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金到位,实验次数足够,总会有些进步。
实验室里的轰鸣声音更大,整个研究场所,仿佛被一股不明的磁场笼罩,身处其中的人都有些不适。
男人脸色苍白,神态却没有丝毫波动。
有别于他的心疼,那些专门研究这些机器和时空理论的专家,则都兴奋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搞科研最喜欢碰见能慷慨投入足够资金,任他们捣鼓取得进展的老板了。
金凌叹口气,朝着身旁的助手骆可晴摇了摇头。
无数次、无数次的回到过去,一次次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在车子的爆炸中死去。
一台机器,便是几个亿。
这些机器全部开启,都报废了,就又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钱也不是这么烧光的。
他精致俊逸的脸,因为那头白发,更加夺目。神态和气质却冷冰冰的,仿佛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动力。
科研人员都是被花了天价高薪请来的,充斥各国人才。
可这些钱,全被扔进这些说出去耸人听闻的研究里,打水漂一样吞掉了。
研究所的场地很大,数台机器同时轰鸣震动,放在中央的超级电脑都有些受不住这股复杂的需求。
金凌站在旁边,看着都有点肉疼:“这样下去不行啊。”
每投入研究一次,就是巨资在燃烧。
【番外:原来是他】
男人坐在轮椅上,头发雪白,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从薄唇吐出:“继续。”
里面甚至混杂了几个道士,手里掐算着什么。
金凌张了张口,想阻止。
其中一个道士凑过来:“今日是为小吉。”
男人死寂的黑瞳,总算有了些许的温度,他漂亮的眼瞳转了转:“全部开启,继续。”
他和那些被请来的科研人员不一样,他早年就认识唐泽,算是一路看着这孩子从半点大的少年长成现在的盛厦总裁。
这些年唐泽加倍的赚钱,滚雪球一般,商业帝国越来越宏大。
是个人都受不了。
可这个从少年时就倔强至极的男人,却受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自十年前失去那个女人。
失去谢蕊。
她死在了要带唐泽回家见父母的那个十月。
男人当场失控,不要命似的冲入火海。
二次爆炸让他失去了两条腿。
可那也没让他挽回自己的她。
男人活了下来,一夜白头。
骆可晴垂着头,看着这一幕,眼睛悄悄红了。
鼻子也酸了。
表姐…
这些机器只能通过磁场捕获的能量,无数次重放表姐出事那天的景象。
它近似于模拟。
就算有人愿意被投放到当时的场景中,也几乎改变不了那天发生的一切。
她是最自责的。
这些年来,没有一天心里忘记过表姐。
她总是在想,当初如果自己早早把这些梦告诉表姐,不因为怕被人怀疑,而隐瞒这一切。
是不是…
表姐就不会死了。
这是她的小蕊姐啊。
从最卑微的年少时光就对她温柔以待的小蕊姐。
她们睡过一张床,曾经也躺着在黑暗里聊少女心事。
甚至曾在小蕊姐生日那天,在客厅里和她的好友一起在vlog里许愿。
可是五年过去了,当初聚在一起的人却唯独少了她一个。
小蕊姐。
当初我们四个人的愿望,都实现了。唯独少了一个你。
林加慧和李向庭终于走到一起,两人是欢喜冤家,三天两头闹点小别扭又甜言蜜语复合。
周诗诗成了一个记者,她走遍江南大海,看了这个世界很多美丽的景色。
她每一张照片几乎都快乐。
而她自己…骆可晴掩饰住心酸。
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蕊姐,真的好想再见你一面。
香姨和谢叔叔,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些年从来没有哪天真心笑过。
而唐泽…
失去你,他几乎没了生气。
我们都那么那么的想念你。
小蕊姐。
骆可晴内心无限自责。
“成功了!成功了…”陈老的声音颤抖,指着墙上出现的漩涡。
只要时空隧道打开,把人送过去,也许就能改变当初的一切。
看过了天象,还请来了高人测算一切,他们已经从当初的一筹莫展看着惨剧发生,渐渐有了点思路和办法。
唐泽蓦地捏紧拳,身体绷直。
男人紧咬牙关,黑眸痛楚浮现。
见她一次,便痛一次。
他多么无能,竟然救不了她。
眼睁睁看着他最爱的人在车里,一次次焚烧殆尽,变成了再也触及不了的痛。
“我去吧。这次我去。”骆可晴自告奋勇。
金凌拉住她:“你不行。”
这种随时崩塌的时空隧道极为危险。
他不可能看着她进去遭受未知的风险。
他看向唐泽:“怎么办?”
