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殷切希冀目光的老妇人,秦烨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言语来。他算是知道了,原来这老妇人耳朵有疾,听不太清别人的言语,除非放开声音大吼,还得是在她就近之处,才能被她听清。
别的声音,于她听来只怕都是嘈杂一片,难怪方才壮汉推着车架一路大喊,又有街上行人喧闹纷乱动静,也没能引起她的注意。
而且,以她如此年纪,恐怕神智也有些混淆。方才还未差一点被车架撞上而惊悸,但无事之后,却只记得手上竹篮中的两只狸奴。
“老人家,”
“你这猫,唔,我是说两只狸奴,打算怎么卖呢?”
为了让老妇人听清,秦烨动用些许技巧,真元加持着声音凝缩成线,传入她的耳朵之内。这比贴着她耳旁说话还要管用,老妇人此时听清秦烨的话,脸上也露出惊讶的神情,显然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清晰地听见别人说话了。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秦烨所说话语中的内容,高兴地道:“你愿意买下狸奴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忽地,老妇人高兴的神情凝固,伸出干枯的手掌抚摸了一下那只橘黄的小猫,道:“老妇不能骗你,这只狸奴并不是老妇饲育的狸奴所出,它——”老妇人叹了口气,“它其实是一只野生狸奴,被遗弃的可怜小家伙,没有人愿意饲养野性未泯的狸奴。”
正如老妇人所说,即便身为它目前的主人,她伸手抚摸橘猫的毛发,仍会引得它烦躁地躲避,甚至伸出爪子抗拒。
老妇人并不在意它尚未长成的爪牙,只是怜爱地看着它,轻声地道:“其实它哪有那么顽劣,只不过是害怕罢了。”
“野猫?”
看着竹篮中橘黄幼猫,秦烨微笑,也伸手去触碰它。小家伙登时炸毛一般,“喵喵”地叫着那爪子拍打他的手指,甚至张嘴去咬。可惜它此时实在太过幼小,哪怕它用尽全部力气,也决计奈何不了秦烨的手指。
他对于橘猫是抑或野生并不看重。
因为他对这种颜色的猫十分熟悉,甚至勾起一些曾经的美好记忆,这足以让他对这性格似乎有些恶劣的小猫心生好感了。
“没关系的,老人家。”
“这两只猫我都非常喜欢,如果可以的话,请把它们交给我,我会帮你好好地照顾它们的!”
老妇人还有些犹豫,但秦烨态度坚决,甚至直接把大师兄宋大仁叫来,直接为他付了一锭银两的价格,提上竹篮转身便走。直到沉甸甸的银两入手,老妇人方才惊慌地反应过来,连忙疾行几步抓住秦烨的手,一连叠地道:“太多了,太多了!你给的银两太多,老妇恐怕根本找不开,还是拿回去,等你有了三岁银两再给老妇便是了。”
秦烨没接,反而轻轻把银两按回去,诚恳地道:“老人家,这两只狸奴或许在别人眼中不值钱,但在我看来却价值不凡,您就收下吧!”老妇人穿着朴素,年纪又大,显然生活并不宽裕,秦烨怕她留在街上因为听觉之故再次遇见危险而不自知,便在有余力之时帮帮她,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老妇人望着远去的两人,一时心中复杂。
秦烨离开之后,她的双耳之中,又如从前那般嘈杂一片,听不清别人在说些什么。但此时手中紧握的银两,却是如此沉甸甸的,她并不愿意用自己倾注心血养育的狸奴后代换取银两。
但现实中,多得是不愿意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另一边,秦烨此时心情不错。
助人为乐者,自得其乐也。更何况秦烨此时手中的竹篮里,还多了两个讨人喜欢的小可爱,唔,除了那个站立都颤颤巍巍却学会了拿眼睛虚着看人的、不识好歹的橘猫!
感慨之中,秦烨将竹篮上的麻布复又盖好,心中好似多了一轮温煦太阳,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师弟,”宋大仁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两只猫,给十两银子,有些贵了。”
“我知道啊,大师兄。”秦烨有些奇怪的看向宋大仁,大师兄不至于看不出自己的想法吧?不过他还是解释道,“师兄,我买这两只猫,更多的是想帮帮那位老人家。你看这街上人来人往的,要是再遇见那个莽撞的碰一下,她哪里受得了?扶助老弱,相助贫困,不就是咱们正道所为吗?”
“唔,这倒没错。”
宋大仁站定,平静地看向秦烨,道,“我想说的并非此事。小师弟,我只是想告诉你,那十两银子算我暂借给你,以后要还的。”
“——?!!”
秦烨嘴里的话一时被咽下,突兀之下竟接连咳嗽几声,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个——刚刚大师兄说的什么?那买猫,不是!那相助老人的十两银子,大师兄居然还要自己以后还给他?
