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已乱成了一锅粥。
即便秦牧芸顾虑重重,并不曾向知府杭远山道明东方靓的身份背景,但仅凭防御使夫人的亲戚这一条,就足以让官府全力以赴地去寻找了。府衙只保留了三成人员用以应付正常运转,其余的捕快,皂吏,巡检全部被杭远山打发出城,以出事地点为中心,开始了四面八方的地毯式搜索。与此同时,县衙发出紧急公函,命苏州府辖下所有县城动员起来,一同寻找。
态度很诚恳,动作也很大,闹得到处都是鸡飞狗跳的场景。不过秦风对此却未报任何希望,原因无他,这一幕。。。太熟悉了。曾经的吴县县衙不也闹过这一出?结果呢?三个字,然并卵。
官府靠得住,母猪能上树!这样的大肆搜捕,除了给受害者家眷吃颗定心丸,其余的非但无用,甚至还有可能起到反效果。张扬那贼子虽然不甚聪明,可也不至于蠢到官府敲锣打鼓地走来,他还留在原地等着。以他如今的身份,早已是惊弓之鸟,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只怕跑得比兔子都快。
没有期望,自然不会失望,秦风直接忽略了官府的明处搜索,将寻人的希望完全寄托于暗处。
只是。。。两天过去了!情况依然不太乐观。
乌老大将苏州城周边的小弟全都散了出去,三百来号人,都是惯于行走江湖的汉子,寻道打探的本事自然是一流的。但他们除了在距苏州城西南方约六十里处的山道附近寻到了被卸下的马车车厢,暂时还没有其余的线索是有价值的。
莲七和王道全业已将消息散布出去,至今还没有任何百姓千宗给与回复。
这让秦风异常暴怒!他一向都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对于藏在苏州府的这些千宗,他从未逼迫过他们投效自己。无非也就是在需要他们协助的时候,发道消息出去,愿意帮忙的是给他面子,他自然记在心底,迟早会有一份回报。不愿帮忙的,他也向来不会勉强。即便有心掌控苏州府,所做的也仅仅是踢走张家这个公然唱反调的绊脚石,给其余千宗铺上台阶。至于旁人愿不愿意走,还是那句话,不勉强。
但随着东方靓被人掳走,秦风除了方寸大乱之外,心中的杀意已再难抑制。对这群不知死活的蠢货,他已暗下决定,此番靓靓万一出了任何意外,除了王道全一家之外,整个苏州府千宗,包括妇孺老幼在内,他会让七儿去屠个一干二净。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便留之无用,然后再由王道全负责帮他培植出一批完全听命于他的千宗出来。至于老头子会怎么想,同不同意,秦风已无暇理会,大不了一拍两散。
泥人尚有三分火,何况他秦风?小混混的思维逻辑最是简单不过,祸不及家人,你敢动我家人,我就弄死你全家。至于“冤冤相报何时了”,走上这条道,就不会考虑这种事。一个不起眼的小混混,与亡命之徒永远只有一线之隔,区别只在于是否被逼到了那个份上而已。很显然,秦风如今,已是没有退路了。
两天了,秦风始终坐在胡府偏厅之内,如泥塑木雕,除了偶尔喝上几口水,两日来都不曾进食。这般不吃不睡,按理说,本该是很虚弱了,但心中的愤怒与杀伐之气,似乎激起了他全身的潜力。肾上腺素的飙升,让他丝毫感觉不到饥饿与疲惫,他保持着一个姿势,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手心处,是那枚红色的护身符。
“靓靓。。。你究竟在哪。”每每想到东方靓此刻可能出现的各种遭遇,秦风便心如刀绞,时时处于煎熬之中。若是东方靓顺利返回了西域,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发现这个姑娘对自己有多重要。而此刻,他只剩下了深深的后悔,后悔当初顾虑太多,不曾尽力将她留下。若是她一直待在自己身边,这一切,或许永远不会发生吧。
