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里乱七八糟的全都是那些人,怎么跑都跑不掉。”乐臻有些崩溃地把头埋在膝盖上,双手抱膝,不让康熙看清自己的表情,“真就离谱……”
“这很正常啊,谁还能是生来就会杀人的吗?我们都只是普通人而已,说实话,你现在的状态已经比我想象的好很多了。”
康熙没受伤的那只手搭在乐臻的肩膀上,语气和缓:“这跟是不是圣母也没关系,会害怕,会有心理压力,都是正常的。”
乐臻没再开口,康熙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也没有拿下来,无声地安慰。
“我也杀过人。”康熙突然开口,语气淡淡的,“你知道承祜吗,历史上康熙的第一个嫡子。”
乐臻埋在膝盖上的头微微动了动,安静听他说。
“承祜刚出生的时候哭声震天,几个月大的时候,便跟他哥哥差不多重了。这样健康的孩子,只要好好养,根本不可能夭折。”
说到这儿,乐臻已经猜到了结果。
“去年一整年,我都小心翼翼养着,生怕出事。可即便这样小心……”康熙顿住,没有具体说明,只轻描淡写地说了最后结果。
“查清真相后,那些人都被我杖毙了。”
“下命令之前,我调查过,我知道那些做错事的宫女太监中,有人是因钱财铤而走险,有人是因家人被胁迫不得不这样做……”康熙微微偏头,不去看乐臻的反应。
“他们都有各自的理由或者是不得已的苦衷,可是那关我什么事?被他们陷害、躺在床上差点没挺过来的是我的儿子!
他们明明可以选择来找我说清此事,想要银子的我定会重赏,想救家人对我来说也只是吩咐一句的事情。”
皇帝想要保住的人,有谁敢动?
乐臻沉默,虽然她没孩子,但是代入一下自己的母亲……很好,她已经开始生气了。那样小心,还是免不了出事的崩溃感,光是想想都难以接受,还好,孩子最后没事。
“我知道你在纠结什么,那些人可能过去悲惨、可能是个好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这话虽不完全对,却也有一定道理。”
“到底是生命,太过沉重了,所以迟疑也好,彷徨也罢,害怕也好,后悔也罢,都是正常的。但是,”康熙话锋一转,“我们没错。”
“有这样的情绪也很正常,宣泄出来就好了。”
房间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有小小的啜泣声响起,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乐臻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面一直很冷静,一点想哭的感觉都没有。哪怕做噩梦一晚上醒过来也是找原因,最多有些烦躁。
刚刚听康熙说了那么久,她都没有想哭的感觉,可是,就这么一句话,她莫名其妙就觉得鼻子酸酸的,然后根本忍不住。
就这么抱着膝盖哭了很久,乐臻才慢慢缓过来,保持这个姿势开口:“我饿了。”
话一出口,浓浓的鼻音根本掩饰不住,乐臻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尴尬。衣服上本已干涸的血迹被泪水划开,刚才情绪激烈没注意,这会儿乐臻才闻到那点淡淡的血腥味儿。
想到自己现在的尊容,乐臻补充道:“我要洗漱更衣,你出去叫喜鹊进来。”
“好。”
听到康熙应声,乐臻强行忽略他声音中的笑意,听到门被打开又关上,确认康熙出去了才抬起头。熟料刚一抬头,门又一次被打开,康熙探头进来看向她,一脸无辜地开口:“啊,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乐臻顶着两只红彤彤的眼睛,一脸冷漠:“哦。”怕不是忘带脑子了。
“记错了记错了。”康熙见好就收,关门出去。
乐臻懒得管他,喜鹊还没回来,她起身坐到梳妆台前,欣赏了下此刻的颜值——果然是一言难尽的丑。
擦干眼泪,没等多久,房门被敲响,喜鹊带着几位宫女,提了水过来。
喜鹊进屋便低着头行礼道:“听说姑娘要沐浴,奴婢便提了水来。”
只字不提谁吩咐的,说完了也不抬头。后面提水的宫女也是,低着头行了礼过去把水倒入桶中,又行礼退出去,全程不曾抬头。
乐臻自然清楚是谁的吩咐,又好气又好笑,却有种难言的轻松感。
洗头洗澡后,换了身衣裳,乐臻刚走出来,喜鹊又捧了个托盘放到桌上,道:“姑娘,这是主子爷刚叫人送来的,二等侍卫的官服佩刀等物。”
桌上这会儿一共两个托盘,一个放了官服、朝冠,另一个单放了一件黄马褂。
二等侍卫的朝服上绣的是虎,和三等侍卫的熊算是有那么点细微的差别,总体上大差不差。
黄马褂却不同于上一件,这件黄马褂颜色更加鲜亮、图纹绣工更加精美,纽扣的颜色和黄马褂一下,都是鲜亮的明黄色。
乐臻轻抚那件黄马褂,喜鹊适时开口道:“这是陛下另赏的黄马褂一件,梁总管亲自送来的,姑娘可要收起来?”
