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皆允指节的银戒幻了软剑,他提着剑,朝秦思思的方向缓缓走去。
他如今怕是被蛊惑了,听不到她说了什么的吧。
秦思思的后背霎时被冷汗浸湿,她默默攒进藏在背后的捕梦网,神经一寸一寸紧绷,看着寻皆允提剑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余光间看向静伫在紫藤树下看戏的白衣女子,一时觉得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无暇多想,秦思思深知她不过是巴蛇的幻相而已。
赌一把,就赌一把数值化的好感度,就赌一把自己在小变态心里的分量。
离她寸步的距离,少年执剑蹲了下来。
寻皆允猝不及防地抬剑,戳布偶玩具似的,秦思思还未反应过来,肩胛骨倏然传来刺痛,剑刃插入浅浅一寸。
她咬住下唇,反手捏住了剑刃,低着嗓子同他讲:“阿允,还记不记得你说过,只要我在你身边呆着,你便不会杀我。”
寻皆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劲加重了几分,轻薄却锐利的剑刃划破秦思思的手心,猩红的血顺着指缝一缕一缕滴落下来。
啪嗒,少女白色的裙摆之上,绽开一朵血红的花。
秦思思的唇色逐渐苍白,她异常清醒,颤着声:“若我不听话,我即便是回家,你也会找到我杀了我......现在要杀我,是什么理由呢?”
寻皆允陷入一瞬的愣然。
秦思思便瞧见他的耳朵里,黑色雾气跑出来一缕。
化作白衣女子的巴蛇见状踏步走来,秦思思背在身后的手久久抓着捕梦网,找准时机见缝插针,迅速往她的方向抛去。
捕梦网颤颤巍巍地飞转而去,巴蛇留神躲开的一瞬间,抬手轻轻松松收了捕梦网,随即往地上一扔,一脚踏过去。
“垂死挣扎。”巴蛇嗤笑。
“嘭——”
地上骤现一团乳白色的雾霭,云雾缭绕间的梦貘迅速变大。
挂在捕梦网的小猪被一脚踩醒,他打着哈欠低骂起来,含着浓浓的起床气:“痛痛痛痛痛!哪个杀千刀的打扰老夫睡觉!”
巴蛇眸色一冷,朝寻皆允命令了句:“阿娘的话也不听了吗?阿允,杀了她。”
话未落,和梦貘过起招来。
还未反应过来的梦貘被动与她缠斗成一团,霎时精神抖擞,边接招边骂:“什么情况?你这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架,什么毛病!”
秦思思见状,松了口气的同时,看向眼前的少年。寻皆允同她对视,瞳孔里透着一丝茫然。
慢慢地,黑气一缕一缕从他耳朵里冒出来,直到消失不见,寻皆允看着眼前的人,双目逐渐清明。
“阿允。”秦思思唤道。
寻皆允的瞳孔急剧收缩,持剑的手陡然一松,软剑应声而落。
“你......”
秦思思右肩胛刺着他的剑,雪白的上襦渗出一团氤氲的血雾,触目惊心。
少年神色崩裂,呼吸一窒,有一瞬间的惊惶无措。他旋即垂眸,睫毛微垂,不停翁动着,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儿。
胸口紧紧揪起,他掀了掀唇:“我......”
“呜呜,你终于清醒过来了阿允......”少女飞扑进他的怀里,终于忍不住委屈和后怕呜呜哭起来,死死搂住了他的脖颈。
寻皆允的表情怔愣。
他不自觉抬手,攀上少女微颤的纤细脊背,她背后的衣料被冷汗浸了个透湿。
脑海里缓缓重现了方才少女的话:“......现在要杀我,是什么理由呢?”
手掌微抖,喉头窒涩。
差点,差点就杀了她。
他轻轻推开她,垂眼看着她沁着血的肩胛骨,哑着嗓子道:“你不会躲吗?”
秦思思呜咽了一声:“你若不留余力铁心要杀我,我躲有用吗?”
少年侧眸看向紫藤树和梦貘缠斗的女子,那抹白衣翩飞酷似母亲的身影。
胸中的暴戾鼓涨,寻皆允的异色双瞳渐渐充血,肆虐涌动。
再低眸时,唇角的弧线一寸寸绷直,他猛然捏住少女流血的那只手,将她的手心摊开,一条血印子横亘在白皙柔嫩的手掌之上。
手劲暗暗捏紧,他摁住手掌,抚上那条血印子,轻轻地摩挲着,嗓子沙哑得不像话:“痛吗?”
秦思思蓦然吃痛:“呜呜呜你说呢?!”
她挣了挣,小变态的手劲很快松柔下来,一下子便挣脱了。
秦思思气势汹汹正欲控诉他,便见少年徒手抓起脚边的软剑剑刃,狠狠攒紧抓起来,鲜血自他的指缝间汩汩流下来。
“不是——你干嘛啊!”
少年的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快感笑意,双眸深深地盯着她。
他扔了剑摊开手心,笑得没心没肺一派无所谓:“我也痛。”
秦思思被他近乎于自虐的行为吓到了。
她绷着脸,唇一抿,脱口低喊:“你疯了吗?!”
寻皆允充耳不闻,垂下眼帘咬撕自己的一片袖角,抓起她的手掌一寸一寸缠绕起来。绕成厚厚一团,又伸手双指在她肩胛骨附近点穴止血:“待会儿还你一剑。”
秦思思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胸口猛然蹿起一簇小火苗。
是,她受伤了,小变态误伤的。
但她这么做又不是为了让他自我作践自虐的,当务之急是解决掉眼前棘手的情况啊。
“好啊,等我们解决了这巴蛇,你给千刀万剐吗?”语气很急很冲,她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寻皆允顿了顿,神色平静地应声:“随你便。”
话罢,脚边的软剑“铮铮”响了两声,重新飞回他的手中。
他提着剑,逆着朦胧雨丝和落花紫瓣,眸底蕴着嗜血阴鸷,朝着巴蛇的方位飞跃而去。
“我服了,这都是什么事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区区一条小巴蛇,和老夫斗还嫩了点......”
