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世界, 果然是上一个晋级赛世界的后续——不,应该说前因要更合适。
此时的宣轲还不是鬼蜮中的鬼怪,他是组织“长生”的创始者之一, 灾难降临后他立志于追逐破解新生的鬼蜮, 并且一次次活了下来。
宣轲, 天府人氏, 家庭成员是父母和小妹妹,宣轲少年时期父母离异, 他被判给父亲, 而妹妹则跟着母亲,同时妹妹随母姓,改名字宣兰为赵兰。
离婚后,父母各奔东西, 但孩子们仍然留在老家天府上学, 父亲远赴京市工作,母亲忙于经营民宿,宣轲便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责任。
几年后, 宣轲考上了京市的大学, 就读法律,被父亲接走,又一年后,宣轲的父母因车祸离世。
此时宣轲只有二十出头, 他成了妹妹的监护人,葬礼结束后宣轲和妹妹赵兰相依为命, 宣轲仍然在京市打拼,赵兰则匆忙从中学毕业,暂时接手了母亲的民宿, 一边经营一边在家中自学,等到宣轲收入稳定时,赵兰也考上了本地的大学,于是她暂停民宿入学深造。
总而言之,这是一对坚韧又能干的兄妹,他们并没有因为父母的逝世而一蹶不振,恰恰相反,他们分担着经济重担,相互扶持着完成了学业,各自成才。
2012年,宣轲开始了艺术家代理人的工作,也就在这一年他遇到了青年画家虞舟,虞舟是一位非常适合宣轲的雇主兼合作伙伴,两人一同开办工作室,在业内声名鹊起,前途一片大好……
假如鬼蜮没有降临的话。
鬼蜮,别名炼狱、无间、地狱等,一个充满了鬼怪的“里世界”,它依托于现实世界存在,但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来自何方,又将有怎样的变化。
在2014年,全球各地像是雨后春笋般出现了数百个新生鬼蜮,它们出现得无声无息,直到屠戮了第一批受害者、吐出幸存者和受难者的尸体后才被人类发现,一经显世便引起轩然大波,它快速地洗刷了全人类的世界观,从而逐步更改了人类的社会秩序。
国内首个大型鬼蜮出现在京市,这个鬼蜮在日后被命名为“三影画展”,当全球性的分级制度出现后,它立刻就成了大型a级鬼蜮,它在第一次开放便“邀请”了一百二十人,十天后鬼蜮关闭,活下来的幸存者仅有五人。
也不知是不幸还是大幸,宣轲就是三影画展的幸存者之一,这个美术画展本来只是业内的一次普通聚会而已,谁都没想到灾难会突兀降临。
宣轲和一干同行以及朋友们一同卷入新生鬼蜮,这群人里不仅有他的挚友虞舟,也有刚毕业的学弟楚恒,然而这么多人中活下来的只有虞舟和楚恒,其余人都因各种原因在宣轲的面前惨死。
“三影画展”就像是一个通告,在此之后,各种各样的新生鬼蜮在全球各地不断地出现,这些新生的鬼蜮各有各的诡异规则,它们藏在人类社会中,吞噬玩弄着人类,而幸存者寥寥无几。
鬼蜮的等级会随着通关的幸存者增加而降低,仿佛它们的能量被幸存者夺走了一般,幸存者在经历鬼蜮后将会获得一部分超凡的力量,鬼蜮甚至能治愈绝症。
宣轲在离开“三影画展”后痛定思痛,他认为鬼蜮的出现将无法遏制,人类应当主动迎击。四个月后,他和虞舟一同成立“长生”组织,招揽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人,他们开始一个个闯荡新生的鬼蜮,很快就声名鹊起,成了他人口中的“疯子”和“英雄”。
与此同时,类似的组织层出不穷,但不论是人员的折损率还是鬼蜮的探索率,“长生”都是首屈一指的。
在混乱又疯狂的2014年里,虞舟失去了父亲,宣轲与赵兰达成了追逐鬼蜮的共识,楚恒成了“长生”的编外人员,人类的政府们也对鬼蜮展开了行动,早期的社会变革初步完成。
2015年,楚恒正式加入“长生”,赵兰在天府成立组织“银杏”,虞舟的母亲也因鬼蜮而客死他乡,同年,虞舟和宣轲确定了关系。
2016年,“长生”接手a级鬼蜮“长安隧道”。