一个从不信奉鬼神的人,此刻却在心中暗暗祈祷,上帝也好,神佛也罢,只求睁一睁眼,莫要让这悔恨,伴随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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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府及辖下各县,都是一阵鸡飞狗跳的状态,唯有吴县,始终一片风平浪静。
知县郑有为当然也收到了苏州府的文书,于情于理自当配合上官。奈何他是过来人,这种场面,太熟悉了。和秦风一样,郑有为也压根不信靠县衙这些巡检捕快能起到什么作用。甚至他心中还觉得有些好笑,觉得知府大人着实有些小题大做了。
先前各县失踪了这么多妇女,动静闹得大些还情有可原,如今不过被人掳走一个而已,至于么?话说回来,这么多女人丢了,忙活许久仍是一个都不曾找到,如今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更不可能找到啦。
出于这种考虑,郑有为只象征性地让城门巡守仔细盘查来往行人,另组织了十来个皂吏,出城到处转转,帮忙搜寻。因县衙方面动静不大,故而吴县百姓压根不知有这么一回事,日子过得太平,安逸,且愉快。
同样愉快的,还有暂居吴县,整日无所事事的韩林。
既然收了秦风这个义子,韩林自然希望他有所成长,故而自秦风离开吴县开始,韩林的目光就几乎一刻都不曾离开他。身为隐宗宗主,他自然有渠道可以取得秦风的一手资料,在外的所作所为,用不了几天便会以书信的形式,出现在韩林的手中。
这个孩子,没有让他失望!起先,秦风初到苏州府时,韩林尚觉得他有些不务正业,过于胡闹。但当他麻利地解决了张鑫隆,得知了一整套计划流程之后,韩林心中只剩下了惊喜。他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义子,他终究还是有些低估了。心机之缜密,目光之长远,手段之老辣,一切的一切,都完全满足了作为一个上位者所必须的素质。
孩子展现出了优越的天赋,当父亲的自然与有荣焉,为之高兴。另一个让韩林愉快的事,老四上门来看他了。
此番宋濂登门,主要是为了韩林大寿之事。
其实先前,宋濂已经来找过他了,不过是以“负荆请罪”的姿态而来,太湖魏家的事,韩林心知肚明,区区一个千宗香堂,他又如何会放在心上?何况宋濂这般识体恭孝,韩林自然满意多过不悦,更是不便过于苛责。为了让宋濂安心,也为了告诉他,父子之间并未因此事而产生嫌隙,韩林便主动将五十大寿之事,全权交托给他去办了。
这是一个信号,更是一份天大恩赐,宋濂自是欣喜若狂,当即便赶回浙江,全力操办此事。如今,诸事已定,为了避免引起官府注意,他将办寿地点就近定在了桃花岛上。此番前来,主要是向韩林报备一下,还有些细节问题,征询意见。
韩林身为隐宗宗主,大寿绝非小事,至少有资格前来贺寿的那批人,就绝没一个小角色。非但隐宗久不露面的诸位护法,长老,及莲瓣侍女会悉数到场,便是杀宗高层的那群怪物,显宗麾下的五大龙将军,甚至就连白莲圣女凌祺仙都会亲至贺寿。
皆时,天下白莲所有的精英都会齐聚桃花岛。韩林的寿宴,究竟会出现何等场面,只要想想,都会让人忍不住热血沸腾。而作为主办寿诞的宋濂,作为东道主,必然是要一一接待的,寿诞能为他带来多大的政治资本,简直无法估量,其利甚至比拿下一省之地还要丰厚。这么大一块饼,砸到了自己头上,他如何能不兴奋地彻夜难眠,全心全意地操办?
知道韩林平日喜欢手谈,宋濂一早便特意花大价钱收购了一副以黑白色玛瑙打造的围棋,一并带来了吴县。午膳过后一局手谈,终是韩林棋高一招,宋濂投子认输,场面尽显“父慈子孝”。
玩累了,两人又各自泡上一壶茶,对坐着闲聊起来,不知不觉间,便扯到了秦风身上。
“老四,小五你先前见过了吧?你觉得这孩子,如何啊?”
