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之前嘱咐过柳杨帮她多留心,所以颜辞这次回家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柳翌之。
由于他的房门半开着,颜辞站在过道上就可以把屋子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柳翌之正坐在床尾木然地拿毛巾擦头发,脸上还带着沐浴后特有的红润,只是表情看起来有些空洞,似乎在被什么烦心事困扰着。
照理说,他是个十分警觉的人。她既没有故意放轻脚步又盯着他观察了半天,对方不应该一点察觉都没有。
只能说,柳翌之想心事想得太入神,完全忽略了周边的动静。对于一个青春中二期的男孩子来说,颜辞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大事值得他如此烦恼的。
“小翌……小翌……”她连着叫了两遍,柳翌之才听见。他的神情起先还带着几分茫然,等看清来人是她,立马异常惊喜地喊了声“颜颜”。
颜辞走到他对面坐下,嗔怪地问道:“你想什么呢?我站门口有一会儿你都没发现。”
“啊?”柳翌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头,才刚抬起手肩上的毛巾便掉到了地毯上。
他正想弯腰去捡,颜辞却先一步把毛巾拾了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把东西交还给他,而是站到了他的身后。
“我帮你擦吧,这么大人了还毛手毛脚的。”
自从柳翌之进入青春期以后,颜辞为了避嫌就连和他说话都下意识地保持一定距离,更不用提这些稍微亲密点的举动了。
刚刚他一闪而过的手足无措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想太多了,眼前这个她当半个儿子半个弟弟养大的男孩从来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正常的想法,反倒是她杯弓蛇影,自作多情了。
放下了心理负担的颜辞动作愈加轻柔,柳翌之舒服得连眼睛都快闭上了。
“小翌,你这阵子在忙什么?整天不着家的……”
昏昏欲睡的他蓦地来了精神,迟疑了几秒后答道:“七哥最近在教我家里的事,他说他有更重要的问题要处理,很快就会分/身乏术。”
颜辞的手顿了一下,不知怎么从他的描述中听出几分托孤的味道。
她暗暗笑自己脑补过了头,柳靖之虽然瞧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但要说他会想不开自行了断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柳翌之见颜辞没有出声,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颜颜,七哥让你研制的药物进展怎么样了?”
“他……都和你说了?”颜辞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诧异,她压根没想过柳靖之会这么早跟柳翌之提及此事,也不确定后者究竟知道了多少。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就连和你妈妈的事他也说了。”
颜辞这下完全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她一点没料到柳靖之居然会向个半大少年坦承自己有异伦常的感情。他就不怕三观还没稳定的柳翌之误入歧途吗?
她还在思索着要怎么回答他,后者突然转身拦腰抱住了她。
因为颜辞够高,柳翌之睡的床榻又比较低的关系,所以并没有发生什么“埋首于高耸的胸前”这类尴尬的场面。
他抱得并不紧,头也只是微微靠在她的小腹上,可颜辞仍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翌,你还好吧?”
“我没事,只是有些替七哥难过。颜颜,你对回安京前的事一点记忆都没有吗?你妈妈是不是有苦衷才离开的?她就没有留下什么话给七哥吗?”
额……颜辞半天答不上话来。毕竟本尊的记忆早已不复存在,她还真是不确定季嫣在原主小时候是否提到过什么。
柳翌之把她的沉默当成了否定,闷闷地说:“血缘关系有那么重要吗?两个人相爱才是最关键的不是吗?”
“我妈妈应该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确表态过她也爱七舅舅,只是因为血脉相连才拒绝了他吧?”依颜辞对柳靖之的了解,但凡季嫣对他有几分爱意,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和别的男人私奔,最后命丧异乡的。
柳翌之从她怀里抬头,十分惊讶地说:“颜颜你不知道吗?嫣儿姐的成人仪式是七哥主持的,当时整个瞒天过海的计划都是你妈妈一个人想出来的呢!”
晴天霹雳也不足以形容颜辞此时的心情,她一直以为是柳靖之单相思,现在居然告诉她他们其实是两情相悦,甚至连床单都滚过了?整个人都不好了有没有?
“你……你确定消息是真……真的吗?”她震惊得讲话都有些结巴起来,咽了咽口水道:“成人仪式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大人们哪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是不是……你听错了?”
柳翌之松开了搂在颜辞腰腹处的手,想了片刻,语气坚定地说:“肯定是真的,七哥没必要拿这种事骗我。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还保存着那个时候的‘纪念品’。要不,我帮你去找他要来确定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颜辞否定都来不及,生怕慢一步柳翌之就冲出去管柳靖之要证据了。
“纪念品”?或许是她的想象力太贫乏,她能想到的只要两样东西。但不管是哪一样,都不适合和他俩以外的人分享。
如此说来,柳靖之和季嫣之间十有八/九不是清白的兄妹关系了。等一下,似乎有哪里出错了……
“不对,小翌,按照你说的,我妈妈既然和七舅舅有感情有关系,怎么还可能跟我爸爸私奔然后有了我呢?”
