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把绾绾的家当都归置好了,看着空荡荡的牛车,林彻心中一动。
“师姐,那些孤儿大概有多少?”
绾绾想了想,“上次我去的时候,又增加了不少,有三百八十八个,现在过去十多天了,应该不会有太多变化。”
“啊?师姐,你难道还一个一个都点过了啊?”
“我带了米粮过去,当然是按人头发啊,当然要点数了。”
“好吧,那这次我也带点东西过去吧。”
“上次我带了五石大米,他们应该早就吃完了,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怎么过的。”
随后,林彻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门,绾绾只带着一个小丫鬟和他坐在马车里,后面许三和宁蓝他们都骑着马跟在后头,接着是十几架空载的牛车。
这阵势,走在临安的大街,也是显得无比扎眼,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
“俺滴亲娘诶,这是谁家啊,这么遮奢,高头大马都八匹啊。”
“看前头的马车,也不像是哪位相公家的呀,马上的人也面生得很。”
因为九这个数字容易被人拿来说事,临出门时,干脆把白起留在了客栈中,所以只有八匹马。
路过市场的时候,许三和领着林彻的吩咐,去买了五十石大米,还有不少的蔬菜肉禽,把牛车堆得满满的。
这一来,这个队伍就显得更加怪异了,行走在街上,人人侧目。
路人中,有几个人不停的打量着马上的人。
“是他们,马上那几个人正是那天我见过的,错不了。”
“那我们赶紧回去禀报衙内,一定能领到重赏!”
“你是猪油蒙了心哦,咱们都回去了,怎么知道他们要去哪里,黑驴,你回去禀报,其他人和我一起跟着!”
林彻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一直沿着御街往北走了六七里,在春风楼北边右拐上了鹅鸭桥,再过了盐桥一直往东走。
不就便从东青门出去,到了土城中。
土城修筑的时间才几十年,但是依然房屋稠密,看着和城里的区别也不是很大,不过军营这种占地面积比较大的建筑,倒是显得比较多一点。
然后又走了不少时间,才在右军马步军寨稍微东边一点,找到了一个废旧军营,这便是朝廷安置将士遗孤的所在了。
这里以前是军营,所以外面围着一个两人高的土墙,现在大门却敞开着,破旧的刁斗依然耸立在门的两侧,却看起来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林彻他们把车赶进去,也没个人来打问,门边亭子里蹲着几个老军,也只是略微好奇的多看了两眼。
穿过昔日的校场,来到破旧的营房处,已经有不少衣着蓝缕甚至光着身子的小娃子好奇的围观着,却都显得很安静。
等到绾绾下了马车,这些娃子才兴奋的欢呼起来,“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林彻不由失笑,“仙女姐姐?哈哈,师姐,你倒是挺受欢迎的哦。”
“这些孩子都挺感恩的,我给他们送了几次粮食,就记住我了。”
“那我这次带了这么多粮食,是不是以后他们会叫我神仙哥哥,嘿嘿。”
绾绾粉拳往林彻肩膀一捶,“你脸皮真厚,还尽往上面贴金!”
林彻这次倒是没躲,望着眼前这些娃子,依稀想起了三个多月前在流民营的所见所闻。
这里可是大宋的国都啊,这些孩子的父辈,可都是为了大宋而战死疆场的啊,竟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难道是因为朝廷没有钱么?
或许,从一年比一年更繁重的税赋来看,连年不绝的战事,确实消耗了朝廷很大一部分收入。
只是从西湖的所见所闻来看,更多的钱粮,被那些达官贵人花费在了醉生梦死和酒池肉林之上了。
而这里,却有着这么多的遗孤连饭都吃不饱,连遮体的衣裳都没一件。
林彻不明白,难道这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都是猪么!?
难道连基本的收买人心都不会做了么?
当那些将士知道,如果自己战死之后,连家人的温饱都无法维持,那样的军队,还能有几分战心。
没有了这些将士,谁来守护他们逍遥富贵的生活!?
或者,有些人根本不在乎吧,就算大宋没了,他们摇身一变,又能成为大元的高官,继续享用着民脂民膏,依然可以一世荣华富贵,甚至世代传袭。
林彻摇摇头,暂时抛开这些感概,因为他看见这群娃子后面,还有二三十个老军,正一脸好奇的张望着。
林彻抬步走过去,娃子们很自觉的让出一条通道,“小子见过诸位老丈,不知这里可有官吏管理?”
老军们相互看了几眼,最后一个面色蜡黄,头发斑白的老军开口,露出口中不多的几颗黑牙,“有一个书吏,不过基本见不到人,只有每月发粮食的时候会来一下。按理来说,前几天就该发粮食了,却一直也没见人来!”
林彻拧眉道,“那不是根本就没人管么?”
“咱们就是一群孤魂野鬼,谁会有心思来管我们,能丢几颗粮食让我们饿不死,就已经是朝廷开恩了。”
又有一个老军出声了,林彻看过去,感觉这人最多也就四十岁,骨架也算魁梧,若不是过于消瘦憔悴,也算是军中的壮年了,不知怎么也沦落在这里。
正好一阵微风吹过,荡起了这老军左边轻飘飘的袖管,林彻才意识到,老军没有了左手。
林彻细细打量了一圈,才发现这些老军多少都带着一点伤残,有些四肢健全的,身上单薄的衣袍也没法完全遮盖那些伤疤。
林彻沉默了,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啊!
真想立马提刀杀进皇城之中,揪出那个皇帝老儿,问问他,良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
花了很大的力气,林彻才堪堪压住了心中的怒火,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诸位老英雄,小子林彻,郑重向你们拜谢!”
林彻整理好衣冠,走到每个老军的身前,恭谨的朝着诸位老军一一鞠躬,一个都没有落下。
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代表大宋人民,他只代表自己,一个现在生活在大宋土地上的普通人,还有一个八百年后依然可以生活在这片祖宗之地上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