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卡一下,还是你声音变了?”
谈韵之愣神倒像卡顿一瞬,现在恢复正常表情,甚至带着些许急切。
“卡了。”徐方亭憋着笑,声音很轻,一时难以分辨气音还是沙哑。
“什么?”谈韵之那边干脆听不清,下意识转过耳朵细听。
“没事。”正常音量一出来,徐方亭立刻暴露自己。
“你……”谈韵之又是一怔,“感冒了?”
“已经好了,”徐方亭说,“就是嗓子还没好。”
“那就是没好!”谈韵之强调道,“几天了?”
“就月考前……”
徐方亭喉头发痒,像有一条黏黏虫翻滚,怎么也赶不走。她侧头用手背掩嘴,费劲清了清嗓子。生病脑袋宕机,她后知后觉把手机挪开,压根不用再扭头。
她还坐在塑料矮凳上,双膝烦躁对打,驱蚊似的。
“小东家,我月考没考好……”
谈韵之按开车厢阅读灯,表情明晰几分,安全带已然系好,大概准备回家。
“就一个小月考,多大点事,又不是高考,”他笑道,“休息好了,下次一飞冲天。”
“你这种保送生不懂……”
既然他不懂,她为什么要把他当树洞?恐怕此刻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真正体会她的困境。
徐方亭垂眼,指甲沿着膝盖侧的裤缝线走,仿佛七窍生烟的熨斗。
谈韵之眼看要冷笑,生生拗成无奈一叹,说:“保送也要提前考试,相当于‘高考’提前啊,压力更大,真的。考好了解放,考不好还得回去调整心情,继续准备高考。两次炼狱,多恐怖。”
他煞有介事自顾点头。
徐方亭还在玩裤缝线,去年买的裤子,清洗次数过多,缝线稍显发毛,不过扛过这个冬天应该没问题。
“我觉得、我可能、我是不是不行啊……”
“我看没哪里不行,”谈韵之立刻道,慢一秒怕她摔悬崖似的,“你要是不行,谈嘉秧更不行。”
徐方亭又清了清嗓子,无奈道:“你当舅舅的,不准说外甥不行。”
谈韵之立刻仿说道:“我也不准你说自己不行。”
等待片刻,徐方亭没盼到下文,他也不说以什么身份“命令”她。
小东家只有她单方面叫得起劲,他可从来没叫她“小阿姨”之类可以辨别身份标识的称呼。
谈韵之改口说:“要不你别说话了,休息一下。”
徐方亭含糊应声,道:“你要回家了吧。”
“我不着急,家什么时候都可以回,”谈韵之闷声说,“月假怎么安排,继续学习?”
徐方亭摇摇头,现在估计一个字也看不进。
谈韵之忽然神采飞扬,哒的一声,安全带缩回原处,然后镜头晃动,他开门下车。
“我带你放松一下,看看夜晚的校园?”
“嗯。”
上一次自助式逛沁南大学,徐方亭和校园间始终隔着一股游客式疏离,现在多了土著导游,似乎多了一根联结纽带。
“等一下,我换个地方。”
徐方亭把手机搁上铺,掩上宿舍门,裤子换成睡裤,爬到上铺裹进棉被,靠在墙壁上。
“好了。”
谈韵之已从屏幕消失,摄像头调成后置,入镜是霓虹之下的大学校园,田径场人头攒动,跑步的,散步的,坐台阶闲聊的,甚至有人背着吉他现场弹唱,一派烟火暖和了深秋,呈现比高中更诱人的自由与热闹。
徐方亭忽然问:“你不运动吗?”
谈韵之说:“回家带娃就是运动。”
徐方亭蜡在墙壁旁,不觉笑了笑。
谈韵之又说:“傍晚时候打球了。”
徐方亭这才想起来问:“你吃过饭了没?”
“回去吃第三餐,”谈韵之擦着田径场外沿走过,忽然调回前置摄像头,非要让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才显得更郑重,“你还是别说话了,听我说吧。”
谈韵之没法边走路边举着手机,有时手稍垂,徐方亭便随便镜头仰视他。她几乎没用过这种角度,略感陌生,但意外发现真有人的美是无死角的。
他人高腿长,步行很快,靠近地标建筑时,他便切换一下摄像头,有时忘记切换,便直接将自己也拍进去。
路过一座食堂门口,特意镜头拉远给她看全景,谈韵之说:“还记得这食堂吗?”