颜辞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原主的爸爸颜愈是个男小三,从柳靖之手里抢过季嫣并成功地让后者对他死心塌地。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推断有些违和的地方。
“谁让嫣儿姐后来变心了呢?说什么只是一时被兄妹之情迷惑,她是不可能爱上有血缘关系的兄长的……”柳翌之义愤填膺地说道,“那个颜愈不知道给嫣儿姐灌了什么**汤,哄得她连家族亲人都不要了,说私奔就私奔……”他的话卡在了半路,显然是想起自己不屑的颜愈正是颜辞的亲生父亲这一事实。
“颜颜,我不是那个意思……”柳翌之憋得脸都红了,却也无法违心说出他不怪她的爸爸。
颜辞摆了摆手,“我明白,你别紧张。说实话,我对爸爸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比起他,七舅舅更像是我的亲人。”她没有说谎,颜愈在她心中的确比不上柳靖之有存在感。
如果没有柳翌之今天意外的爆料,颜辞还一直傻傻地以为柳靖之对颜愈的不喜是出于对情敌的嫉恨。现在看来,这跟“夺妻之恨”没什么区别了,难怪十多年来前者对她始终没有好脸色。
颜辞感慨完柳靖之和季嫣间的爱恨情仇,突然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柳翌之的心态有很大的问题。
在他这个年纪学校已经开始上伴侣课了,肯定提到过直系三代血亲内禁止恋爱通婚生子。最初颜辞还能用心疼自家兄长的单恋来给他开脱,但事实证明他清楚那俩人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却依然持无所谓态度。
柳翌之关注的重点不是柳靖之和季嫣的所作所为有违伦常,而是后者怎么可以用有血缘关系为借口甩了前者,这分明是三观已经毁了一半的节奏啊……
如果是他成年后有这样的思想,颜辞根本不会去操心什么,顶多吐槽下季情和柳炎译的子女都是如此的特立独行。
但问题是他现在还是个半大孩子,颜辞不确定这种“血缘没关系只要真心相爱便好”的念头是他自己冒出来的还是柳靖之人为强加的?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真是柳靖之潜移默化中教给他的,那就怪不得颜辞要跟着唱对台戏了。毕竟柳翌之值得听见不同的声音,而不是狭隘地被自家兄长的片面之词所蒙蔽。
她飞速地在心里打着腹稿,向一个身处叛逆期且有盲目崇拜情结的少年讲道理绝对是个伤脑筋的活儿。
颜辞表情严肃地看着柳翌之,还没开口对方竟忽然笑出了声。
“颜颜,你该不是想劝我不要听七哥胡说八道,觉得**无伤大雅吧?”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脸上明显写着“你怎么知道?”五个字。
“厉害的是七哥不是我,他当时就说如果我把自己的想法跟你提了,你肯定要对我进行三观重塑,防止我走上他的老路。”柳翌之读出了她的心声,了然地解释着。
颜辞听了一开始还有些讪讪的,可转念一想,即使柳靖之猜到了她的心理又怎么样?该说的她还是要说,不怕教坏小孩子的只有他一个人好吧?
谁知还没等她义正言辞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柳翌之就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实际上七哥他没有给我灌输任何人伦道德无关紧要的言论,相反地他还一直告诫我千万小心,不要混淆亲情和爱情的界线。”他停顿了片刻,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说:“他举了个简单的例子,家里我最亲近的异性就是你了;如果我爱上了你,你觉得可能有结果吗?”
“当然不可能了!”颜辞想也没想便坚定地否决道,“他举的都是些什么破例子,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柳翌之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反应,摊了摊手说:“没办法,你总不可能让他拿我妈和我配对吧?”
她皱了皱眉,显然被他的假设恶心到了,赶紧甩开脑子里不好的联想,把话题又绕回去:“按照你的意思,七舅舅他的事没给你任何影响,是你自己觉得真爱比什么都无敌咯?”
柳翌之点点头,振振有词地说:“想在世上找个情投意合的人太难了,有幸遇到的话又怎么能因为血缘这种小问题而轻言放弃呢?”
颜辞无语,血缘在你眼里都是小问题,想必也没什么称得上是大问题了吧?
“何况,”他的口语气变得轻松起来,“等你把避免缺陷的药研制出来,有血缘关系的人也能繁衍后代了不是吗?既然不能孕育子嗣的同性/恋在我们国家都可以合法结婚,为什么他们不可以?”
颜辞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倒不是她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这是不道德且扰乱社会秩序”之类的,而是那些说辞归根到底都是人类主观的产物。
君不见以前同性相恋被主流社会喷得有多惨,现在还不是变成主流社会的一部分?社会思想一直在变化,谁也料不到将来是否有一天近亲繁衍才是王道——毕竟那也曾在古代的上流社会中风靡一时过。
如果真有一天连遗传缺陷都不再是问题,那么似乎能禁止近亲通婚的只剩下道德和人伦上的约束了。
颜辞堪堪想到这里就已经开始头大,这些深层次的问题还是留给专家教授们去探讨吧……
她避重就轻地答道:“你这么有信心我一定能把药物研究出来么?要知道,从我着手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了,大的进展可是一个都没有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