自开启以来,“长安隧道”已经杀死了十二批罹难者共计两百余人,死者死状极其惨烈,造成的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宣轲、虞舟和楚恒作为“长生”中最强的战斗力,决定一同进入这个鬼蜮,揭开“长安隧道”的规则以及通关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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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醒了……虞哥。”
缪宣慢慢坐直身子,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时间也差不多了,你醒得正是时候,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就是入口开启的时间段……大约会有不少人被卷入。”虞舟轻声笑了笑,随后正色道,“小宣,现在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决策机会。”
缪宣明白他的意思,虞舟这是说现在要退出还来得及,但缪宣此行的目的就是要进入鬼蜮切鬼王,他不可能提出退出。
“现在说这话未免也太迟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缪宣之前光顾着关注记忆包和新对象,这时才注意到隔着走廊的座椅上还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也是一位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一身黑衣,面容俊朗,他的脸上带着些不耐烦的神色,膝盖上光明正大地摆放着一柄复古手枪,他一边检查着弹夹一边瞥着缪宣和虞舟的方向。
“既然我们‘长生’都接下了‘长安隧道’的委托,那么我们现在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缪宣看着这个青年,不由得有些出神。
竟然是楚恒啊……没想到他还能见到这么青涩的楚恒,和在协和慈爱医院鬼蜮中那次相见时相比,现在这个年轻的楚恒真是鲜活极了,虽然他身上的生命力远不如上一个鬼蜮世界,但整个人却透露出火焰一样的生机,热烈而活跃。
未来的楚恒将会变得沉默而安静,再也看不到如今这点鲜活的影子,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染上了属于鬼蜮的特质,与普通人格格不入。
缪宣翻着他那欠缺了一部分的回忆,说起来楚恒会变成未来那副沉静悲伤的样子,根据他的诉说,一切的起因就是这一次鬼蜮的惨烈结局,毕竟宣轲和虞舟都将是死在这里的人……等等!
楚恒他是不是,从这时开始就已经暗恋着宣轲这个前辈了?!
缪宣,开始感觉到了不妙。
车厢里,虞舟对楚恒笑道:“你说的没错,作为‘长生’的首领我确实不应该这么说,但我也是小宣的丈夫,我实在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情,还望谅解。”
楚恒检查弹夹的动作微微一僵,随后他满不在乎地笑了:“是吗?那下一次就请不要再说出这种打击士气的话。”
“我就说你们不应该一起行动。”楚恒的凤眼凌厉地扫过来,“a级鬼蜮又如何?这一次我们只来一个人就足够了,其余的助手应该在那些合作组织里找,我们人手多了反而容易相互牵制,尤其是像你们这样的。”
“我们这样的?你是指太过紧密的关系么……”虞舟玩味地加重了“太过紧密”这个词,随后他笑道,“诚然,这确实存在弊端,但是我认为只有‘长生’的同伴能够真正相互信任,可以托付性命才能战胜鬼蜮,而且我和小宣就是一体的,我们只会相互成就,不会彼此掣制。”
所以说艺术家就是不一样,这礼貌疏离又文绉绉的表达方式就算是变成鬼王都改不过来。
不仅如此,虞舟最后还轻描淡写地补充道:“这大约是因为楚恒还没有伴侣的原因吧,所以无法体会我们的心情。”
虞舟和楚恒虽然是可以交付性命的战友,但他们之间同时也存在着不可忽视的争执,长生组织内只有这两个人会直呼对方的名字,虽然还不至于打起来,但彼此挤兑已经成了本能。
对此,楚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你们?前辈,所以你也是这么想的?”