上一次她们就是去这里吃饭。
徐方亭听他话,保护嗓子,只嗯一声。
他的问法有些奇妙,和谈韵之留下共同印迹后,她好像属于那座校园一样。
“等下,我好像看到熟人——”
谈韵之垂下手机,徐方亭只看到颠倒的校园夜景,于是干脆躺倒,手机挨着床头的书本放置。
“王一杭,罗树戎——”谈韵之不加掩饰呼唤,人声拉拉杂杂逼近,“才吃饭?”
罗树戎问:“你不回家看小孩?”
谈韵之说:“一会。”
王一杭问:“过来吃饭?”
“没有,”谈韵之说,“给小徐看一下晚上的校园。”
罗树戎打趣道:“哟哟哟,还当期免费导游来了。”
谈韵之笑骂:“滚你的。”
罗树戎说:“不耽误你们,老王,我们也凑一对吧。”
王一杭叫道:“别乱摸我!”
两道男声打闹着远去,谈韵之随口说:“我们宿舍那两个。——我突然想起,王一杭很跟你是老乡,真有缘。”
徐方亭:“……”
“有缘”话题无缘而终,谈韵之继续带她“云”游夜晚校园。
他一般会介绍大楼的用途,若曾到访此地,还会延伸一些小故事,在这听过谁的什么讲座之类;偶尔有几栋特别威武,他还会介绍学校投资了多少千万的经费,哪个校友赞助多少。
徐方亭默默听着,本来与自己无关的数据,给他那道声音润色,顿时享受多于收获。
……
经过空旷的广场,一勾薄月紧贴夜幕,城市的夜空见不着几颗星子,只有霓虹彻夜陪伴,他不禁邀月入镜,问:“小徐,你那边看得到月亮吗?”
徐方亭没看到月亮,双眼紧闭,看见了周公。
谈韵之盯着她不似作伪的睡颜,良久,又轻轻唤一声:“小徐?”
徐方亭还没出来。
这才晚上八点,估计真的疲累。
他轻点屏幕,唤起按钮面板,拇指悬在红色键上又是一会,意外发现这人睫毛挺长,跟两道浓眉同一个派系。
他不禁同时按下音量+和关机键,咔嚓截屏。
面板自然消失,他重新唤醒,点下红色按钮。
一个多小时的通话终于结束。
谈韵之发了一条语音消息:“怕你手机没电,先挂了。晚安啊……小徐。”
他站在原地,忘记身处何方似的,看了一圈。确定位置后,兜起手机往回闷头走,才出几步,他又停下,重新掏出手机,仰头拍了一张弯月,补发给徐方亭。
「星星不出来,城里月亮就自己一个,真凄凉。」
进入今年的尾巴月份,徐方亭喉头的黏黏虫日渐蒸发,消失不见,声音恢复正常,她似乎还没从月考失利中缓过劲。
第一个周末,徐方亭和徐燕萍通上视频。说来也微妙,她和自己母亲的联系,竟然没有和谈韵之这个前东家频繁,孟蝶更不用说,自上次见面之后,便像失联一般。
她用不上手机有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可能归于她不主动。
她自己焦头烂额,更是无暇他顾。
徐燕萍住活动房里,背景是一张铁架床,只有下铺在使用,上铺堆满东西。工地女工少,有也经常跟丈夫搭伴出现,文员级别的职员有单间宿舍,不像徐燕萍一半房间充当食堂仓库。
徐燕萍说:“我们老板娘给了我一袋核桃,放假我给你带回去啊,这东西补脑。”
母亲很少问她吃不吃,通常默认她不挑食,她们家没有挑食的条件。
“留你吃吧,带回来多麻烦。”
徐方亭营养跟上基准水平后,对零食欲望寥寥,甚至像谈嘉秧一样挑剔核桃干涩的口感。
“我不爱吃这东西,”徐燕萍说,“留你看书累了来几颗。”
小时候徐方亭做过一篇阅读理解,《妈妈爱吃鱼头》,标准答案是表达妈妈对孩子的爱。
家里餐桌有时连鱼头也没有,她一直不知道她妈妈爱吃什么,大概也像她一样,能吃的都爱。
徐方亭现在回看,爱吃鱼头更像辛酸掩饰,像谈韵之家就不需要分将一条鱼头身分家。
“你带回来吧。”
徐方亭只能应下,到时可以给徐燕萍剥几颗。
徐燕萍终于将核桃交代出去,松一口气,故作随意问:“学习紧张吗?”