“难道,我听错了?”秦烨怀疑人生,口中喃喃地道。
“不,你没听错。”宋大仁道,“别怪师兄吝啬,实是师兄手里采办的银两,也是自己赚取而来,不能随意让你浪费。”
秦烨双眼睁大,不服地道:“那刚才的冰糖葫芦——”
宋大仁笑着道:“冰糖葫芦多少钱,你那两只猫又多少钱?”
“大师兄,我——”秦烨一阵气恼,但却有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的确,方才他所做的事,从某种程度而言不过是慷他人之慨,落到他自己身上,倒也不是舍不得,而是他从未下过山,至今一文钱都没有,拿什么去还呢?
“小师弟,你是否感觉气恼郁闷?”
秦烨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宋大仁又道:“你是否觉得,似我辈修道之人,若以神通而为,银钱根本不在话下,为什么要执着于那么区区十两银子?”
秦烨惊讶,看向宋大仁道:“大师兄,你怎么把我心底的话都给猜中了?”
宋大仁不好意思地挠头,刚刚竖立而起的谆谆教导之师兄形象,一时崩塌,他道:“其实,这也是当初师父第一次带我来河阳城,跟我这般说过的话。”想到此处,他不禁感叹,道:“那已经是好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感慨之余,宋大仁正色地看着秦烨,说道:“银钱对于我们修士而言,想要获取并不困难。若是修士想要谋夺别人的财富,以普通之人如何能防备修真之士的法诀手段?可那般作为,与邪魔何异?别看咱们青云门高高在上,好似遗世独立,但想要求取银钱财富,也是需要劳动的。”
秦烨大惊,道:“大师兄,难道咱们青云门,也有做行商的吗?”
宋大仁见他觉得奇怪,不由好笑,道:“不然呢,你以为老二平日的竹笛、玉箫,老四的书法图画都去了哪儿?”
秦烨皱眉,想了想觉得不对,道:“大师兄,咱们青云门传承千年这般繁荣昌盛,仅是只依靠门中弟子制作之物售卖,哪里还有时间修行,岂非本末倒置吗?”
宋大仁赞赏地道:“你倒是机灵,师兄当年可没你想得那么远。”停顿一下,似是措辞一番,他又道:“咱们青云自创派以来,盛产美玉,河阳城中有几家商行,一直便是与我青云门有所合作的。”
青云山产玉啊。
秦烨恍然,虽然世界不同,但自古便有“黄金有价玉无价”之说法,青云山中盛产美玉的话,倒是的确撑得起一座山门传承。没等他消化完这消息,宋大仁此时又开口说道:“因为灵玉大都会门中自用,有时玉石不够,也会采些银矿石炼出银两来。”
——噗!
秦烨听得几乎喷出一口老血!
敢情青云门不仅产玉,而且还持有银矿!以此家里有矿的丰实家境,居然还为了区区十两银子如此计较,真是岂有此理!
秦烨愤愤不平地盯着宋大仁,眼中怨念几乎喷薄而出。
宋大仁自是看懂了对方的眼神,叹道:“以门中财富,七脉自也殷实无虞。但是,小师弟你要知道,门中分例乃是师父师娘的,对于咱们师兄弟七人来说,一切用度可没有其他途径,唯有自己赚取而已。你那两只猫,几乎便能抵得上老二一月的忙碌,怎么,还觉得我不该找你还钱吗?”
秦烨一时无言。
他能怎么办?难道开口直说师父田不易太过吝啬小气,坐拥青云门又是玉石又是矿脉之财富,偏偏让门下几个弟子穷得叮当作响?只怕此言真个说出口,太极洞闭关之旅便会降临了!
宋大仁神色一整,却是又接着说道:“我其实对此也并不完全理解领悟,不过师父当年对我说的话,我却都记得。当年师父以此告诫于我,我今日便将师父的教诲,也一并传于你——”
“师父道,‘我辈修士,常言求道,披荆斩棘上下求索,皆想弄清楚道之一物究竟为何。大仁,其实道对于每个人而言皆有不同。但相同的是,修道即是修心,即是——修人之一生。你即师从于我,以后便好好体悟这人生,勿要一味追寻虚幻之道,而失了人之本性也。’”
闻言,秦烨陷入深思。
宋大仁见状点了点头,只觉小师弟果然有慧根,年纪轻轻却已然对师父深奥之言有所思索感悟。
河阳城外。
一处僻静密林边堆放着许多采买物资,等运送的商店马车与伙计离开之后,树林中两道流光冲天而起,却是宋大仁与秦烨携带货物御使法宝而起,直往北面巍峨青云山而去。
半空之中。
秦烨以真元形成一个屏障,小心地护住手上竹篮,而后揭开上面的麻布。
可爱的白猫喵喵地叫着,用它那琉璃宝石一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气息陌生之人。橘猫则睥睨一眼,伸出猫爪扒拉着白猫,竟是躺在竹篮理也不理他。秦烨伸手轻柔地摸了摸白猫,叹息地道:“你们两个真是身价不菲啊,十两银子放河阳城,得够我到酒楼刷大半年的碗,不吃不喝才能攒下!说说,你俩准备怎么报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