男人银白的发刺眼,眼瞳漆黑,似没有尽头的深潭。
“李道长,你怎么看?”他薄唇淡淡。
在他身后一直站着的西装男,摸了摸没长胡子的下巴:“万事万物都有其命数。人命天注定,她死就是那一天。神仙也无更改之力。你们就是把人送过去了,依我看,还是死路一条。”
他态度有些傲,一言抹杀了众人的努力。
不管陈老,还是金凌,一时看他都有些敌意。
唯独唐泽平静至极:“换别的放过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轻飘飘的放弃了这次机会。
数不清多少次调试和研究,才得来今天的时空隧道误打误撞开启。
他岂会不想看到她,不想救他。
可他不能失去冷静。
他已经没有别的可以失去了,必须要耐心,要百般克制汹涌情感。
直到一切成功,等回她。
他比谁都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
所以他等。
金凌松了一口气,提过来一只白鸽:“第一次投放,就用这个吧。”
他这边的物理学家,还要测算这次投放,时空力量各种数据模拟和消耗。
他们私下里都有过猜想。
宇宙的能量是平衡的,万物都是一阴一阳有生有亡,一切平衡。
贸贸然投放一个人到过去,世界不会允许。
白鸽被小心送入漩涡。
众人目不转睛看着面前不断变换的画面。
和他们过去数次看到的一样,那是一个艳阳天。
漂亮的少女坐在车里,她嘴边有梨涡,浅笑地看着唐总去对面买花。
那天的唐总也格外幸福,背影透出温馨留恋。
谁都想不到,画面的下一刻就要发生让他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灾难。
少女笑容越甜,这一切越安宁,后来的一切就越是难以释怀接受。
是啊。
唐总的未婚妻当初还那么年轻,似朵鲜花一般明媚。
白鸽从车子上方突兀地出现,它停了片刻,似是对自己忽然出现在这么陌生的地方,有些疑惑。
黄豆似的小眼睛转了转,翅膀拍打,小脑袋不住张望。
众人都充满希翼,看着小白鸽。
蝴蝶效应这个词,谁都听过。
小白鸽被人工驯养过,它在半空停留片刻,认准了车窗里的少女。
它试图飞进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白色羽翼连同整个小身体,恍若拼图碎开一般,慢慢模糊黯淡。
一瞬间,整个身体分解消散。
“啊?”骆可晴捂着嘴,对这一幕有点后怕。
怎么会这样,白鸽承受不了能量,不被当时的宇宙能量所容?
轰隆!
所有人最怕的画面,终于还是出现。
手里甚至还没来得及捧上花的年轻唐总,惊痛地转过身,手里的手机落到地上。
他红了眼,冲向火海。
大家不忍心再看下去。
……
实验室里一片安静。
众人都不说话。
白鸽的下场,大家都已经看到了。
李道长闭着眼睛养神,见众人愁眉不展,冷哼了一声:“我早说过,不可能。”
那女娃子就是短命的相。
这是注定的。
她死在那一天,是定局。
没有人说话。
如果一切都是徒劳,那么,这些实验就没有做下去的必要了。
众人无声看向桌首的唐总。
男人沉默着,眼帘垂下。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深夜,唐泽拜访李道长。
“道长,是否还有别的办法?”
他几乎所有的心力都扑在这上面,就比旁人对这一切都敏锐。
白日里李道长虽然言之凿凿,极为笃定,他们做的一切是无用功。
可那种傲然,并不只是看不惯他们,而是另有一种胜券在握。
他一定有什么可行的办法,只是没说出来。
李道长睁开眼,从盘腿吐纳的姿势站起来,在房间里踱了两步。
“你倒是有眼力。”
他的确是有另外一个办法,只不过…
轮椅上的男人深深低头:“请告诉我。”
男人一揖到底。
他那么骄傲一个人,为了让她活过来,什么都不要了。
这些年,他不知花了多少办法、时间、精力。
几乎到了疯魔的地步。
他要她活过来。
要她开开心心,起死回生。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种堪比神仙的手段?
