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六月中。
六月时节的盛京已经有些炎热,但偶尔还有微风吹拂,能吹散闷热的暑气。
镂月园的鱼跃鸢飞里,盛夏的花已悄然绽放。1
从春到夏,盛京的花就没有断过。
早春的迎春,盛春的山丹、瑞香、月季,再到初夏的牡丹、芍药、含笑,各有各的美。
待到了六月中,就连黄荷和茉莉都开了,整个鱼跃鸢飞芬芳满园,美不胜收。
这一年的赏花宴自然要摆在此处,好让盛京的夏日更热闹一些。
这一日是休沐,李宿也未去上朝,只同姚珍珠换了简单常服,就一起去了镂月园游湖。
镂月园有一艘旧游船,还是太上皇五十大寿时营造司上供的寿礼,这么多年来园子都精心养护,一点都不见破旧。
李宿不喜普涨,便没让造新的,跟姚珍珠直接上了这艘楼船。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2
含光湖上,凉风习习,水波荡漾。
姚珍珠跟李宿坐在二层甲板上,一边吃茶,一边看手里的折子。
今日入宫的千金很多,多到尚宫局准备了两封折子,上面简略写了性格家世,画像就很马虎,其实瞧不出大概。
皇家挑媳妇,不太看重长相。
李宿跟姚珍珠一人拿了一本,一边看一边说,瞧着每一位都不错。
看完手中的折子,直接递给姚珍珠,自己抿了口茶:“十皇叔、十一皇叔和十三皇叔也到了束发年纪,四弟五弟也是差不多岁数,今日若是有合适的,便就一起定了。”
姚珍珠点头,把书签夹在折子里:“淑太妃也是如此言,想来今年瞧着差不多了,先看看适不适合,待到明年订婚,过两年正好成亲。”
大褚年轻人成婚虽都不早,但也差不多要从十五六岁开始相看,少年少女先熟悉起来,若是能有那份心意,再定亲不迟。
李宿和李宴等的婚事一直拖着,都是因储位不稳,这才蹉跎了岁月。
这些琐事,李宿一贯不是很上心,便道:“你看着办便是了。”
“回头我下一道圣旨,宗亲里谁家有看对眼的,直接上了折子请旨成婚便是,不要事事都往宫里呈报。”
姚珍珠瞥他一眼:“宗室成婚,陛下怎么也要过目的。”
李宿随意点点头,继续看风景。
姚珍珠重新打开折子,在第三页上反复看了会儿。
“殿下,这是周阁老家的千金?折子上写年少活泼,性格开朗,这丫头瞧着不错,就是年纪小了些。”
李宿瞥了一眼折子,努力回想了一下,实在想不起来,便道:“周培正不是迂腐的人,家中的晚辈都很开朗。”
姚珍珠点点头,在这一页画了一个圈,又继续往下翻看。
她这一看,就看了一刻,陆陆续续又画了两个圈,最后翻到了一页。
“这姑娘已经过了二十一?”姚珍珠有些惊讶,“啊,这是顾太傅的孙女?”
听到顾太傅三个字,李宿这才回过头,道:“顾太傅家中的子孙很少入仕,大多在各地书院当教书先生,你说的是他的大孙女,如今在女学当博士。”
二十一岁的女博士?姚珍珠看着画像上顾韵文清秀的眉眼,也画了个圈。
“这么年轻就能当女博士,真是太厉害了。”姚珍珠语气里,多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羡慕。
李宿原本在看风景,听到这一句也未回头,只是道:“生而不同,自是天分不同。”
姚珍珠微微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李宿在拐弯抹角安慰她,借着吃茶的动作轻声笑了。
“我就是顺口一说。”
她这话说得柔情,那甜蜜的滋味从声音里都能听出来,李宿闻言也迎着清风笑了。
“我难道不能顺口一说?”
两人说完这话,一起笑出声来。
闹了一会儿,姚珍珠继续看下去。
“这几家的千金正巧刚及笄,瞧着都是好孩子,下午时要好好相看相看。”
姚珍珠想了想,又道:“下午让人在园子里开戏吧,就唱锁麟囊,应景又喜气。”
李宿也许久未曾听戏了,如此便道:“好。”
南音坊的戏都是早就排好的,贵人们随时可以点戏,皇后娘娘这边一声令下,南音坊立即就忙碌起来。
今日正巧来了镂月园,午膳就要吃湖鲜。
含光湖风景开阔,占地极广,比霁月园的静心湖大三四倍不止,湖中另有湖心岛,微风袭来,波光粼粼。
夏日时节,湖中最好吃的是白虾。
不用过多调味,只要用葱姜水简单煮熟,吃起来就自有一股清甜的鲜味。
姚珍珠往常就很爱吃虾,无论是油焖大虾,白灼鲜虾还是蒜蓉粉丝蒸虾,都能比平日里吃得多一些。
当然,鲜虾馄饨和虾肉三鲜烧麦也是一绝。
待到午膳时,小厨房果然准备了清煮白虾和油焖大虾。
吃虾就得自己剥才对味。
光吃虾仁,总觉得失去了几分弹软和鲜味,反而不如带壳的虾来得美味。
皇后娘娘对旁的事都不讲究,唯有用膳特别讲究,她坚持的事,就连皇帝陛下都无法劝阻,往常都是净手作陪。
今日也是如此。
姚珍珠把衣袖往上挽了两圈,洗净手,自己慢条斯理剥虾。
李宿见她剥得认真,王婉清和汤圆只能老老实实给她布菜,拦都不敢拦,便道:“给我也剥一个?”