“高三都那样……”徐方亭像尝到坏了的核桃,以形损形,脑袋开始晕乎,“高四……”
或者她应该算高六。
徐燕萍以前很少过问成绩,自己初中文化,很难理解高中成绩的表现,徐方亭说什么信什么,反正女儿一向不用她操心。
“放宽心,相信你自己,”徐燕萍宽泛而认真地鼓劲,“你之后我们仙姬坡还没其他人考上舟高。”
徐方亭含糊一通。
徐燕萍又问:“最近还跟孟蝶有联系吗?”
徐方亭如实道:“没怎么开机,而且她带小孩估计比我还忙。”
“忙着要三胎?”
“……她女儿才多大!”
徐燕萍离开备考雷区,话语立刻松弛,漫不经心道:“她肯定要给人家生个儿子,男人没儿子出去都没脸见人。”
徐方亭诧然道:“妈,你也是这样想的?”
“大家都这么想,社会就是这样啦。以前躲着都要生三胎,现在开放三胎,更是敞开肚皮生啦。我跟你说,”徐燕萍忽然压低声音,“我们老板娘比我小两岁而已,女儿都怀孕了,当妈的还想要三胎,试管都做了,没成,还想继续做。”
本以为家长里短可以放松神经,没想激起更深一层的愤慨。
徐方亭嘲讽道:“有这精力,都可以帮女儿带孙女了。”
“你懂什么,”徐燕萍说,“自己儿女当然比儿女的儿女更亲一层啊。再说孙女肯定爷爷奶奶带,跟谁姓就谁带,你看孟蝶不就这样吗。”
徐方亭瞠目结舌,原来家长里短比学习更折磨人,前者要对抗周围一群人的顽固思维,后者只需掌握一些固定方法。就像谈嘉秧喜欢学习一些富含规律的常识,这会比学会社交技能容易掌握。
徐方亭当八卦听她把熟人近况唠叨一遭,不经意打起哈欠,徐燕萍便赶人早睡,她自个儿明天要去扛半头猪回来。
国庆到元旦之间没有法定长假,过圣诞已蔚然成风,但节日落在工作日,校园禁锢学生,这股风气凉了几分,再吹至这一盘散沙的复读班,风力已尽,节不像节。
徐方亭有幸得到宣洁一只从家带来的苹果,隔天也像模像样回赠一条士力架。
徐方亭突然想起谈韵之,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女生送的苹果,如果有,他是自己吃,还是借花献佛,留给谈嘉秧。谈嘉秧读的公立幼儿园,应该不会像双语早教一样庆祝圣诞。
但她也只是想了下,没有捣弄手机。元旦过后,寒假前最后一次考试近在眼前,徐方亭又如临大敌,恨不得洗澡时间都用来背书。
囿于儿时眼界,徐方亭上高中后一直不是风轻云淡的学霸,她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熟悉城里学生从小就耳濡目染的知识,拓宽阅读面,提高理解能力。
她唯一的优势只在比别人肯吃苦。
她的劣势也像许多家境普通的考生一般,唯有高考这一条出路。
加上“高六”学生的身份,她把考试看得比复读班其他人更重。
高三大考小考不断,时间无法与其他年级协调,所以考场设在原位,每次考试只需个人搬空桌面。
桌面光秃秃后,徐方亭那张特殊椅子失去书本掩护,似乎有点显眼。
考语文前的早读,她又听见左后方男生跟同桌哔哔啵啵吹水。
“妈的,真是丁公公的真闺女,椅子都能锯短一截。”
同桌沆瀣一气道:“不冲刺一下北大都说不过去了。”
两人相视一眼,默契贼笑,作为周围唯一一桌男同学,他们即便不说话也很出挑,更别说此刻谈论劲爆内幕。
流言像病毒蔓延全班,不出一个早读,徐方亭便多了一个花名:丁方亭。
“别理这种神经病,再过半年谁还记得谁,”宣洁像早忘记徐方亭的忽悠,椅子批次不同高矮不一云云,剜了那对男生一眼,“这俩都是长舌头,以前我跟我男朋友清清白白,就是给他们捅到老师那里去,见我没考好,还阴阳怪气一通,说我拖累我男朋友。呸!”
