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顾寒不在,被他支走,男孩子们也不在,房间里只有江璟和沐宸两个人。
为什么?
江璟只想问这一句。
沐宸没有马上回答,所以江璟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kog成立了一年四个月零六天,他们一起过过三个月居无定所的日子,六个月被收购后有固定工资的生活,最后这七个多月成为职业选手。
kog的首发始终是他们五个人。
顾寒从没有想过换人,江璟也没有。
沐宸一向是男孩子中最沉稳的一个,不论在赛场上还是在生活中,他从来不会冲动,而认识他这么久,能让他不管不顾抛弃一切的就只有一个理由。
——小派生病,他需要钱。
于是江璟不再追问,静静等待沐宸回答。
寂静中,空调运作的声音尤为明显,不知是不是气温开得太低,冷气拂过身后时,连空气也仿佛被冻结。
终于,沐宸缓缓开口:“我需要钱。”
钱。
嗯,理由很现实。
沐宸说:“小派病情恶化,我拖了很久,现在必须要手术,我没办法。”
很好,又是没办法。
人在日暮途穷时总爱说一声没办法,甩锅给现实,是最好的办法。
婶婶为叔父辩解时这样说,沐宸也这样。
所以。
江璟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沐宸抬起头,直视江璟的眼睛,随后,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
“我说了有用吗?”
“医生已经帮了我很多,连住院费、医药费都是教练帮忙出的,这些钱加起来有多少,我知道,我根本还不起。”
说着,沐宸垂下目光,嘴角却微微向上扬起,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旁人,或者在笑发生的整件事情。
“你们,我向你们借过钱,三次,一共三万五,可是三万五只够在医院里撑一周。”
“你说,你们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让你们帮我。”
他淡淡的,像平日训练被指出错处时虚心接受的模样,“我总不能要你们不吃不喝不用全部借给我吧?你们还要养自己呢,刘洋现在只剩五百块,这半年他大手大脚惯了,五百块能吃什么啊……”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你们对我越好,我就越觉得悲哀……你们知道吗,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可我拖累了整个战队,战队需要钱,宁宁姐在四处跑赞助,教练把全部身家扔进来,医生,医生从没要我还一点东西……”
江璟:“……”
沐宸忽的又抬起头来:“我算过积分,只输一局,没关系的,只要后面赢回来就好。而且,只是说战术而已,钱到了,小派目前的问题也解决了。”
“战队还在,还有未来,小派的命如果没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江璟俯下身,他的眼珠很黑,一动不动盯着人看时,严肃得令人想要后退。
沐宸没见过江璟这种神情,下意识的想要往后仰,却见他偏开目光,不再看他:“因为你觉得你还不起,因为你觉得我们帮不了你,所以……”
“你就把战队卖了?用这种方法换钱,换小派的命?”
江璟不太高兴,甚至有点想要发火。
这个理由,这个结果,他都不喜欢。
因为钱。
钱少,钱不够,没钱。
这真的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因为他知道,顾寒和林初一定会帮沐宸,他和刘洋鳕鱼gigi也都会尽全力帮助沐宸。小派不会有事,沐宸也不会有事,因为他们身后有整个kog。
可是沐宸好像不大了解他们。
沐宸:“队长,你能理解的对不对?我们是因为小派认识的……更何况,这一局,我们也并没有输。”
江璟:“……”
“队长,队长?”
沐宸知道这件事被发现的后果,也知道江璟的性子,见他久久不说话,沐宸终于急了,不停的唤江璟,好像想从他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
“你不了解我们。”江璟说,“没人觉得你是拖累,也没人要你还。”
“你说的话,我可以理解你,但绝不原谅。”
沐宸怔住了。
江璟又道:“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组建战队的时候说过什么?”
那时候没有合约,也不知道未来,五个男孩子搭伙赢了第一场比赛,于是他们在破旧的出租屋里,手心搭手背,用力往下压:“我们永远是kog的一员,不离不弃,绝不背叛!背叛就是小狗!”
沐宸苦笑:“背叛是小狗。”
“背叛”这两个字,不能出现在任何团队合作项目里,包括电子竞技。
沐宸愣了,他摇摇头:“他们说,你没法赶我走,久长不会在这里呆太久,kog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的替补,最差,只是让我变成替补而已。”
“但没钱,小派就不行,不能再拖下去。”
在小派的事上,沐宸所有的常识和理智通通消散。
江璟:“他们是谁?reek的?萨尔还是小丁?”他叹了口气,“沐宸,你有没有想过,做决定的是我们?”