李道长已经算是他找来的人里,最有几分真才实学的了。
男人的绝望,全部隐藏在夜深人静。
李道长一双眼看向他,定睛半晌,似是看透他如何痛苦难耐备受煎熬。
他拍了拍衣服,叹气:“你这个人…”
深情到这个地步的,他这辈子,只见过这么一个。
“罢了。罢了。”他去摸自己下巴,撵着胡渣沉吟半晌。
“有一个办法。但不是让死去的她活过来,而是…”
男人抬眸,黑眸里深深希翼:“而是什么?”
李道长转过身,手里的核桃转了转:“你的世界,那小姑娘确确实实已经没了。你不能干预,但别的世界,按你们的说法,那叫平行时空…适当干扰,不是不行。”
这里的一朵花没了,在那个世界,那朵花不见得就是死局。
李道长笑笑:“哦,还有,你不是已经研究出了怎么穿越时空么。换一个世界,应该也不难吧…”
唐泽沉默着。
半晌,他深深一揖:“多谢。”
李道长敲开手里核桃,挖出核桃肉塞到嘴里,含糊不清道:“你给我送了那么多金山银山,我只给你指条路,那些材料和必须的条件,你自己想办法达成吧。我只管中间最关键的几步。”
自那天白鸽送到时空隧道,莫名消散以后。
这项实验暂时停止了。
金凌发觉唐泽不知道又在忙什么,浑身透出一股疯狂,一股一往无前不计代价的破罐子破摔。
他变卖了名下的许多资产,全部换成真金白银,又砸入秘密实验。
他又找了一帮严格保密的专家,甚至把实验基地搬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岛上。
整个实验透出一股危险。
金凌数次追问,也不曾得到半点信息。
他拦住回到了银亭路小院子的唐泽,皱眉:“唐泽,我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立刻停止。”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步入死路。
这个男人一向理性。
假如没有情关阻拦,他本可以成为这个世界最耀眼的光辉。
可因为遇上了不该爱的人,这辈子全部折进去,几乎毁掉。
他虽然不知道唐泽具体做的什么实验,可那股气氛却令他胆战心惊。
他说完了。
男人淡淡抬眸看他一眼:“让开。”
他过去深沉的黑眸因为不眠不休,有了深深的憔悴和血丝。
任是谁都能看出他的亢奋。
做的这一切,就快到了成功的时候。
他要给她一个幸福的家。
给她一个幸福的人生。
平安康泰,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
见唐泽无动于衷,金凌无奈地出来。
门外骆可晴站着,听到两人对话,她对金凌道:“你先回去吧。”
她进去找唐泽。
然而男人对她淡漠到冷酷。
骆可晴顿了顿,开口道:“姐夫。”
男人对这个称呼终于有一点反应,抬眸看她。
骆可晴苦笑:“姐夫。不知道你信不信,在我梦里,我曾经见过你们结婚。我一直想,假如当初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你一定会给小蕊姐最幸福的人生。”
“你想说什么。”
骆可晴道:“我想加入这个实验。你正在做的。”
无心之失,让她失去了最好的姐姐。
她也痛苦。备受煎熬。
假如有重来的机会,她一定要回到当初。
哪怕是说一声对不起,说一声谢谢。
最不济,也要再看一眼小蕊姐幸福的样子。
恒温箱里,躺着一个闭着眼的漂亮姑娘。
骆可晴把准备好的衣服,耐心地替她穿上。
少女似是睡着了的样子,模样恬静。长长睫毛弯弯翘翘,鼻子小巧。
巴掌大的脸,精致到令人看了一眼就喜欢。
“小蕊姐…”骆可晴温柔替她穿好衣服。
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具克隆体是用当初小蕊姐留下的头发,提取了基因,再三斟酌准备才造出来。
她几乎和小蕊姐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比当初离开的小蕊姐,稍微成熟几分。
她没有灵魂,身体活着,没有意识。
逝去的人,在这个世界不能再回转了。
他们寄希望于把这具身体,送到另一个世界的一条时间线上。
这两年,他们东躲西藏,为了躲避联盟的追踪。
这些技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姐夫如今掌握了最尖端的技术,他要做的事情,爆出去,所有人都会反对。
联盟已经得到了些许线索,他们的处境越发难了。
然而无论多么艰难,这一切都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
只是姐夫…
她转身,放好闭眼的少女,让她重新舒服的躺回恒温箱。
舱门打开,坐着轮椅的男人身后跟着几个人进来。
“姐夫,都准备好了。”骆可晴轻声说。
唐泽不说话,只深深看着恒温箱里的少女。
她多美啊。
就像睡着了一样。
可是他要的不是和她容貌一样的身体活着,而是要那个拥有记忆,最初的灵魂活着。
