模糊着说:“超是累赘,超是累赘……”
厨子,仆从一应俱全,唯独不知他的兵带到了哪里。
晚膳后,马超终于撇开了韩秀宁,一脸严肃道:“诸葛亮来找我,还带了阿斗那个小鬼。奉孝,又是你出的主意吧。”
郭嘉低头笑笑:“好像是吧。”
“唉。”马超叹了口气,“他让我进兵武乡,说是等他们到了葭萌,便一同拿下汉中。谁知道,我到了武乡,却听说他驻兵在涪城不来了。我只得再派人去找他。结果,又让我按兵不动。”
马超牢骚道:“奉孝,他这算啥?让我出兵,又不让打,虽然如今西凉在我手里,但东有曹操虎视眈眈,内里那些人,我还摸不准他们的心思,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我带来了人,他倒好,一句话,把我撂在这里了。”
“哼。”马超哼了哼,“要不是瞧在你同子龙的份上,我早将队伍拉回凉州了。”
“那如今城内如何?”
马超啰啰嗦嗦说了一堆,郭嘉知其不过是耍个嘴瘾,说完便好了。自然,他也不会真的拉着队伍回去的。
“听闻张鲁麾下也是成了两派,阎圃、杨任等人主战,杨松意欲降曹。”马超道,“只是,你们要取汉中易,但若要守却是不易,毕竟成都不稳,取了汉中,也许更会腹背受敌。”
“那张鲁呢?是要降还是战?”
马超摇摇头:“却是不知。”
郭嘉起身道:“孟起,你带兵往南,去西充。等孔明他们从涪城过了落凤坡时,你便一起出战成都。”
“奉孝这是要放弃汉中?”
“自然不是。”郭嘉转向赵云,“子龙,司马懿这般折腾,无非是想替曹公斩下汉中,既然曹操想要汉中,张鲁帐下又有人打算降曹,那咱们便成其所愿。”
赵云看了眼马超,马超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赵云问郭嘉道:“如何做?”
郭嘉唇角忽而弯起:“告诉刘璋,张鲁欲献汉中。”
“这是……”马超万万不解,“这是为何?”
“刘璋请玄德公入川,不过是想让他和张鲁两败俱伤,届时他再举兵将二人拿下,那汉中便就能轻而易举地落入他的手中了。可是,张鲁如果归降曹操,那玄德公会恨其助力不当,曹操也会想再取成都,到那时,他岂不时要同时面对两方人马?
所以他绝对不会坐视张鲁降曹,因为一旦张鲁归降,那益州不论是刘备,亦或是曹操所占,总之,不会再是他刘璋的了。”
“呵,既已引狼入室,又何来渔人之利。”郭嘉鄙夷了声。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