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欢愣了一会儿,顺着他的话在脑子里刨了半天,才从记忆里刨出了一点端倪。
……是有这么回事,他想。
当时他只开了灵智,还未曾修炼成人形,在山中玩耍时不慎落入猎人的捕兽夹,虽然自己竭力挣脱了出来,但后腿却叫那夹子夹伤了,现下腿上还留着一块疤痕印子。
“是有……”
胡欢刚想承认,可话一开口,就被张简打断了。
“你报恩了吗。”张简说。
胡欢只觉得他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像是吃了枪药,说话语气冲得要死不说,脸色也像是要吃人一样。
平日里张简虽然也动不动就把“除魔卫道”挂在嘴边,总是显得杀气腾腾的模样,但他从来都没这么不客气过。
胡欢一时间也来了脾气,他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往回退了半步,声音有些不耐烦:“早报了,怎么了?”
张简张了张口,一句话噎在了嗓子眼里,愣是说不出来了。
胡欢不晓得他今天怎么了,但他刚吐了血,人也不大舒服,心头隐隐起了火,话也没有太客气。
“有恩要报,是狐族本性,不劳您费心,我也都记着,半点没敢欠。”胡欢说。
张简深深地吸了口气,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来。
“你……报给谁了?”张简问。
胡欢是彻底不耐烦了,他虽然不知道张简从哪知道他这点鸡零狗碎的破事儿,但他到底也是兽族出身,骨子里有点野性脾气,哪能这么被人逼问。
“自然是报给恩人了。”胡欢说:“当时对方落下了一条玉穗子在我身边,我醒后便循着气味找到了对方,正巧见他被人绑在土匪寨子里,我就助他脱逃了——治伤之恩以救命之恩报,我没报少了吧,张小天师。”
胡欢最后几个字说得抑扬顿挫,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谁知道张简非但没发怒,反而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一样,身子软了软,跌坐在了桌沿上。
他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嘴唇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胡欢报错人了——张简比胡欢先一步知道了这件事。
原来他前世看见的那一眼不是错觉,当时他堂哥脚边跟着的影子,正是彼时依旧是狐身的胡欢。这一瞬间,张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他这辈子灵智开得早,初窥前世时,第一眼便见到了上辈子半身血迹的胡欢,从此哪怕后来张成德封他前世渊源,那一眼还是让胡欢记在了心头。
所以他打从见胡欢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随身的照妖镜里清晰地照出了胡欢原身的模样,也叫张简一眼就认出来,对方就是自己前世见到的那只小狐狸。
是以张简一直以为,胡欢肯跟着他,也是知晓前世因果的,再不济,就算他年纪小不记事,也有冥冥中的缘分在。
可谁知他压根就报错了恩,还错了人,在土匪寨子里救走了他的堂哥不说,还叫他年纪轻轻地就丧命在了那些凶徒手中。
前世迷障里游荡的那三年虚无感又找上门来,张简吃痛地捂住脑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那穗子——是我堂哥刚刚打赌输给我的。”
所以现在终于可以说了xd,这个单元的主题,就是“前世”啦!
“我是不该挟恩图报……何况还是上辈子的恩。”
胡欢压根没想到他当初报错了恩,更没想到他无意中踢翻的那个火盆居然会害死上辈子的张简。
他方才积攒起的气焰顿消,肩膀松下来,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张简的脸色。
胡欢虽说已是修炼成妖的狐狸,但若是扔到妖族里,也是个半大崽子,不怎么经事的。他心里一下子又慌又愧疚,既不知道怎么面对张简这个“苦主”,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弥补。
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又因为兽族的本能作祟,一时间先没想好怎么道歉,反倒本能地想逃离危险。
“我……这……”胡欢支支吾吾地说:“上辈子的事儿了,你不能翻旧账啊——”
胡欢的本意只是想说叫张简尘归尘土归土,上辈子的有冤有恨都该过去,大不了他这辈子再补给他一次报恩就得了。谁知这话落在张简耳朵里,好像有点不一样的意思。
张简闻言微微一愣,足足停顿了两秒钟,才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也是。”张简说。
张简垂头抹了一下脸,也不知道是抹掉了汗还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把前生的事情跟胡欢吐了个干净,或许是想让他明白自己报错了恩,也或许只是他自己不甘心。
但连饮月说得对,张简想,上辈子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孟婆汤一喝,前尘尽忘,身子都从里到外换了副新的,上辈子的死活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可地君当时的话还言犹在耳,张简很想要说服自己前生之事已过,实在无须在意——可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扪心自问,张简不恨胡欢……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