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妍县主的身影已经瞧不见了。
杜云萝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对这位县主的事体其实知道得不多,可就是一直记得这个人。
南妍县主作为宫中长大的女子,她的一生在寻常之余,又有许多不寻常。
从前,她的婚事就足够让人诟病的了。
南妍是云华公主的伴读,却嫁给了公主的亲叔叔做填房。
虽然皇家也有姑姪两代入宫伺候圣上的例子,但毕竟不是常态,以南妍县主在云华公主身边的地位,她可以不用做填房的。
就好像现在,皇太后心中属意她做瑞王世子妃,这可比瑞王的填房好上千倍万倍。
可偏偏,前世时,花样年华的南妍就是成了填房,她甚至比继子李栾还要小了一岁。
宫里对这门亲事讳莫如深,杜云萝却是听穆连慧提过一些。
当时穆连慧回定远侯府来,席间吃多了酒,拉着杜云萝说了一堆话,其中就提到了新进门的年轻的婆母。
从头到脚没有半句好话。
穆连慧说,是南妍在御花园里与瑞王纠缠不清,叫宫人撞见了,这才成了这婚事,为此,云华公主气得砸了一博古架的玩物,轻易不动手的皇太后都打了南妍县主一巴掌。
醉酒的穆连慧说得有板有眼的,说瑞王爷李享又不是一个拎不清的人,先王妃过世多年了,他一直没有娶填房,后院就由侧妃管着,自打穆连慧进了门,中馈也就一并交到了儿媳手中,也是名正言顺的。
李享不缺女人,府中上了玉碟的侧妃,以及妾室通房,各式各款的美人都有,偶尔外宿春风一度,这种风流事,在京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李栾,不久的将来,孙儿孙女都要往外蹦了,李享做什么非要弄个填房回来?
而且那个人,还是她亲侄女的伴读,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南妍县主。
若非南妍主动勾/引,李享岂会与她衣冠不整地纠缠到一处。
杜云萝当时问过穆连慧,说南妍县主亲口认下了吗?
穆连慧嗤笑一声,说南妍一口咬定是瑞王吃多了酒,醉了,这才会缠着她。
她说,云萝你看,吃醉了酒,多好的借口啊,可那时宫里,瑞王若是醉了,身边怎么会没有一个伺候的人?怎么偏偏就是她南妍出现在了瑞王身边?
杜云萝沉默了。
没有人能反驳,因为谁也不信南妍。
皇太后气过了,恨过了,最后还是看在南妍过世的父母份上,让她做了填房而非妾室,只是自此冷淡了南妍。
直到皇太后宾天,她都不肯再见南妍一面。
南妍心中清楚,逢年过节依礼该进宫磕头的日子,她总是病着,病体不能冲撞了贵人,她就留在府中,独自闭门。
从南妍嫁给李享,到李栾弑父,差不多十年光阴里,南妍县主没有为李享生过一儿半女。
穆连慧说,她生了又如何?生下来能夺走李栾的位子吗?若她老实本分,等李栾承了王位之后,他们夫妻也会供着她。
许是知道自己的将来捏在李栾和穆连慧手中,南妍很安静,从不给穆连慧添事。
而穆连慧嘴里的“供着”的意思,杜云萝之前不懂,直到她也被“供着”过日子的时候,才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不过是饿不死冻不死而已。
可南妍最终还是死了,死在穆连慧之前。
李栾弑父投降,穆连慧跪在宫中求皇上与皇太妃宽恕,几乎有十年不曾出王府的南妍也露面了,她跪在公主府外,求公主能向圣上求情。
圣上饶了李栾与穆连慧的性命。
穆连慧被送去皇陵之前最后回了一次定远侯府,她说,南妍自尽了,在圣上的裁夺定下之后,她在被查抄了的王府里悬梁了。
练氏嘀咕了一句,说南妍到最后竟也学了她的母亲一般,陪着丈夫上路。
只因“悬梁”两字太过沉重,所以杜云萝一直记着她。
记到今时今日,杜云萝突然发现,南妍说不定就要嫁给李栾了,这样的差距和变化,实在让她五味陈杂。
说句实在话,杜云萝还是希望李栾娶穆连慧的,要不然,穆连慧怎么能自己把自己折腾死,落到前世一般下场?
像现在这样,等瑞王李享起兵失败之后,南妍大抵是不会悬梁了,可穆连慧也完全置身事外。
要让穆连慧血债血偿,看来要走别的路子了。
前头茗姑姑已经撩开了帘子,杜云萝赶紧收敛了心神,与安冉县主一前一后进了正殿。
皇太后在西暖阁里,罗汉床的几子上摆了一张棋盘,皇太妃正陪着下棋。
杜云萝上前行礼,视线扫过棋盘,经纬纵横之间,已经下了百余手,可见南妍县主在这儿时,皇太后与皇太妃就一直在下棋了。
安冉县主是来谢恩了,正儿八经行了大礼。
皇太后叫了起,看了安冉县主几眼,才道:“果真是要嫁人了,安冉这些时日稳重了许多,也乖巧了许多。”
安冉县主垂眸,眼中讽刺一闪而过,饶是皇太后眼尖,也没有瞧见分毫。
她稳重乖巧岂是因为要嫁人了,不过是认清了局势罢了。
皇太后训诫了几句,也就不留她了。
安冉县主退了出去,转身之时,凤眼一转,似笑非笑看了杜云萝一眼。
杜云萝亦笑了,她们两个半斤八两,还真是说对了。
安冉县主一走,皇太妃朝杜云萝招了招手,把她唤到近前,道:“丫头懂棋吗?”
“只懂皮毛而已。”杜云萝恭谨答道。
皇太妃温和笑了:“懂皮毛也行,你帮我看棋,还有阿茗,我们三个臭裨将,说不定能胜过皇太后这个诸葛亮哩。”
话是如此说,只是茗姑姑棋力不济,杜云萝与皇太妃差不多,比之皇太后的步步为营,到底是差了许多,中盘告负。
棋是输了,皇太妃也不甚在意,褪下手上的一串紫檀佛珠套到了杜云萝手上:“今日时辰还早,不急着回去,还有半个多月就是二月十九了,你替我抄些经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