缪宣,冷汗直流。
但缪宣到底运气不错,不用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就在此时,车厢突兀得一荡,这一刻简直就像是绘画软件中的叠图一样,原本空荡荡的车厢里突然就多了十六七个人,这些无辜被扯入鬼蜮的人还不知道灾难即将来临,他们仍然维持着原本的行动,其中的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变更了。
缪宣一惊,立即在心中戳系统,但不出他所料,小系统和他的联络已经断了。
虞舟和楚恒迅速地反应过来,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只是安静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仔细聆听着前前后后多出的人声,虞舟握住了缪宣的手,轻声道:“受害者全部来自高铁。”
缪宣明白他的意思——在鬼蜮开启的同一时刻,全国上下最少有数以千计的车厢在运动,而这些被拉过来的人本来就是坐在各地高铁车厢中的乘客,要知道国内许多车厢内部的装饰是十分类似的,因此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发现环境的变化!
一般来说鬼蜮挑选受害者都是就近原则,但是也有部分鬼蜮有自己的“喜好”,比如这个“长安隧道”,它捕捉的就是正在乘坐动车或者火车的人。
不幸的乘客中当然也有注意到环境异变的,虽然鬼蜮如今已经成为了社会共识,但绝大部分人一个都没有经历过,别说没反应过来,出现什么情绪都很正常。
缪宣注意到侧后方位置上一个中年男子突然站起身,神色迷茫而恐惧。
但车厢上仍然很热闹。
两人原本空荡荡的前方座位上多出了一对母子,孩子搂着母亲的脖子,不知他说了什么,母亲笑嗔道“不要没礼貌”,但孩子笑嘻嘻地不依不饶。
缪宣看向虞舟,他在他的面庞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悲哀情绪。
“你——哥们,你这是模型吗?厉害了!”一个学生扮的青年大声道,“是左轮手枪吗?和那些牛仔片子的里一样!还有子弹,能不能用啊?”
缪宣转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看到楚恒身边隔着一个空位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个背着包的青年,他看着楚恒的眼神惊异不定,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刻意放大,好似这样就能壮胆了。
“哥们你刚才是坐这儿的吗?我怎么没见到你坐下?你是哪个站上来的?”
楚恒收起枪,沉默地看着他,随后垂下眼眸,神情悲悯。
楚恒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表情,于是青年停止了询问,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滑落,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甚至连缪宣都听到了青年牙齿打颤的声音。
那个站着的中年男子也像是明白过来了,他的脸色惨白,踉踉跄跄走出座位,不相信似的大声问道:“这里——这里是哪里啊!”
这人的声音太过凄厉,一瞬间就结束了车厢中的喧闹,有人茫然不解有人猛然醒悟,随着一个人失声“这不是去台州的车!”,随后,车厢里的混乱瞬间爆发。
人们纷纷从位置上站起身,许多人报出了自己的车次和目的地,但天南海北没有一处相同,他们试图走上走道,最初那个离开位置的中年男子已经试图去开走道尽头的门了——显而易见,他失败了。
缪宣看到车门上的显示屏已经出现了乱码,他默默记忆着这些划过的符号,即便它们意味不明。
车厢仍然因窗外的阳光而明亮,但车厢内的气温却在嚎啕与喧闹中逐步下降,有人嚷嚷着“好冷”,座位前方的母子已经抱在了一起,此时再保暖的衣物都失效了,唯有虞舟的手掌还留有一丝温度。
楚恒从箱包栏中拿下他的手提箱,万幸这一次的鬼蜮允许带行李,虞舟拿下一只小巧的行李箱,宣轲带着的则是登山包与腰包,此时他身上披着宽大的运动外套,后腰上还贴身别着俩凶器——刺客荆轲的双刺武器。
长生三人都贴身穿了特殊材质的劲装,外面罩着的伪装则各有不同,他们用的工具也是与此对应的,虞舟是秋日应景的风衣,一副旅人的轻松打扮,像是下一刻就能去拍摄杂质硬照;楚恒则是一身社会精英的装束,手提箱也是职场工作的常见款式;宣轲的最简单,就是寻常大学男生的打扮,因此他带的是腰包和登山包。
长生是经验丰富的组织,当多人组队进入陌生鬼蜮时,成员们并不会一开始就表现出熟稔,而且穿着打扮也不会集中在一个特定的群体内……这一点也包括女装,长生全员对此都很熟练。
缪宣若有所觉,低声道:“来了!”