“收起来吧。”乐臻拿开了手,转了话题,“皇上可还有什么吩咐?”
喜鹊笑道:“皇上吩咐,等姑娘收拾好了便过去用膳,不必换官服,也不必太过拘礼。”
“好。”乐臻点点头,自觉get到了康熙的意思,就这么湿着头发出去了。
不用拘礼就是——你直接来就完了。那头发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能叫皇帝等着吗?那必定不行,所以去就对了。反正被围观群众误解什么的那不是早就发生了嘛,现在啊,管它呢。
当然,乐臻也没有真就披头散发地过去,喜鹊不等她说便拿了毛巾来,先仔细擦了一遍。等大致不滴水了,又帮她将前面一半头发简简单单用根簪子挽了起来。乐臻对镜看了看,觉得这样还算不错,就这么出门了。
到了门口,乐臻朝侍卫和太监们拱了拱手,也没多寒暄,直接进去了。
大约也是得到了吩咐,门是敞开着的,她这么进去,也无人阻拦。
屋里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和往常一样,不仅没有人进来伺候,在她走进去之后房门便被带上了。随后便是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弱得听不见——显然,门外的那些人已经自觉退开了。
“好歹把头发擦干了再过来。”见她进来,康熙第一眼注意到她湿漉漉的头发,不由开口道。
“饿了,懒得等。”乐臻很诚实地开口,直接坐下拿起了筷子。
她是真的饿了,昨天下午两点到现在,将近一天时间过去了,她啥也没吃不说,昨晚消耗又大,这会儿她觉得自己能吃两头牛。
饥肠辘辘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乐臻不客气地看向不知什么原因起身的康熙:“你不吃吗?不等你了我先吃了啊。”
“嗯,你先吃吧。”康熙应声,然后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条毛巾,站到乐臻身后打算给她擦头发,“我给你把头发擦干,免得你这么被风一吹,后面头疼。”
“不用,我从小习武,没那么娇弱。”乐臻不甚在意地拿过毛巾放到一边,“吃饭吃饭,你这么着站我后面我也吃不下啊。”
“好。”康熙的神情失落了一瞬,又恢复自然,重新坐下了。
稍微填了下肚子,没那种要命的饥饿感之后,乐臻才慢下动作,主动问道:“班长,你的伤怎么样了?”
“除了有点疼,没什么大问题。”康熙有些感慨,“皇帝可真是个高危职业。”
“这次还不是你自己要送。”乐臻翻了个白眼,想到那会儿就生气,“你那时候就乖乖站后面,喊我一声,我绝对也能反应过来。”
非得扑过来,她要是反应不过来,这会儿已经在陪葬列表里了。现在虽说不用陪葬,可看到那一幕的几个侍卫瞅她那眼神明显不对。
“一时冲动嘛,情况紧急,我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康熙无辜地眨眼,“我怕光喊那一声,你反应不过来。”
“这样可不行,承祜阿哥今年才这么点大呢,你万一出个什么事,他连顺利长大都难。”乐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开口,“都是当爹的人了,班长你这么着可太不稳重了。”
康熙夹菜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笑。
“嗯,确实,下回不会了。”
聊到这里,双方心里都算是有了底,乐臻很是自然地岔开了话题:“对了,昨日那伙人有消息了么?”
“没有,估计今日也不会有。”说到此事,康熙微微皱眉,不太愉快,“额楚那边查得不太顺利。”
按理说,这么一批人出现在江南一带,又一路跟着他们,早就该被发现了。可偏偏康熙免了百姓们过来送行,百姓们不过来,官员自然也就不必家家户户跑,更不会派人巡视河道两岸,安排送行场地。
这无疑减少了那些人被发现的可能,关键这命令还是他自己下的。想到这里,康熙难免有些郁闷。
“没事,反正,早晚能查出来的。”乐臻敷衍了一句,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能查到还是查不到。
“嗯,额楚的能力还是不差的。”康熙点点头,“正好,让这些人试试我新制定的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