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们昨日也参加了庆功宴,一看就发现慕炎还穿着昨日的衣袍,心中愕然,面面相看。
不过,他们都没说什么,都是规规矩矩地给慕炎行了礼。
端木宪却是十分地不满意,挑剔地打量着慕炎。
这小子衣衫不整,身上不仅散发着酒味,还沾有酒渍!
而且,他头发凌乱,脸都没擦干净,很显然,是在哪里凑合了一晚,也没梳洗,就跑来了。
这小子都快要成亲的人了,居然宿醉!端木宪狠狠地瞪着慕炎,板起脸来,顾及到场合不适合,强忍着没出声训慕炎。
“……”慕炎自然感受到了端木宪不快的目光,疑惑地挑了挑眉,总觉得自己又哪里招惹了端木宪。奇怪?他明明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说啊!
慕炎在书案后坐定后,清了清嗓子,就开门见山地下令道:“慕建铭勾结北燕外族陷害镇北王薛祁渊,镇北王无罪,复爵位。”
“……”
“……”
“……”
内阁阁臣们再次对视了一眼,神情微妙。
慕炎一没令三司会审,二没皇帝的“旨意”,直接就宣布镇北王薛祁渊无罪复爵,未免也太“随意”了吧?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随即阁臣们就恢复了正常,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反正慕炎一贯如此,一贯随性。
再说了,本来镇北王府就是无辜的,复爵也是应该的。说得现实点,即便镇北王府复爵,那也不过就是死后的虚名罢了,毕竟镇北王府已经没有后人了。
镇北王的爵位也仅止于薛祁渊这一代。
几位阁老也都是经历过三代皇帝的老臣了,他们都曾见过薛祁渊,回想往昔种种,也都觉得唏嘘不已。
殿内静了一静。
慕炎根本就不在意几位阁老怎么想,继续下令道:“腊月十五日,为崇明帝后和镇北王夫妇落葬,迁入新帝陵。”
阁老们又是一惊,微微张大眼。
范培中抬眼朝慕炎看去。
尽管礼部早先就上了折子问起崇明帝后落葬的事,但慕炎一直没有批复,范培中以为慕炎是想挑一个良辰吉日,也没催,没想到慕炎现在一批复,居然还连镇北王夫妇也捎上了。
范培中定了定神,迟疑道:“摄政王,这在大盛朝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臣子与皇帝同葬入帝陵,即便臣子只是葬在副陵,在大盛朝,这却是史无前例的事,更何况还是在同一天迁陵。
这个恩典太大了!
范培中才说了一半,慕炎就已经不想听了,打断了他:“此事已定。”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几位阁老们也就噤了声,由着慕炎去了。
于是,当天下午,满朝文武都知道了这件事。
早在昨日镇北王夫妇的棺椁回京时,他们也猜到镇北王要正式平反复爵了,不过也没想到慕炎的动作这么快!
文武百官最近乖觉了许多,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关乎朝堂社稷的大事,大都没有质疑,也没有反对。
但也有些人对此阴阳怪气地提了几句:
“这都没三司会审过,薛祁渊到底冤不冤还不好说呢!”
“摄政王这是要把当年皇上治罪过的人都平反过来不成?他忙得过来吗?”
“摄政王让薛祁渊迁入帝陵,怕是抬举薛祁渊为假,打今上的脸才是真的吧?”
“……”
那些话句句带刺,说得很不好听。大部分人就算听到了,也不敢接这话。
当日,慕炎就有了反应,下令那两个说闲话的官员去为崇明帝和镇北王守陵。
慕炎雷厉风行,威吓之意昭然若揭。
这下朝堂上下彻底噤声了,除了感慨镇北王得此恩典外,是一句不该说的闲话也不敢多说,生怕自己被慕炎拿来杀鸡儆猴。
慕炎以摄政王的身份上位,也不过短短半年,只这半年,已经足够让文武百官意识到,慕炎看着性情与行事风格跟岑隐迥然不同,却一点也没有比岑隐好糊弄。
当机立断,杀伐果断。
这些天,礼部上下再次忙得昏天暗地,范培中在衙门歇了几夜,改了又改,总算把帝后迁陵的仪程写好了。
这一次,端木绯同样也会去。
于是乎,端木家又迎来了礼部的官员,还是礼部尚书范培中亲自登门,与端木绯细说当天的仪程。
“端木四姑娘,你别担心,当日的仪程简单得很,您只要跟着摄政王一起行个礼、磕个头就可以了。”
“我先与姑娘大致说说,姑娘就随便听听。我从宫中带了两个嬷嬷过来,这两天再让她们跟姑娘细说,姑娘可以提前演练一下。”
范培中的态度客气极了,生怕端木绯不肯去。
端木绯好不容易截着范培中的话尾表了态:“这是应当的。”
崇明帝后和镇北王夫妇迁陵那日去磕个头本就是应该的。
范培中如释重负,看着端木绯笑得更殷勤了,觉得端木家这位四姑娘性子真是好,配慕炎那个不按理出牌的摄政王实在是可惜了……
范培中在心里感慨地想着,再一想,又觉得好像不太对。慕炎再不着调,那也好歹是未来的天子,自己这么想,是不是有点大不敬呢?!