沐宸慌了:“可是我们根本没输。”
“这不是输赢的事,沐宸。”江璟沉声,“我们是一个战队,我们才是你最亲密的人,你要相信的是我们,而不是别人。”
“……”
“…………”
江璟拉开窗户,被隔绝在外的热气霎时间铺面而来,他转身,问道:“你犹豫过吗?或者后悔。”
沐宸点了点头:“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够了。
谈话结束。
不用再说。
江璟关了空调,走到门口,说道:“合同方面,我相信顾寒哥和宁宁姐不会为难你。”
“感情上我不怪你,原则上我没法原谅你,你不能留在kog。”
沐宸还想说话:“队长……”
江璟回头:“这是我做的决定,你不要迁怒旁人。”
他的语气十分难过:“沐宸,你明明说过你很喜欢电竞的。”
“我是很喜欢。”沐宸说,“梦想,喜欢,生活,通通建立在金钱之上,队长,你没有妹妹,你或许不知道,但比起我自己,我更喜欢小派能幸福。”
江璟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走了。
“这个怎么样?”顾寒拿起一款咖喱问久长道。
刚才临走前,久长被江璟一起踹下车,赶去超市。
超市离住处不远,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
“还行,可你不是说江璟喜欢吃甜的?你换这个呗,陪料有写白砂糖,应该挺甜。”
久长一个劲的往购物车放东西,零食饮料各塞了一坨,全然忘记这次来超市的目的只是为了买做咖喱饭的材料。
“诶——”久长看到售货架上九块九一大袋的山药片,果断丢进购物车,“江璟把你支出来干什么?你是战队老板,不该在场吗?”
顾寒:“你做过队长,你知道队伍有人背叛应该要怎么做。”
会被解约。
顾寒:“这种事,谁说谁拉仇恨。”
“哦哦哦,在帮你挡枪呢?”久长恍然大悟,之后又耸耸肩,“一个护一个挡的,我是不懂你们俩之间的相处模式……你拿这些干嘛?你生孩子了?”
顾寒往购物车里放了一整套洋娃娃。
全是小女孩喜欢的玩具。
顾寒屈起指节敲了下久长的脑袋:“林初给小派安排转院,刚刚到了,医院离我们这不太远,过去看看?”
结完账,叫了辆滴滴,照着林初的消息找到病房。
小派还在休息,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呼吸的热气打在呼吸机面罩上,粘成白雾,复又消失,母亲守在病床边,寸步不离。
久长从门上的探视玻璃向里张望,压低声音问道:“她就是沐宸的妹妹?”
顾寒:“嗯。”
久长:“希望能快点好,她那么小,生病一定很辛苦。”
顾寒:“我也希望。”
他们没有进去。
顾寒拜托护士把零食和玩具送进去,下楼,和久长一起坐在医院花坛边的凳子上。
他掏出手机。
——刚才在病房走廊时,手机就不停的在震动。
是男孩子们发来的消息,像顾寒提出要提前预支工资的申请。
顾寒同意了。
回复完消息,他将手机放好,以手掩面,弯下去,手肘撑在膝盖上。
“好啦好啦。”久长一遍一遍拍打顾寒后背,安慰道,“不哭啦嗷。”
“我怀疑你有点瞎。”顾寒说。
“没有啊,我视力。”久长说,“我就是觉得你很难过。”
“是有一点。”顾寒承认。
“你不用这么大大方方说出来吧,男儿有苦都憋在心里的。”
顾寒不屑于这套理论:“那多难受,你不是爱说话吗?这种时候该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刁难我?!”久长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确,“我话痨可我说的都是扯淡,就,别听别理我自己开心就好了,安慰的话我可不会说,再说了,这件事……我没有立场说话……”
久长顿了顿:“很抱歉,顾寒,我没有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加入kog。”
“很抱歉。”顾寒说,“这句话应该我说,你本来应该去更适合你的战队。”
“……滚犊子。”久长毫无预兆往顾寒后背呼了一掌,“你怎么又是这句话,你不觉得这里就很适合我吗?你看打打闹闹多好,我还不用卖人设,工资又高吃的也不错!就是热了点,江城夏天太热了。”
很疼,顾寒用力吸了口气,微笑,用敬语,使自己看起来和蔼一些:“不好意思,虽然你说了一大堆,但我能还手吗?”
久长回以同样的表情:“非常抱歉,不能。”
但顾寒还是还手了,同样的力度还了他一掌。
“顾寒,你说你幼稚不幼稚!!”