那才是蕊蕊。
克隆体造的再像,也不是她。
他驱动轮椅到她身旁,隔着透明玻璃。
看着,心里便有丝丝痛意。
一切准备就绪。
快到黄昏的午后。
空中出现漩涡,空气里多出来四个人跌倒在地。
坐着轮椅的男人紧紧抱住闭着眼的少女,宁愿自己摔出轮椅,也不让她沾染半点灰尘。
李道士倒地姿势最帅气,单脚着地。
他站起来看了看四周,手里快速掐算了一番,点头道:“就是这里。”
身后一片竹林,四周还开满了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非常偏僻,地理位置也适合引魂。
他拿出法器,回头问唐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事不宜迟。”
“虽然我祖上传下来的符箓,可以暂时镇压身体,不被这里的时空法则排斥。但我们在这里也只能待半个多小时。这具克隆体你不用担心,活个五六年还是可以的。”
“但和我们当初说好的一样,把她送到这里,以后的事情你就不能再插手了。最多,最多给她安排一个身份。我们在这里如果待的太久,会被宇宙能量排斥。你见过那只白鸽的下场。”
他知道他们做过很多实验,克隆体被他用特殊的符箓养着,所以不会老。
但因为时空法则,她的寿命很有限,不超过五年就会撑不下去。
不止一次,他们尝试着把别的克隆体或生物,投放到这个时空,但每次生物的内部细胞都会一点点衰老,然后慢慢分解消散。
男人不说话,指尖留恋的摩挲片刻少女安睡脸颊。
李道士实在看不过去,摇摇头,径自开始启动法器。
他备的罗盘和当初的引魂器,全都派上了用场。
去招那个多年前在那场车子爆炸的大火中早就消失的魂体。
本来魂体早就该消散的,是当初唐泽就找了各种高人,才留下了她一丝残魂。
而那丝残魂,根本就不够让人活下来。
只有来到这里,在她原本命数还没绝的地方,引入残魂,才能让她醒过来。
算是欺瞒了这片天地,令它以为这是一个新生的生命。
少女睫毛颤动。有要苏醒的前兆。
男人身体一震,看着她,半晌移不开眼。
李道士叹气:“好了,别看了。快,把无人机拿出来,你既然要让她和这个世界的自己再续前缘,就别扭扭捏捏。等她醒了,一会就把她引到住的地方。”
唐泽垂眸。
他驱动轮椅,用带过来的材料,在这里替她做了一个秋千。
他不假手于人,把她抱到秋千靠背上,轻轻替她梳理头发。
这里有花,还有另一个世界的我。
我愿你一睁眼就是蓝天。
看着少女站起来,好奇地望着自己手脚,然后慢慢往竹林外走。
男人站在竹林里,跟过来的两个黑客低声道:“刚才攻入了数据库,她的身份信息已经导入。”
从现在开始,那具身体的名字就是“唐蕊”。她在这里有合法身份,还有放在帆布包里的足够的启动资金。
男人沉默着,远远看着少女一点一点离开。
没有人知道他平静的神态下,那颗心跳动有多剧烈。
他盼这一天多久了。
十年过去,又五年。
他三十六岁了。
她只是睡了一个很长又很短的觉,他却在每分每秒煎熬。
他留恋地看着她被无人机引远。
李道士都有些不忍了:“这么多年了,只见到她这一次。你不过去和她见个面?”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痴情人最叫人伤感。
男人银白的头发在夕阳下更加刺眼。看向身下轮椅。
他苦涩地扯扯唇。
他已经是这幅鬼样子,又老了。
就何必再碍她的眼。
她什么都不必知道。
就让一切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吧。
这个世界的他,有幼时那样的阴暗遭遇,倘若遇到她早一点,他了解自己。
他一定会爱她爱得死心塌地。
最近金凌来探望唐泽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只因为,这个人的身体快崩溃了。
他的身体经历太多辐射,一次一次的实验,只要有可能,他都不顾一切的冲进去。
还没到四十岁,已经苍老的像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他快不行了。
男人常常在银亭路的小院子里发呆。
金凌过来,告诉他:“最后一个项目也成功了。你一直想让两条时间线融合,他们已经有了眉目。”
倘若两个平行时空合并,那场带来噩梦的车祸,就会避免。
时空之力毕竟是仁慈的。
它永远选择对人最宽厚的一条命运延续。
但也有混乱的副作用。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有人敏感,有人特别,也许就会有人像骆可晴那样做很多真真假假的梦。
唐泽坐在轮椅上不动。
他常常在庭树下一坐就是半天。
自那一天见过她醒来,他就像是所有心愿已了,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金凌看了不忍:“难道你就没有别的想做的事情吗?”