捕梦网环着巴蛇飞转,“哐”地一声撞上蛇身,“滋滋滋”擦过蛇鳞,划开一条细长的豁口。梦貘用得得心应手,一边打架一边暴躁吐槽。
寻皆允倏然加入战局,梦貘鼻子冒出一声冷哼,同他抱怨:“覃思思这死丫头,一有事就拿我出来挡枪!”
偷偷往后退,远离战场,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的秦思思默了默。
对不起,以后绝不吵你睡觉,捕梦网给你让你吃更多的梦,秦思思捂着刺痛的肩膀暗暗忏悔。
眼前突然多出来的梦貘,突来的变数让胡瑶瑶始料未及。登时寻皆允裹挟着滔天的怒火而来,一招一式皆是狠厉,不要命地同她过招。
巴蛇渐渐体力不支落了下风。
她张开血盆大口,漆黑的蛇身拱起,不由嗬嗬怪笑道:“你真没用,中了我的蛊惑术,差点杀了那小丫头呢。”
霎时间寻皆允的双眸充血,红得异常。
胡瑶瑶见他逐渐失控的模样,继续讥讽刺激道:“若你心中没有魔怔,怎会中招,又怎么会被我控制呢?”
寻皆允的握着剑柄的手臂轻颤,他扯起一个讥诮的笑。
眼眶陡然一热,流下两行血痕,体内的蛊蠢蠢欲动,经脉涌过汩汩暖流。
他屏气蓄力,蓝色剑气挥落,扬起一地紫色花瓣,“噗呲——”一声,一剑刺穿巴蛇的七寸脊椎。
巴蛇精巨大的蛇身陡然跌落于地,旋即化为人形,她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窸窸窣窣飞来斑斓蝴蝶,随剑刃穿过伤口,她挣扎着扭动了两下,很快,撕心裂肺的痛楚自伤口传来,她睁着惊鄂的双眸,表情永远凝固在这一刻。
寻皆允喘着呼吸,手背蹭掉眼下的温热血迹,静静看了她片刻。
须臾转身,提着剑一步一步朝秦思思的方向走去。
走到她的跟前停下,默不作声地把软剑塞进她手里,旋即倾身,把地上的少女拦腰横抱起来。
“走吧,任你千刀万剐。”
秦思思掀了掀唇:“你这人——”
“先好好疗伤吧,这帐你慢慢算。”
“......”秦思思扔了软剑,抿唇置气,“......我偏不,你欠我的,我就要让你永远对我心怀愧疚。”
他居然缓缓笑了起来,几分自嘲几分微茫。
寻皆允眸色微动,看着怀里的少女近乎病态地低喃:“我错了。”
“我一点不想杀你的,好好呆在我身边,好不好?”
那音容笑貌,就是阿娘。
绑在身后的手悄无声息地够着袖袋里的捕梦网,秦思思微微缠身,抖落一地的细小花瓣。
紫雪纷飞的院子里,巴蛇扭动着蛇身,缓缓化作女人纤细的腰肢。
手腕灵活了,她一手攒住捕梦网,手指勾动,不动声色地解着身上的绳索。
那笑意浮动的眉眼,海藻般的微卷长发,清冷中略带疲惫的神韵,和记忆中的那个人一寸一寸的重合。
阿娘......?
她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扬起一地紫雪。
“阿允,醒醒。”秦思思低喊。
秦思思垂着眼帘,心中一慌。
良久,他转身抬眸,一双异瞳透着诡异的色泽,与他对视一眼,几欲勾人心魄。
有风徐来,雨丝斜飞。
寻皆允怔怔盯着白衣女子,半晌,双脚迟缓而滞顿地往前走去。
他仿佛一只收了尖利爪牙的受伤小兽,双眸炯然,一步一步踏向母亲的怀抱。
寻皆允缓步走到了白衣女子的面前。
白衣女子的眼底泛着细碎的爱怜,探手抚上少年的脸颊,轻声道:“杀了她,阿允。”
正在解绳子的秦思思蓦地从树上掉了下来,应声而落。
空气里带着潮湿而清新的气味,少年毫无防备地一步一步走向巴蛇,一切静谧而寂然,弥漫着失控前的平静。
她掀了掀唇,正欲出声,袖袋里的捕梦网悄无声息地滚落在捆在一起的手腕之间,割破它,割破绳子!她双腕暗暗使劲,心中暗念着,绑在手腕的绳子不负众望的割破了。果然是绝佳法器,小猪诚不欺我!
然而眼前的少年恍然未闻,一心一意看着白衣女子。微微垂下头,女子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在他耳边亲昵说了句:“乖,听阿娘的话,杀了她。”
秦思思便看到女子启唇说话时,幽幽吐息之间,一团黑色雾气钻入了寻皆允的耳膜。
寻皆允鸦羽般的睫毛颤动不停,依旧是乖巧垂头的姿势。
片刻之间,树下站了一个娉婷的白衣女子,一头如海藻般浓密的波浪长发及腰,泛着雾霾的烟蓝。
女人的脸上挂着淡漠的笑意,朝不远处的寻皆允招了招手:“阿允,过来。”
雨丝细细拍打在紫藤树上,紫色花瓣随雨簌簌往下落。已是夏末,雨珠带着沁人的凉意滚进秦思思的脖颈里,花瓣落满双肩。
紫藤树旧居里烟雨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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