顾寒语气真诚:“我觉得还好。”,点开导航,找到最近的一家银行,说,“走了,我得再去趟银行。”
去完银行回到住处,江璟不在,男孩子的房间后倒有些淅淅索索的声音,听到开门关门声后,声音又停下了。
久长知道现在出现在男孩子们面前不大合适,找个借口出去遛弯,顾寒点头。
沐宸来找顾寒时,他正在做咖喱饭,牛肉在锅里翻炒得正香。
他应该刚和江璟谈完话不久,面色如土。
顾寒知道沐宸想说什么。
对不起,不想走,想留下,再也不会了。
刚才的路上,想起这件事,顾寒甚至会觉得有些讽刺。
这种想法不好,他必须承认自己并不高尚,但也仅是觉得而已。
顾寒先开的口:“如果我是阿璟,我也会这么做。”
他将一旁准备好的开水加进锅里,只听一阵气泡翻滚声,接着调整火候,盖上锅盖。
他走到餐桌旁,示意沐宸坐下,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是阿璟,鳕鱼他们预支的工资,都在这张卡里,关于合同,我不会为难你,直播合约,由于关系到另一个平台,后续还需要和你沟通。”
顾寒给沐宸倒了杯水。
顾寒:“还有件事,本来想等林初回来再告诉你。但他太慢了。”
“什么事?”
“小派的事我们已经知道,准确的说,几天前就已经知道,转院手续也已经办好,就在北京。”
顾寒拿出一张医院卡片,摁在桌面上,推给沐宸,“那时候担心你觉得我们多管闲事,再加上手续没做好,就先没告诉你,在这家医院,3504,详细点我一会发给你,你可以随时过去。”
沐宸倏地瞪大眼,双唇颤抖:“教练?”
顾寒总能猜出他想说什么:“前期费用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垫付,觉得过意不去可以打张欠条。”
沐宸张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有一句嘶哑的:“对不起,教练。”
“没事。”顾寒看了眼时间,他原以为应该过了挺久,却只有三分钟,锅里牛肉还需要闷半小时。
他继续说道:“与你解约,是写在合同里的规定,战队不接受任何程度的背叛,你不要怪阿璟。”
他把医院详细地址和病房号发给沐宸,然后把屏幕盖在桌面上:“和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但是沐宸,你要知道你错了。”
“我们才是你最该相信的人,我们所有人都会帮你,你错的不仅是出卖这场比赛,是放弃了我们所有人。”
沐宸始终垂着头,不言一语。
一语终“这件事会烂在我们这里,合同在你手上,你可以随时转入别的战队。”
“你的事,可以理解,但绝不原谅。”
可以理解,但绝不原谅。
和江璟一样的话。
“……好,我知道了。”沐宸起身,凳子在地面上划拉,发出一连串声响,然后是愈渐走远的脚步声,再最后,关门声。
锅里缓缓溢出调料与牛肉融合的香味,顾寒打开冰箱,取出几听啤酒,淡声道:“出来吧,偷听得太明显。”
一楼厕所里,一连走出四个男孩子。
气氛此刻有些沉闷,顾寒将啤酒放在桌面上,便不再说话,转身掀开锅盖搅了搅,接着捣鼓咖喱。
男孩子们四下对视了一眼,齐齐决定把刘洋推出去祭天。
刘洋:“……”
“教练,你不用觉得难过,我们赞同你和队长的决定,也不会闹脾气什么的不接受久长给他穿小鞋什么的……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鳕鱼:“啊,对对对,没错!久长呢,他怎么不在?”
顾寒:“在遛弯,快回来了,你们也坐,快好了。”
gigi:“今天不是只给队长开小灶了?!”
“阿璟呢?”顾寒问。
“不知道。”鳕鱼回答,“刚才出去了。”
顾寒轻轻“嗯”了声,将咖喱加入闷好的牛肉中翻炒,说道:“一会记得洗碗。”
男孩子们在餐桌旁坐好,谁也没说话,没一会,沐宸从房间里出来,手上拖着行李箱。
男孩子们第一次见到沐宸的时候,他就拖着这个箱子;搬到江边别墅时,他也是用这个箱子装走他全部家当;现在,还是这个行李箱。
沐宸:“我要走了。”
“这么快?!不一起吃个饭?”
“没脸呆。”沐宸摇摇头,“钱我收到了,欠你们的钱我会还,对于这件事,对不起,替我向队长也说一声。”
他向男孩子们鞠了一躬,转身开门。
鳕鱼刘洋和gigi相互对视,然后发了疯似的冲向阳台,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沐宸离开的身影。
“沐宸——”刘洋叫住他,“这句对不起我不接受!!”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你这只小狗!!”
“但是,小派没事的话,要告诉我们啊!!有空记得看我们比赛,kog不会输!”
“你也不会输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沐宸,其实从一开始就埋下伏笔了,他很疼爱他的妹妹,平时加训就为了周末能回家陪妹妹一天,过年时通宵照顾她所以回来后脸色不好,前两章直接点出他是妹控。他平时很理智,但是一旦遇到小派相关就会变得不理智。在他眼里,战队输了,但是战队还在,小派不能没有,所以他会选择出卖战队。但是他没想过战队里所有人都会帮他。
可以理解,但绝不原谅。
就是这样,喵。
对了,要告白了哈哈哈哈哈我打磨一下,精致一点,明天可能不更新,后天,周五来看哈
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看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