好端端一个不世出的商界奇才,为了一个女人,弄成这幅模样。
他的一辈子几乎都是在为了她活。
而今身体已经被多次的实验辐射,摧残到风烛残年,时日无多。
唐泽笑了笑:“有。”
金凌一愣:“你说什么?”
头发银白,脸上生出皱纹的男人,并不回答他的话。
他过早的变老了,却还能从轮廓看出当年的俊逸。
五官刀削斧凿,立体又俊朗。
他在心里默默说。
有,他还有要做的事。
用剩下的生命,再去看她最后一次。
看看她是否在另外一个时空,过得如他想象的那么幸福。
三十八岁那一年,他选在了八月的一天。
最后一次穿越时空。
海滩边,女人带着幼小的儿子,在岸边搭城堡。
唐嘉言耐心很好,遗传了父亲的冷静,但他又有点爱哭,这点像母亲。
他花了很多时间,低着小脑袋,辛辛苦苦的构建城堡。
可沙质的城堡,被海浪一冲,就变成一片坍塌的沙子了。
他眼睛里憋出一泡泪,哭唧唧抬头看谢蕊:“妈妈,海浪又给我弄坏了。城堡没了。”
两岁多的小男孩小奶音萌萌的,大眼睛一眨一眨。
谢蕊失笑摸摸他脑顶:“我们阿言是男孩子,可不能因为这个哭呀。一会你爸爸看到了,又要凶你啦。”
唐嘉言摇头,甩掉眼泪:“不哭,阿言不哭。”
谢蕊耐心替他擦了擦脸:“好了,阿言,我们去玩别的。我们去看看爸爸,他怎么还不过来。”
唐嘉言毛茸茸小脑袋竖起来,四处张望。
去开游艇的爸爸,怎么那么久还没过来呀。
他张望着,看到不远处长椅上的老人。
他坐在轮椅里,戴一顶绅士帽。
唐嘉言的目光,一眼被他吸引住。
莫名的,他对这个老爷爷很感兴趣。
小男孩拉拉妈妈的手:“妈妈,我想去和那个老爷爷聊天!”
两岁三个月的唐嘉言,开窍的早,但平时性格温和,有些内敛。
这还是头一次,他想要主动去亲近一个陌生人。
谢蕊抬起眼,远远望着那个老人,她也一愣:“好。那妈妈在这里看着你。”
老人戴着帽子,看不清他的目光是否也看向这里。
唐嘉言小短腿飞奔过去,奶声奶气喊道:“爷爷你好!”
身体垂垂老矣了,每个地方都痛,被喊做爷爷,唐泽怔了片刻,缓缓笑。
“你好。”
他本来只想远远看着她。
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十分钟,能够看着爱人幸福的在海边陪儿子玩。
他想,他也算满足了。
可是上天待他到底还有几分仁慈。
她的儿子跑了过来。
不、不止是她的儿子。
那是她和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生下的孩子。
那就是…他们的孩子了。
唐泽拿下绅士帽,露出一双深邃黑眸。
他认真地端详小男孩。
他过去俊逸,而今却皱纹橫生,脸上甚至有一些辐射留下的黑点。
他看着有些不好看了。
唐嘉言却没被吓到,他睁着极像母亲的一双眼,仔细打量老人。
“爷爷,你真老。”他童言无忌。
“是人都会老吗?”