范培中赶忙端起茶盅,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理了理思绪,细细地说了起来:“端木四姑娘,钦天监已经择了吉时,当日一早,摄政王会率文武百官从午门出发,先往太庙,告祭祖先……”
接下来的一盏茶功夫,屋子里只剩下了范培中一个人的声音。
碧蝉听着这些繁琐枯燥的仪程,只听得头都大了,觉得这位范尚书还真是会睁眼说瞎话,刚刚居然还敢厚颜说仪程“简单”。
端木绯过耳不忘,听过一遍就把仪程记住了。
范培中与端木绯说完了仪程后,就没再久留,匆匆地走了,只留下了那两个教导礼仪的老嬷嬷。
端木绯吩咐人先带这两个嬷嬷下去安置。
两个嬷嬷就随绿萝先退下了,她们前脚刚走,后脚端木纭就闻讯而来。
“蓁蓁,我听说简王把镇北王夫妇的棺椁送到了京城,可是真的?”端木纭直接问道,在妹妹的身旁坐下了。
“嗯。”端木绯点了点头,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说了,“阿炎打算让镇北王夫妇也和他父皇母后的遗体一并迁入帝陵。”
“……”端木纭抿唇沉默了,脑海中浮现某张俊美的面孔,心口猛地一缩。
他一定很难受吧。
端木纭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这一瞬,她心底升起一股冲动,她很想去找他!
端木纭的樱唇抿得更紧了,终究还是把这股冲动忍了下去。
“姐姐……”知端木纭如端木绯敏锐地感觉到姐姐有些不对劲。
端木纭闻声朝妹妹看去,把手里的手炉塞给了妹妹,“你出来怎么也不揣个手炉,瞧瞧你,手都冻红了。”
端木纭不仅把暖烘烘的手炉给了端木绯,还用自己的手心给她捂着手背。
端木绯对着端木纭露出又乖又甜的笑容,嘟囔着抱怨道:“我本来揣着团子给我当手炉的,可是这家伙,见这里人多,就丢下我跑了。”
仿佛在印证端木绯的话一般,厅外的花丛间传来一阵簌簌的声响,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小狐狸从一丛茶花间飞窜而过,一下子就跑得不见影了,看它离开的方向,应该是往湛清院的方向去了。
端木绯终究没能盼回她的“狐狸”暖手炉,小狐狸不喜欢生人,可是端木绯偏偏要跟着两个生人学规矩学礼仪。
两个嬷嬷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这若是对着别人,肯定是多少有几分傲气的,但是面对端木绯,她们哪里敢托大,丝毫不敢有任何不敬,始终是笑脸相迎,恭恭敬敬的。
即便说规矩,她们也是轻声细语,无论端木绯做什么动作,这两人都是赞不绝口:
“拜时,双膝跪地后,两手先到地,再拱手,同时低下头去……很好!”
