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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珠胎 1(1 / 1)

回到山上已是日暮昏鸦,定柔坐在马上打呵欠,何嬷嬷前几日收拾了行礼送回来,安可立春后小咳了几天,住在慕容府习惯了,温氏怕山上风寒,不放心,说待过些日子暖和了再送上来。

两个嬷嬷早做好了晚膳,温在蒸笼里。

定柔上了楼,抹黑倒进了床榻,眼睛涩的睁不开了,衣服也赖得脱,脸贴着绣枕趴着,对皇帝说:“我睡了啊。”

皇帝这几日没怎么安眠,也困意连连,但看着美人横卧的画面,又心旌荡漾起来。“你不用饭了?”

定柔朦朦开始做梦,咕哝了句:“你自己吃吧。”

皇帝望着她姌巧玲珑的曲线,耳边回响那句:“没错啊,我就是这么个不是东西的人......”不由发笑,如此可爱又可恶的小女子,这世间独她一个。

只有她会说这样的话,比起那些内心浅薄狭隘,却要作出一副娉婷娴雅的,要好一万倍。

两个嬷嬷端着托盘送饭菜上来,快至门口,忽见门扇从里头阖上,落下了门闩,急急停住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隔窗听见女子睡意朦胧低语:“做什么,我睡了......”

“穿着衣服怎么睡呀......”

女子:“我自己来......啊......别......”

两个嬷嬷面面相觑一番,轻手轻脚下了楼,何嬷嬷苦着脸问张嬷嬷:“这是不进晚膳了?咱们又要等到半夜?”

张嬷嬷有些生气,那俩孩子太不像话了,不,不怪女娃子,怪那男娃子,诚然是个混账小子,半分不晓得体贴下人,饿死活该!于是道:“想来也没吃饭的心思,咱们收拾了,给侍卫做出宵夜,早些睡吧。”

何嬷嬷犯难:“这合适吗,万一他们半夜饿了,再说,夜里寒凉,墙又薄,屋里空了几天,又潮的很,炭火还没端进去呢。”

张嬷嬷斟酌了一会儿,往楼上窗子瞄了瞄,道:“想来他们也不冷,折腾了这几天,估计累了就睡着了,听我的没事。”

二人忙活到戌时,送完夜宵回来,见楼上灯烛灭了,这才去睡了。

张嬷嬷一挨枕头就做起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是年青的时候,一会儿是暮年的时候,何嬷嬷呼噜震天也听不进耳。

忽传来一阵“当当当”的声音,她梦见自己拿着锤子夯物什,偏那声音却敲越大,将她一下震醒了,才知是梦,有人在敲窗扇,屋内黑不见五指,窗纱透进淡白朦胧的光,一个羽林的声音说:“嬷嬷,麻烦上去唤一下门,陛下想是睡着了,早朝要误了。”

张嬷嬷忙披衣下地,趿鞋出来,两个羽林上将站在窗外,外头晨色初现,蒙蒙熹微,尚辨不清人貌,张嬷嬷惊问:“陛下还没走?”

羽林也是踌躇了一阵才来叫门的:“已卯时三刻了,路上要一个时辰,怕是回去已经耽搁了。”

张嬷嬷“嗳呦”跺一下脚,提着油灯急奔上楼,握拳大敲,一叠声喊:“陛下!快起!早朝误了!陛下......”

黑暗中,合欢帐里赤条条拥在一起的终于惊醒了,男人猛然坐起,惊恐地望着天色,今天怎么没自然醒啊?慌忙中找衣穿,女人揉着惺忪的眼,也意识到了时辰,裹着被子赤足点灯,昨夜衣服乱糟糟扔了一地,男人胡穿乱穿,竟把女人的夹衣给穿到了里头,汗袜也套了一只女人的,来不及换了,提靴披上外袍就往出跑,一边拎着玉带,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迟到,如此慌促。

定柔裹着被子站在门边望着,东方已破晓,天穹如一汪澄净的好玉,酝酿着崭新的曙光,几颗残星仍在闪耀,大地还是暗的,人影幢幢上了马,几盏灯笼在前,鞭子劈空一甩,蹄声滚滚远去。

她合掌祈祷,千万别误了,否则她岂不是成了......

那天晚间他来时,笑说,原来一个宵旰忧勤的人,偶尔迟一次,真没什么的,卿家们还问是不是圣躬违和,就像一个老实人犯了盗窃,总有人愿意相信,是有情有可原的理由。

她听罢,默了许久。

那之后,眉角时时布着一抹戚容,独坐窗前思虑,他悄悄画了一幅美人含愁。

他知道,她在同自己挣扎,进宫与否。

三月初,风和日丽天,漫山新绿,竹林外三两枝桃花初放。

定柔坐在屋中缝纫一件男子的襕袍,鸟雀成群落在窗下叽喳渣地叫,今天,是太后凤驾归来的日子,皇帝三日前已摆驾至京畿道,亲自相迎

为了应付太后,他早就仿了一枚扳指,足以假乱真。

她的心不自觉地一天天忧惧起来,日渐增。

康宁殿,众妃请安罢告去,太后叫来了司赞和司籍两位女官,问道:“这一年多,哀家也不曾收到嫔妃遇喜的消息,怎么回事?”