唐泽淡淡笑,笑容是看破了一切的宽和:“是啊。是人都会老。”
唐嘉言低下头,看见他坐着的轮椅。
他抬起头:“那人老了是不是就会死?”
唐泽一顿,声音有些低:“是啊。”
唐嘉言凑过来,漂亮的眼睛眨啊眨:“爷爷,人老了就得死,可我妈妈说这世上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呢,如果你还没吃够玩够,就这么死了,不会不舍得吗?”
唐泽眼里浮现笑意。
这的确像是她能说出的话。
他声音带上轻松:“如果看见爱着的人幸福,过得好,就不会不舍得了。”
唐嘉言歪着脑袋,听得非常认真。
不知为什么,他小小年纪,还是懵懂的时候。
却本能的亲近面前的老人,忍不住就想和他多说说话。
就仿佛有一股什么力量,在这个老人身上,吸引着他。
这是过去没有的。
见他这么乖,唐泽顿了顿:“所以你长大了,要好好保护妈妈啊。”
唐嘉言用力点头:“那当然。我和我爸爸都会好好保护妈妈的。爸爸说,妈妈又有小宝宝了,阿言想再有一个弟弟,以后长大了,弟弟和我,还有爸爸一起保护妈妈。”
小男孩没说一句话,就要重重点下小脑袋。
唐泽眼眶渐湿。
唐嘉言愣住:“爷爷,你哭了。”
他有些着急,软软的小肉手去替老人抹泪:“爷爷,你是不是太孤单了。来海边,你身边还没有家人。我家里有钱,爷爷,你来我家住吧。我以后每天都陪你。”
唐泽点头,笑容里带泪:“不了,谢谢。爷爷老了,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他缓缓伸手,拍拍小男孩的肩膀:“去吧。妈妈喊你了。”
“爷爷累了,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十分钟用起来那么短暂。
他没有时间了。
唐嘉言回头看看妈妈,果然见她朝自己招手。
原来是爸爸开着潜艇回来了。
他就要和妈妈去潜艇上玩了。
他多想也喊这个爷爷一起呀。
他看着那么孤单,有点可怜。
可是老人催他:“快去吧。”
唐泽闭上了眼,重新戴上绅士帽,很疲惫的样子。
唐嘉言这才“哦”了一声,依依不舍:“那爷爷你在这里等我。等我一会回来了还找你玩。”
谢蕊来接儿子。
走到半道,牵住低着脑袋的儿子。她俯身问他,声音柔柔的:“怎么啦,阿言,你不是最喜欢坐潜艇了吗?”
唐嘉言低着头,半晌抬起脑袋:“妈妈,你看那个爷爷。”
走得近了,已经足够谢蕊回眸看清轮椅上的老人是什么身形。
她闻言扭头。
老人朝她点头,他戴着帽子,看不清脸,却朝她笑着。
谢蕊一怔,心里蓦地一痛。
她白着脸,捂住心口,感觉刚才那一下很痛。
唐嘉言发现到妈妈不对劲,紧张地拉住她:“妈妈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小男孩从小善良,早就学会了怎么关心人怎么爱人。
谢蕊拉着他温热的小肉手,半晌,直起身子摇头:“妈妈没事。”
他们牵着手往远处走。
轮椅上的老人,身影慢慢散在天幕中。
他注视着她走远,到死嘴角也是笑着的。
她是真的幸福。
他就永远放心了。
谢蕊记着刚才的感受,心里堵的难受。
走了几步,和儿子同时转头。
他们回眸看刚才的老人。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谢蕊怔怔看着。
“妈妈,你怎么也哭了。”小男孩踮脚替她擦眼泪。
就和那个爷爷一样忽然流眼泪。
大人也会像小孩子这样哭吗。
谢蕊摇摇头:“没哭。”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
忽然很难受。
唐嘉言摸了摸自己的小心口:“妈妈,我这里有一点闷。”
爷爷不见了。
他跑到刚才唐泽在的地方,左看右看。
从地上捡到了一颗钻戒。
他大声朝谢蕊嚷:“妈妈,爷爷走了。这个一定是他的!”
钻戒晶莹剔透,在光下很漂亮。
像谁的爱情落在了海边。
研究所里,又是一台机器报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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