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掌掴声回响在屋子里,这一掌仿佛也打在了这一屋子男女老少的脸上。
刹那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承恩公夫人的脸都被打得歪到了一侧,左脸上浮现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脸颊急速地浮肿起来,发髻边凌乱地散下几缕发丝。
承恩公夫人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又是一掌甩了过来。
“啪!”
第二掌比第一掌还要响亮,在承恩公夫人的右侧脸颊上也留下了一个通红的掌印。
“啪!啪!啪……”
掌掴声一声接着一声地回响在屋子里。
其他人都傻眼了,惶恐之余,竟然无人敢上前阻拦。
这声声掌掴声听得一众谢家人心里越来越绝望。
本来东厂今天气势汹汹地跑来抄家,他们就提心吊胆了大半天,心里只是仗着承恩公,仗着皇后,仗着皇帝醒来后能为他们做主,勉强还能自我安慰一番,然而事与愿违。他们仿佛被当头倒了一桶冰水般,浑身冷得直发抖,脸上露出浓浓的惶恐。
这一次谢家怕是在劫难逃了!
“啪!”
又是一巴掌打下后,承恩公夫人踉跄地退了两步,狼狈得跌坐在地。
她的两侧脸颊已经被打得高高地肿了起来,嘴角淌下一缕血丝,五官肿得都扭曲起来,与之前的雍容华贵形成鲜明的对比。
承恩公傻乎乎地呆立在那里,似乎根本没看到夫人被打,神色茫然,魂不守舍。
他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只觉得眼前一片灰败黯淡。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只要皇帝醒了,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皇帝会下旨治罪岑隐这阉人,夺了岑隐的权,将岑隐下狱,而皇帝病重,暂时当然不能理政,那么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提出由三皇子摄政,皇后辅政。
皇后是个妇道人家,又懂什么朝堂政事,他是皇后的兄长,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助皇后辅政,如此,他也可以一步步地把权力掌握在他们谢家的手里。
等到日后皇帝驾崩,三皇子登基,届时谢家已经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新帝也只能仰仗谢家,那么他们谢家就能彻底崛起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发展的才对。
然而从岑隐出现在养心殿起,计划就莫名地偏移了他预设的轨道……
岑隐竟然敢公然与皇帝叫板!
岑隐这等阉人不过是无根之萍罢了,他怎么敢呢!
到现在,回想着养心殿里的一幕幕,承恩公还觉得不敢置信,在愤怒、不平、惊疑等等的情绪过后,现在盘踞在他心底的更多的是惶恐与忐忑。
是对谢家未来的恐慌!
承恩公想起了魏家、杨家、张家、王御史家……那些被东厂抄家的人家中有不少也曾经权倾一时、风光无限,一旦被抄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他们全都从云端跌落,被踩成了最卑微的尘埃,恐怕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再崛起了。
这些人家的下场会不会就是他们谢家的前车之鉴……
谢二夫人怔怔地看着承恩公夫人好一会儿,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才确定这一切不是梦。
东厂的人怎么敢呢?!
谢二夫人既愤怒,又惊惧,外强中干地喊道:“三皇子呢?我的女儿可是三皇子妃,你……你们怎么敢这么对我们!”
没错!他们谢家不止是皇后的娘家,还是三皇子妃的娘家!谢二夫人仿佛抓住了最后的倚仗般,目光灼灼。
那东厂百户轻蔑地扫视了谢二夫人一眼,正要说话,厅外一个东厂番子行色匆匆地来了,禀道:“王百户,督主来了!”
一听到岑隐来了,王百户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谢家这些蠢材,随意地推了承恩公一把,吩咐下属道:“把他们都看好了!”