司籍呈出一本彤史,禀道:“陛下国事繁忙,鲜少临幸后宫,近一年只有范婕妤零星侍寝几次,不曾有孕。”

太后翻开彤史,疑惑道:“边关罢战息兵,两国已在年后各自遣来了使臣修好,大军班师在路上,皇帝这几个月一直没临幸其他人?”

不应该呀,禝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路上劳顿,也来不及细想,便回寝殿歇息了。

午后,皇帝放下朱笔,望着骄阳炽盛,铜漏的时刻,心想,母后一路辛劳,这时辰应该睡得沉了,他是不是可以,好几天没见小丫头,想的难受。

起身让内侍来更换衣裳,对小柱子说:“朕要出去一趟,一个半时辰就回来了,你仔细盯着,康宁殿若有话,想法子搪塞过去。”

小柱子自来见太后如老鼠见猫,不禁焦灼起来。

皇帝出了宫门便挥鞭狂奔,到了小院,两个嬷嬷午睡着,小丫头竟不在屋中,他四下望了望,一个纤袅的粉衣身影挽着一只篮子从竹林回来,脚下走的极慢,仿佛心事重重。

定柔将篮子里苦寻来的一株兰花草植在了院中,浇了水,弯身向地,呆看了一会儿,问:“你会活下来吗?我晓得,你不喜欢这里是不是?”

最近身子好似弱了许多,总觉神思疲倦,四肢无力,提不起精神来,转身慢悠悠上楼,推门进去,突兀地,一道天水白的衣袍闪过,腰身被绕住,她还没看清脸,吻如狂热的雨点般烙下来,吻的极用力,仿佛要把她吞吃了,险些窒息了。

好不容易挣扎的松开了,唇已肿了,男人的气息热热呵在脸上,问:“怎么了?气色这么不好?”

她只是倦的厉害,疲于应付他,轻轻摇了摇头。

男人又亲了一下,呼吸早不匀了:“想死我了!说,你想我没?”

她没有答,低眸看着脚尖。

男人抚摸着松松的单螺髻,未簪任何配饰,今日穿了一件淡粉色蛱蝶襦裙,娇艳的衣色,衬托的面颊珠辉玉丽,她的美是那种柔静绰约,偶尔一颦一蹙透着灵动,做了妇人之后,整个人多了妩媚的韵味,愈发灼灼其华,每每叫人直欲发了狂。他从前喜欢淡雅的衣色,如今却对颜色没了概念,因为他的女人穿什么都美。

“怎么换发式了?”

她局促道:“头发长了许多,原来那个攒不住了。”

他指尖一遍一遍捋着那乌莹莹的青丝,赞道:“美,怎么样都美!”

来之前本要放纵一晌,可观她气色欠佳便放弃了,拥着纤柔的身躯到床沿坐下,女子小鸟依人地枕在肩上,两两相偎,他只觉一生都不想放开了。

“母后回来了,我不能天天来了,你不愿现在进宫,我便不能让她知道你的存在。”

她“嗯”了一声。

当夜,歇在了霓凰殿,母后回来,不得不做样子。

皇后沐浴罢出来,只穿着杏色广袖寝衣。

皇帝坐在榻边,以拳抵额闭着目,忽然问:“你知道了对吧?”

皇后心头惊了一跳,知道瞒不过,只好点头。皇帝睁开眼,道:“朕原也没想瞒你。”皇后道:“不知是哪位妹妹有这样的福气,陛下该立刻册封名分才是,不好叫妹妹流落在外。”

皇帝转眸冷冷瞧着她,皇后身躯一凛,皇帝冷笑道:“朕不信你不知道,打算装到什么时候?你那双眼睛,什么缝边隙角的事情看不明白。”

皇后颔首,无奈道:“臣妾知道。”

皇帝:“你该知道,她这次再进宫,朕不会随随便便给个名分,会册封她做贵妃,朕不能叫她在别人面前卑躬屈膝。”

皇后点头:“臣妾明白。”

皇帝眼神如冷刃,语气平静的可怕:“曹细如,你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你琢磨透了朕,看出来她的为人行止,你害怕有朝一日朕会动了真情,威胁到你的地位,利用朕的疑心,将她剔除出宫,转嫁他人。”

皇后猛地趔趄了一下,险些跌倒,一时心惊胆寒,颤巍巍跪倒。

皇帝起身,仇视着她:“可叹,朕和她这辈子差点毁在你手里!就凭这个朕就恨极了你!我们明明只有一阶之遥,却生生叫你害的变成了天堑!告诉你,她即便残花败柳在朕眼中也是美好的,是唯一的珍宝!”