“姑娘这动作做得真标准,增一分则太过,减一分则太浮。”
“四姑娘,很好,就是这样,您真是举一反三。”
“……”
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口。
别人对自己客气,端木绯自然也投桃报李,笑道:“是两位嬷嬷教得好。”
两个嬷嬷闻言,那是受宠若惊,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眼角露出深深的皱纹,心里叹道:四姑娘真是太好伺候了!所有的仪态都是标准的像尺子量过一样,她们教过的命妇也不少了,就没四姑娘这么省心的,每次都是一教就会。
端木绯学得轻松,两个嬷嬷也教得轻松,也算是宾主相宜。
倒是当晚,端木宪回府时,知道小孙女得跟着宫里的嬷嬷学规矩,心疼坏了。
端木宪立刻让人把端木绯叫来了外书房,嘘寒问暖地说个不停:
“四丫头,你要是累就别学了,迁陵的事也不是非你不可。”
“最近天气冷,容易着凉,别累坏了自己,要注意劳逸结合。”
“慕炎那个臭小子自己都没规没矩的,真该给他送七八个嬷嬷好好学学规矩礼数才是。”
端木宪根本不给端木绯说话的机会,神色间带着一点赌气地说道。
“祖父喝茶。”端木绯乖巧地亲自给端木宪泡了茶,把茶盅端到端木宪手边,还给他递了手炉,周道得让端木宪觉得妥帖极了。
看着乖巧的小孙女,端木宪不禁想起了早上慕炎那醉醺醺的样子,抱怨道:“四丫头,你是没看到啊,今天他把我们一早叫去了武英殿说是有事,结果快正午了人才出现。”
“他昨晚也不知道去哪里喝酒了,喝得宿醉,连身上衣裳都是昨天的,衣冠不整,酒气醺醺的……”端木宪摇着头道。
端木绯脑海中浮现慕炎醉醺醺的样子,捂着嘴直笑,肩膀微微抖动着。
见端木绯展颜,端木宪的心情也好了,与她说说笑笑地讲一些趣事,连某些人因为说镇北王的闲话被送去守皇陵的事也顺口说了。
说到守皇陵,端木宪又想起了一件事,转头看向了另一边的端木纭,话锋一转:“阿纭,从今天开始,府里就斋戒吧。”
端木纭点了点头,道:“祖父,我一早就跟厨房说过了,除了兰舟外,全府斋戒。”
端木纭办事,端木宪自是放心的,没有再说什么了。
等端木珩回来后,祖孙四人就从书房移步去了厢房用晚膳,这一顿晚膳用得也有些不安生。
端木宪才放放下筷箸,就有丫鬟来禀说:
“老太爷,宣宁伯求见!”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漆黑的夜空中银月与繁星高悬在上方。
端木宪与宣宁伯至少二十年的交情了,一向交情不错,端木宪不好不见,于是乎,他连消食的热茶都来不及喝,就匆匆地去了朝晖厅见客。
远远地,端木宪就看到宣宁伯焦躁地在朝晖厅里来回走动着。
见端木宪来了,宣宁伯急切的目光立刻朝端木宪看了过来,目光灼灼。
“端木兄。”宣宁伯客客气气地对着端木宪抱拳行了礼,他看着有些憔悴,眼窝处一片深深的青影,似乎这段时日没睡好。
他也知道自己有些失礼,勉强挤出一个笑,歉然道:“小弟冒昧登门叨扰,还请端木兄见谅。”
端木宪笑着伸手请对方坐下,“伯爷何须多礼,坐下说话吧。”
两人都坐下后,宣宁伯没急着说进入正题,反而用一种意有所指的目光瞥了那侍候茶水的丫鬟一眼,端木宪就识趣地把丫鬟给打发了出去。
宣宁伯这才放心地开了口:“端木兄,小弟今日冒昧登门,就想向大人打听一下孙家的事……”他还是谨慎地放低了音量。
“……”端木宪其实也猜到了宣宁伯是为何而来,慢慢地捋着胡须,有些为难。
孙家姻亲众多,这个案子牵涉甚广,从十月底查到现在都还没完全结案,案子又是由锦衣卫和东厂负责的,具体查到了什么地步,连端木宪也不知道。
此案的细节都是握在岑隐手里的,即便端木宪是首辅,也不敢随便打听,这段日子以来,前前后后有不少官员都被牵扯了进去,就好比宣宁伯世子。
宣宁伯世子有一房侍妾是孙家的一个养女,前几天宣宁伯世子与那个侍妾都被锦衣卫带走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
自世子被带进诏狱后,宣宁伯夫妇俩担心儿子,简直寝食难安,宣宁伯夫人更是日日以泪洗面,夫妻俩想来想去,束手无策,也只能让宣宁伯来找端木宪打探一下消息。
见端木宪默然不语,宣宁伯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更不安了,面沉如水。
“端木兄,你就给小弟透个底吧。”宣宁伯连忙站起身来,郑重地对着端木宪做了一个长揖。
端木宪赶忙将对方虚扶了起来。
他们相交多年,端木宪也不想敷衍对方,就直说道:“伯爷,以咱们的交情,我就实话实说了。不是我有心隐瞒,你也知道是岑督主在查这个案子,他那边……就是我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也不敢去打探啊!”
端木宪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宣宁伯担心长子的安危,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
他迟疑了一下,盯着端木宪,谨慎地又问道:“端木兄,那摄政王呢?”
端木宪没法从岑隐那里探听到这件案子的进展,但慕炎可是摄政王,此案也是他交由岑隐和锦衣卫复杂的,慕炎要是去问,岑隐总不至于也瞒着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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