“是,王百户。”几个东厂番子齐声应道。
接着,正厅的大门又关上了,把这一屋子忐忑的目光都隔绝在了门后。
王百户带着两个亲信连忙跑去了仪门处迎,这时,岑隐、端木宪等人正好下了马。
“督主!”王百户恭恭敬敬地给岑隐行了礼,抱拳禀道,“谢家的人都关押看顾了起来。”
后方的端木宪、游君集等人神色古怪,他们这些内阁阁老平日里高坐庙堂之上,哪里有看过这光景,心里复杂,又有些没底,不懂岑隐把他们带来谢家到底是为何。
“督主,您要不要到里边小坐?”王百户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本来抄家这种“小事”当然是不用督主出马的,既然督主亲自来了,想来是有用意的。
王百户谨慎地在心中揣摩着上意,对着身旁的亲信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去吩咐下面的务必要抄得“仔细”些。
那亲信立刻意会,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岑隐微微点了下头,王百户就亲自带着岑隐等人往府里走,“督主请。”
众人不疾不徐地朝着东北方走去,承恩公府是国公府,府邸也是按规制来的,自是恢弘华贵,虽然夜晚的光线不甚明亮,也能看出这一路走来,雕廊画栋,亭台楼阁,布置得还算雅致。
谁人不知东厂横行无忌,整个京城的人听到东厂抄家都是闻风丧胆,端木宪、游君集本以为这谢家怕是已经被东厂搅得好似蝗虫过境般,可谁想他们这一路行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井井有条,这些东厂番子行事说是训练有素也不为过。
乍一眼看着,端木宪几乎有一种东厂是帮着谢家来搬家的错觉。
端木宪与游君集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几位请。”王百户把众人引进了一间距离仪门不远的厅堂,又有人忙着给他们都上了茶,十分周到。
端木宪端起茶盅,本来只想装模做样地虚饮一口,却意外地发现这茶竟然泡得还不错,只比自家四丫头差了那么一成。
这东厂的人还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啊。
端木宪浅啜了一口热茶,眼角的余光又瞥了岑隐一眼,心情更复杂了。
其他人无事可做,又不敢当着岑隐的面窃窃私语,也只能默默品茶。
厅堂里,气氛微凝,也唯有那茶盖轻轻拂动杯沿的轻微声响不时响起。
王百户不时来禀告着抄家的进度,比如他们白天已经把承恩公夫妇的正院、世子的院落、谢家二房的院落搜查了一遍,比如他们现在正在查抄府中的几处仓库和几个废弃的院落,比如他正让人重新搜查正院……
在厅堂里呆坐了半个多时辰,端木宪不知不觉中就喝了两盅茶,于秉忠悄悄地打了好几个哈欠,只能勉强振作着精神。
这个时候,时间过得尤为缓慢,周围也显得尤为安静,几乎是度日如年。
唯有岑隐气定神闲,一派悠然地品茗,仿佛眼前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
忽然,王百户步履匆匆地再次进了正厅,形容之间意气风发,端木宪和游君集立即敏锐地发现了王百户身上的这种变化,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
“督主,方才属下在承恩公夫人的卧房内发现了一间密室。”王百户喜不自胜地抱拳禀道,庆幸自己办事够细心,“密室里藏着大量的金玉,还有地契、房契、银票、账册等等。属下已经吩咐人收拾好赶紧抬过来。”
在场的其他人皆是目光一凛,不约而同地都把手里的茶盅放下了,面面相看,尤其是左都御史黎大人面上一喜。
承恩公府的账目是他们都察院查的,他确信谢家有不可告人的猫腻,但是只要一天没查到确实的证据,谢家就可以推诿。
这段时日,为了这桩案子,黎大人几乎是日日都歇在了衙门,白头发不知道长了多少,生怕没法跟岑隐交代。
只要有了证据,谢家这桩案子就能尽快结了。
没一会儿,东厂的人就浩浩荡荡地抬着一个又一个的箱子来了,鱼贯地走入正厅,把那些箱子放在地上,一一打开了箱子,厅堂内登时就变得更亮堂了,只见这二十几个箱子里有二十来个中都放着金光闪闪的金银珠宝,几乎把人的眼睛都快闪瞎了。
只是这么看看,在场众人就知道这是一趣÷阁价值远超三皇子妃嫁妆的巨款,更是一趣÷阁不该谢家拥有的巨款。
谢家这次是彻底栽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端木宪、游君集等人心中,他们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神。也是,岑隐既然出手,甚至还亲自跑了这一趟,又怎么可能无功而返呢!
一个东厂役长很快就从一个箱子里拿出其中几本账册,递给王百户,再由王百户呈给了岑隐。
岑隐拿起那几本账册,每本都只是随意地翻了翻,就让人把账册一一传了下去。
端木宪看着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些账册上记录的都是谢家受贿贪腐的账目,包括买官卖官,保死囚,欺压商户收取帮费,与其他官员勾结借办案之便私吞财物等等。
其中的有些事端木宪也曾有耳闻,比如——
“金洪梁。”
端木宪下意识地念出账册上的这个名字。
就坐在他身侧的游君集也听到了,从他手上的那本账册中抬起头来,看向了端木宪,“豫州那个金洪梁?”
端木宪点点头,把手里的账册递给了游君集,神色凝重。
六年前,豫州一个叫金洪梁的死囚,强抢一个席姓民女入府,那席父与长子亲自去了金府想救回女儿,却被金家下人棒打了出去,父子俩都生生打死了。席母请人抬着席家父子的尸体前往县衙状告金洪梁杀人与强抢民女罪。
这本来只是一个豫州小案,惊动不了京城,可是县衙推搪,没有受理此案,但席母没有放弃,带着丈夫和儿子的尸体又一路去往京城,并到都察院投状鸣冤,这才在京城中激起了些许涟漪。
黎大人对这件案子也有些印象,道:“我记得这件案子是诬告,苦主死了,那个金洪梁被放出来了吧?”现在看端木宪的神情不对,黎大人隐约也猜到这件案子中另有隐情。
游君集稍微扫了两眼后,就把那本账册又递给了黎大人,唏嘘道:“十万两!”
黎大人一看账册,目光微凝,唇角紧紧地抿在一起。
按照账册记载,当时金家花了十万两白银,由谢家出面当了中间人,收买了当时都察院的右都御史,这十万两白银不仅是买了死囚的命,也“买”了苦主席母与那位席姑娘的命。
席家的人都死绝了,这桩案子自然也就“了结”了。
黎大人心里唏嘘的同时,又不免暗自庆幸:幸好六年前他还不在都察院,否则难免也落人口舌,甚至被人怀疑是否也参与到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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