他的声音被掩埋在喧闹的车厢里,但早有默契的三人快速地进入状态,他们各自目视前方,紧接着,车厢中的光源消失了。
明明上一刻车厢还驶在烈日底下行驶,但这一刻整个天空就像是连着太阳一起消失了,突然降临的黑暗引起了人们的尖叫,走道上有人站不稳跌在身边的座位上,又引起了新的骚乱。
也就在此时,车厢上的灯,幽幽地打开了。
“这里是哪里?!”
有人惊呼出声,原来动车的车厢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大巴士的车厢,所有人此时都坐在巴士车厢里的座位上,窗户外是一片漆黑暗沉。
缪宣立刻抬起头审视着周围的环境:老旧但十分干净的内壁和地板,十排座位,每一排都是四个座椅,座位没有坐满,最当中是走道,座椅上是行李架,动车上的行李也原样搬过来了,前方的车窗外同样是一片漆黑,车灯虽然是打开的但什么都无法照亮——好似这辆车不是开在道路上,而是飘在黑暗里。
缪宣的视线最后落在驾驶位上,果不其然,驾驶位上正做着一个手抓方向盘的陌生男人,他穿着的是列车乘务员的制服,背对着慌乱的人群,正稳稳地开着车。
看来引导者就是这个人……不,这只鬼怪了。
缪宣正想继续观察,但也许是感觉到了缪宣的注视,司机突然扭过头来,他那属于人类的伪装面皮在缪宣的眼前只一闪就消失了,同时响起的,是来自直觉的刺耳警笛。
下一刻,缪宣直面了一张微笑着的虫脸——那是由昆虫的节肢盘在一起所攒出的一张脸,嘴巴是类似蚂蚁的口器,鼻子就只剩下一排洞,眼睛的地方塞了一对复眼,不论是节肢还是复眼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不断蠕动的颗粒和长条。
有那么一瞬,缪宣甚至产生了放出紫雾的念头。
毁掉吧,这个世界。
也就在此时,缪宣的意识海中海面无风自动,那笼罩在意识海上的防护层轻轻地颤动起来,一股难以名状的视线软软地滑过了防护层,消泯在车辆外的黑暗中。
无形的厮杀在这一刻被避免了。
下一刻,缪宣的手掌一暖,直觉示警随之消失,虞舟在他耳边轻声道:“怎么了?”
缪宣回过神,此时他再往前望去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虫人?套在那列车员制服里的司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而已。
是的,这玩意儿确实是鬼怪,但是它的血条蓝条都只是寻常,缪宣能无伤杀它,假如不计鬼蜮规则,它对他根本没有威胁性。
但缪宣却因此更警惕了——这说明他的直觉在为他示警另一个“东西”。
嘈杂又惶恐的人群终于注意到了司机,这位司机也松开了方向盘,大步走出驾驶位,而在它离开后,方向盘仍然在转动。
司机站在车辆的最前方,朝车上的乘客们露出一个微笑,疲惫但温和,像是开惯了长途的老司机:“各位乘客,请不要因为黑暗而慌张,我们正在长安隧道里……你们看,我开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