姚珍珠抬起头看了他,点点头,低下头又继续剥。
她剥虾的时候特别利落。
虾头一扭,身上一捏,两边轻轻一扯,整条虾肉就脱壳而出。
她先给李宿剥了几只,然后才给自己剥,一顿饭吃得高高兴兴,待到用完饭还兴致昂扬,午歇都睡不着。
李宿这些时候累坏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昏昏入睡,感觉到她在边上翻身,也跟着翻过身来,把手搭在她腰上轻轻拍:“怎么了?”
姚珍珠没动,只说:“第一回当红娘,觉得很有意思。”
李宿这会儿都要睡着了,听到这话半晌都没反应,最后含含糊糊说了句:“小丫头。”
也就是她,心底里依旧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还对这些事充满了好奇,想要开心做好每一件事。
姚珍珠突然被他叫了一声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就冷静下来,安静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不知不觉也有些困顿了。
不多时,姚珍珠便沉入梦乡。
今日午歇时候不长,不过两刻两人便都醒了。
待他们醒来更衣,楼船已靠在鱼跃鸢飞的小码头上。
姚珍珠跟李宿下了船来,一起往鱼跃鸢飞走。
这会儿工夫,领着自家千金入宫的夫人们已经在鱼跃鸢飞的望春阁里等。
帝后二人直接从花墙中走过,直接上了对面的听夏楼,坐在了风景最好的花厅里。
两人刚一落座,对面的望春阁中便一起起身,往这边遥遥一拜。
姚珍珠摆摆手,让大家不必多礼,然后便问李宿:“宴弟他们怎么还没来?”
李宿道:“我让他们晚一刻过来。”
“倒也不急。”姚珍珠眨眨眼睛,不知他为何如此安排,却没多问。
一刻之后,姚珍珠便能看到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出现在花墙中。
李家的男孩都长得高大白净,一个个都是俊秀的样貌,便是腼腆如李宴,都有一股不可言说的儒雅风范。
果然他们这几个少年郎已出现,望春阁中便突然多了些声响。
姚珍珠这才看向李宿,有些惊奇道:“陛下这安排倒是恰当。”
李宿道:“且不提宴弟,这几个小皇叔也不常在盛京行走,性子都有些腼腆,一棒子打不出三句话来。”
随着太上皇年岁增长,太子也越来越大,京中的局势一直都紧绷着。
几位年轻的小皇子都被母妃拘在宫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身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根本不会让他们出去玩闹。
如此一来,便都有些腼腆。
若是今日让他们自己同人闲聊,怕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反而适得其反,别最后媳妇去不上,还得被人嫌弃。
所以李宿才安排了这么一出。
俊秀的少年郎从花中走来,美得如同画卷,望春阁里面的夫人们不可能不喜欢,千金小姐们也不可能不动心。
姚珍珠眨眨眼睛,忍不住打趣李宿:“陛下,为了这些小皇叔和弟弟们,您也是操碎了心。”
他总是看着不耐烦,嫌弃这些婚丧嫁娶的琐事,心底里却总是心软,细心为这些皇叔兄弟考量。
李宿被姚珍珠这么一打趣,脖颈泛起红晕,扭头不看她。
“胡说八道。”
姚珍珠轻声笑了:“好好好,是我胡说八。”
两人说话的工夫,年轻的宗室们便上了楼,一个个给帝后二人行礼。
李宿脸上又重新挂上了严肃。
姚珍珠便和气道:“今日都松快一些,不要总是紧绷着精神,若是有夫人小姐们同你们说话,也都大大方方的,可不能畏畏缩缩,可知道了?”
十皇叔是皇子里年纪最大的,闻言立即便拱手道:“皇后娘娘放心,臣定当好好表现。”
他表现两个字一说出口,立即惹来兄弟们的哄笑。
就连一贯沉默寡言的李宴都跟着笑了。
他的腿一直没有好全,走起路来还是有些坡,出乎李宿和姚珍珠的意料,对于坡脚这件事他却不怎么在意。
这会儿,他也挺直腰背站在那,看起来安静极了。
再过几月,他也要弱冠,是大人了,自然不好同年纪小的玩闹。
李宿看他一眼,道:“去坐吧,十皇叔、宴弟,你二人年纪最大,记得领好人。”
十皇子礼王和李宴敏王一起同李宿和姚珍珠行礼,便退下到了听夏楼一楼。
人都到了,大戏这就拉开帷幕。
作者有话要说:1淡泊宁静、镂月云开、光风霁月、杏花春馆以及鱼跃鸢飞都是圆明园的旧景,名字实在太雅致了,文里有化用。
2《喜晴》宋,范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