“能被义父您看上,自然是不错的。”宋濂想也不想,便先奉上一句恭维,随后道:“小五虽还有些稚嫩,不过为人处世却是极为老道的,只要加以锤炼,用不了多久便能为义父分忧了。”
“嗯,老夫也是这么想的。”韩林淡淡一笑,抚须道:“小五是怎样的人,老夫还算是比较了解,故而你也不用避重就轻。”说着,他微微一叹,似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行大事者,万不能轻易陷入温柔乡中。温柔乡,英雄冢,区区一两个女子身上,着实不该太过浪费精力。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这五弟什么都好,偏就是那痴情的性子,只怕早晚会坏了大事。老夫,也很是无奈。”
韩林嘴上无奈,脸上那表情可甭提有多自豪了。宋濂这般精明的人,如何瞧不出来?当即便笑道:“义父,您也无需担忧。痴情便是重情,算不得什么缺点,孩儿反而觉得,这恰恰就是小五的赤子之心,很是难得。身居高位之人,过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活,不知不觉间,便不知情为何物了。小五这样,孩儿觉得挺好,至于坏事。。。呵,有义父您在,又能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老夫年纪大了,还能顾着你们多久?这隐宗,老夫迟早是要交托给你们兄弟几人的。”说到这,韩林目光微微一闪,不经意道:“往后,你们还当更加同心协力,壮大我教才是。至于小五么,既是幼弟,你们几个当兄长的,平日里也当多爱护照拂一些。”
宋濂闻言,当即便从椅上站起,向着韩林深深一揖,恭声道:“义父所言,孩儿铭记于心。”
“好好。”韩林老怀安慰,抬手示意道:“坐坐,自己家中,无需这般多礼。”
宋濂才堪堪坐下,院门被人从外推开,莲九跟着莲一快步走了进来。
“你们不是买菜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韩林斜睨了一眼,开口问道。
“老宗主,出事了。”莲九如只兔儿般蹦蹦跳跳地来到两人身旁,急忙道:“方才我与一姑姑上街,收到了一封苏州城传来的书信,说是出了大事。”说罢,暗暗朝宋濂递了个眼色。
“苏州城传来的?”韩林闻言一惊,心底便觉有些不妙,忙道:“可是小五出事了?”
莲一当即从腰间取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书信在此,主人请过目。”
韩林一把抓过书信,撕开火漆,将信纸展开后细细看来。那面色,便如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天色一般,越来越沉,越来越黑。直到全部看完之后,他忽然抬手过头,一巴掌狠狠拍向桌面,接着横向一扫,将满桌的茶壶,茶碗尽皆扫落在地。他须发皆张,对着信纸怒目而视,沉声喝道:“畜生啊!这个逆子是想气死老夫么?”
宋濂被他吓了一跳,待听闻“逆子”两个字后,他好奇心立刻便抑制不住了。“义父,究竟出了何事?”
韩林现在哪有心情搭理他?只一个劲的抚着胸前,口中不断喘着粗气。
一见自家主人问话,莲九便小声回道:“主人,是张鑫隆之子张扬,将五公子的女人掳走了。。。据说,据说参与此事的,似乎还有十三。”
“十三?”宋濂闻言一惊,本能便道:“不会的!三哥绝不会干出这等事来。”
“什么时候了,啊?”韩林似乎成了一支被人点燃的炮仗,抓着信纸往桌面上一拍,怒道:“信都来了,苏州城传来的!莫不是方家活腻歪了,敢来诓骗老夫?事实俱在啊老四!到了这会,你还想为那个畜生开脱么?”
宋濂二话不说,也顾不得是否孟浪,立刻从桌上拿过书信扫了一眼,面上当即就是一副震惊的模样。可那心中。。。却已是乐开了花。
三哥隐忍的功夫那可是出了名的,若非如此,当初二哥怎会掉以轻心,在金陵被他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一个如此能忍的人,怎会干出这般鲁莽无稽的事来?宋濂是真的吃惊,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可眼前的书信不会假,苏州城千宗绝没有胆子谎报,这么看来,事情似乎又是真的。
掳走一个女人。。。顶个屁事!这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以三哥的城府,绝不会干出这等事来,只怕是十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作主张干出来的。如此,方能解释得通。
刹那的功夫,宋濂已将整件事分析了个七七八八,心中有了底,面上也渐渐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