徐方亭也不想理会那俩人,更不想放在心上。
她不放松一秒抱佛脚,踏踏实实答题,等成绩下发时——
丁大海,北大,矮椅子,考试时不断徘徊脑际的三样加压法宝,又重重砸到她头上。
徐方亭这回连一本线也没上,还差一分。
宣洁不小心瞄到她的分数,同样讶然:“方亭,你没发挥出实力啊!”
是实力还是假象,徐方亭开始怀疑。
丁大海把她召至办公室,风风火火的势头,跟当初连夜加工椅子一样。
“坐!”丁大海还给她准备小凳子,不用她自己搬。
徐方亭这回不折不扣成了候诊病人,不知是脑病还是心病。
她按要求把自己的卷子带下来,丁大海逐一“拷问”她丢分的原因——
“作文审题不准我们暂时不提,这次题目出得的确有些深奥,很多人都跑题了。但你看看这古诗文默写,”丁大海用红笔给她的答案画圈,“‘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孤鹜’的‘鹜’里面的‘矛’,你怎么漏了一撇呢?”
……可能像她的椅子脚被锯断了。
徐方亭瘪嘴皱眉,盖帽笔烦躁敲着另一手的桡骨。
“忘了……”
“哎——!”丁大海重重叹气,恨铁不成钢道,“这是最好拿分的地方,少了一撇,两分就没了。这就是一本和三本的距离啊,姑娘!”
“……”
徐方亭的省略号要从她眼眶里漏出来。
丁大海放下红笔,换一种语调,关切道:“跟男朋友吵架,影响心情了?”
“没有!”徐方亭冷不丁使劲,盖帽笔直接鞭笞桡骨,神经集体跳舞,心思更乱。
“没剩多少时间了,把没必要的人际关系往后放一放,不要影响自己,”丁大海苦口婆心道,“别像宣洁一样。”
“我没有男朋友。”徐方亭辩解道。
“有也好,没也好,调整心情最重要。”
丁大海不愧为语文老师,说话自带押韵,节奏强化了句子内容。
徐方亭猛然醒悟,丁大海虽为老师,但不一定最了解她,调整座位一事上他就没尊重她的想法。
她停止敲桡骨,下意识拔开盖帽笔,又合上,反反复复,刻板而解压。
“老师,我觉得不是心情问题,可能是能力问题……”
“什么能力问题!”丁大海笃定而愤然,“你的能力不止这一点,你相信我的眼光,我不会看错人。放假回去好好调整一下,该吃吃该睡睡,补足一下精神。我叫你别开太多夜车,会伤害记忆力,你现在的学习强度已经叫很多人自叹不如,应该偶尔放松一下,劳逸结合。”
丁大海又宽慰她几句,便给其他班主任叫走开会。
徐方亭今晚也开不起夜车,直接回到宿舍。
大考过后的夜晚格外热闹,每一栋宿舍都人声鼎沸,恍如动物园的猴子,喊破天要越狱,再熬两天,众猴即可回归花果山。
宣洁也不再夜读,找理科复读班的老同学吹水,腾空了顶楼楼梯平台。
徐方亭从带锁储物柜取出满格电的手机,默默走上宣洁的老地方。
她以为自己足够努力,每天过得像苦行僧,就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像她从小在乡下所了解的春耕秋收,自然规律而已。
连续两次进步时,她觉得自己能够复制成绩,就是习得了成功的秘诀,相反,连跌两次,所谓的成功昙花一现,证明她不过尔尔。
tyz的消息像运营商一样,开机便欢迎她。
依旧是谈嘉秧的小视频和照片,他已经像幼儿园其他小朋友一样,学会自己叠衣服和被子,只不过潦草又龟速。
谈嘉秧都能磕磕绊绊进步,她怎么就一下子倒退了呢?
徐方亭下意识给tyz发消息——
“小东家。”
tyz:「?」
一个问号,莫名冷漠。
或许他和别人在一起,只能抽空敷衍回复;或许这个“别人”还是一个女生,像她认识他身边唯一的那个女生一样,跟他在相似的环境长大,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学霸保送入学,一路顺顺当当,完全不会像她一样蹉跎……
徐方亭坐到最顶层阶梯,抱着膝盖,脑袋轻靠在墙壁。
亭:「没事。」
可能只过了半分钟,tyz的视频请求便拨了过来。
徐方亭犹豫一瞬,震动执着不停,像个漩涡轻易将她套进去——
视频接通了。
“怎么了?”谈韵之放轻声音时,有股让人难以抗拒的温柔,跟平常的别扭臭屁好像换了灵魂。
如若再说“没事”,别扭的人就成了她。
徐方亭改口道:“你在干什么?”
谈韵之没嫌她无聊,淡淡说:“教室看书,明天考试。”
他身后是一面墙,光线稍暗,可能在走廊墙角之类地方。
……她考不好也就算了,再影响他考试实属罪过。
徐方亭不禁一叹,说:“那不打扰你,看去吧。”
“小徐,你到底怎么了?”
谈韵之可能这一年都会特别照顾她情绪,说话轻声轻气,不跟她抬杠。
这便显得她无理取闹。
徐方亭破罐破摔,既然已经占用了他的时间,索性再贪心占用多一点。
她不自觉刮着裤缝线,不太看屏幕。
“小东家……我又考砸了……”
徐方亭刚上高中时,竞争对手变成全市尖子生,入学考试便考砸了。成绩中不溜秋,达不到以往初中时风光,她在尖子生中不再是尖子,而是老师记不住名字的平庸学生。
她那会十五岁不到,独自离开家乡小镇,第一次在最拿手的学习上受挫,哭着给徐燕萍打电话,说不想读书了。
没想到五年过去,成熟没有武装好她,这样的念头依然像闪电劈中她,给她带来暂时解脱的假象。
谈韵之笑道:“没事,就一次考试,又不是高考。”
“已经两次了,连续两次,”徐方亭鼻头发酸,拼命皱着,“要是高考也这样怎么办,我觉得好像我不行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谈韵之目光含笑,“谁都没资格说你不行,你自己也不能说。”
“可我就是不行啊,”徐方亭不再管屏幕,埋头膝盖,“压力好大,我学不下去,怎么办,小东家……”
以前难过,徐方亭还可以抱着谈嘉秧,小孩会无意识给予她最需要的拥抱,温暖而柔软,自带一股天使般的安抚力;现在只能抱着一堵麻木不仁的膝盖,冰凉而僵硬,她便觉得世界背叛了她的执着。
“小徐你别哭——”手机里的人在找她,“别哭先,好吗?我们再想想办法。”
徐方亭跟看不懂卷子上字一样,听不懂他的发音。
“明天、明天我去找你,”谈韵之忽然宣布,“中午考完最后一科,吃过午饭就走,天黑就能到舟岸,行吗?”
徐方亭将之当天方夜谭,肩头颤动,沉湎于自己的迷惘。
“告诉我你在哪个学校哪个班,明天我过去找你,”谈韵之语气十分笃定,“真的。”
徐方亭吸了吸鼻子,往膝盖蹭蹭眼窝,看着盖了深色印章的牛仔裤,手机转开,更加不能让自己入镜,那跟对影自怜毫无分别。
“那么远,不用了……”
“徐方亭,你听没听到我说的话,”谈韵之终于泄露一点不耐烦,恢复小东家的脾性和架势,“你在哪个学校?”
徐方亭在他的鞭笞中清醒几分,仍坚定道:“小东家,真的不用来,快放假了,我、自己调整一下就好了。”
谈韵之忽地一笑,幽幽道:“小徐,你想多了,我家在那边有事,我过去顺便看一下你、而已。你不见我,我还是会过去。”
徐方亭肩头重量骤轻,趴在膝盖上,偷瞄一眼手机,屏幕上的男孩敛起笑容,眼神依然耐心柔和,看着手机上看不到的她。
那股温柔的力量推开她的心扉,徐方亭喃喃开口:“一中高三21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