皇后俯身在地,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劫,不由悲从中来。

停了会子,皇帝又道:“消祸于未萌,图患于将来,原也没错,自保是人之本能,这样的事情朕做的不计其数,做的比你狠!可你动了朕所爱,便不可恕!朕猜想,她喜欢上陆绍翌,也自你引诱的是不是?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三言两句可哄得人将你当至亲知音,迷摄情智意向,你用这法子操控了母后多少次,让母后明里暗里替你对付握瑜,当年,林纯涵那儿,也是你下的埋伏对吧?你知道朕所求的是什么,至真至诚罢了,她本就没有完全真挚,只需推波助澜,她身为庶女,母亲是最下等的仆妾,在林公府成长艰难,内心卑微,你利用这卑微对她行攻心之术,说了不少朕的曲解之语吧,听着是赞美的好话,实则引经据典,暗讽君王凉薄不可指靠,让她愈发有了防备,对着朕日渐小心谨慎,曲意承欢。这样,朕自会恼了她。还有握瑜,母后明明把参与那件事的人都灭了口,竟还留有知情者,你手里捏着这步棋,就是为了在握瑜倾颓的时候给她沉重一击,你知她不是个长寿的命数,想尽早绝了她,除掉这只猛虎,便再无人能撼动你的后位,你明白朕从未把淑妃和德妃放在心里,你明白这后宫一旦有了贵妃意味着什么,你用尽心机,就是怕朕有了真正心爱之人。”

皇后连连磕头,眼泪珠子摔了一地,只是不停说:“陛下息怒.....陛下赎罪......”

皇帝努力抚平呼吸,胸腔起伏,“你们这群的戏子叫朕恶心,你们连自己都能骗得过,何况对朕。”复又坐下,道:“作为皇帝,朕不能追究,作为男人,我恨不得手刃了你!你让我最心爱的女人成了他人妇,让我们受尽了波折,她险些命丧陆府,那天在陆府,你进去看她,她明明不好,为什么出来说她没事?朕有洁癖,你吃准了她再不是威胁,可你到底没算计过天,反而让朕对她情深如海,失身算什么,朕告诉你,她是朕的命!以后你再敢动她一丝心思,休怪不念结发之义!”

曹皇后哭出了声:“臣妾起誓,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皇帝唇边展出一个阴狠的笑:“你比握瑜可怕,握瑜心智超群胜你数倍,于情之一字却迟钝,便是朕对谁有了心思她也不作他想,只当流连花丛,唯有你,教朕防不胜防,若非你是女子,朕绝不留你在这世上一天,这次,留着你的命,留着你的后位,这是给朕看在已故左仆射的面子,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皇后磕得头砰砰响:“陛下赎罪......陛下赎罪......”

皇帝有些伤感道:“曹细如,你扪心自问,朕对你当真无情无义吗?你是结发妻子,是百官心目中无可指摘的贤后,朕从未想过废了你,朕去淮扬为何带着你,就是怕你遭了握瑜的毒手,你是怎么对朕的,处处算计,自进了东宫第一天你就在算计,从未将朕当成丈夫,没有一天不在想怎样保住自己的后位,步步为营,却步步不被天眷,淑妃先你生下了皇子,安庆安和皆是女儿,你算计我之所爱,可到底朕还是爱上了她,且爱的那样深那样重。”

皇后颔着首沉痛地垂泪:“臣妾若再谋算陛下,天诛地灭!”

皇帝无力地捏捏额角,道:“以后这夫妻之情再没有了,朕不会将你当作妻子,你只是皇后,既选择做了贤惠的就贤惠到底,别半途而废叫朕看不起,朕本就是个凉薄的人,不想欠你的,也莫要有他念。安安分分做你的母仪天下,她即便将来生下子嗣也不会越过你去,朕以九五之尊承诺,只要在位一天你曹家要的荣耀自会保全。”

皇后大大磕了一个响头:“臣妾谨记了。”

皇帝手指又按揉鬓角,心绪疲极,“起来罢。”

曹皇后双腿已麻,咬着牙起身,不敢抬头看皇帝,颤抖的声音问道:“陛下和妹妹这样终非长久之计,现下母后回来了,陛下出去一趟怕是万难,这册封亦不是易事,得徐徐图之。”

皇帝躺下,眉峰紧蹙,不耐烦道:“睡吧。”

皇后有些不敢到他身边,她本就对着这个男人有几分敬畏,今夜的惊吓足以担惊受怕几年。她小声道:“臣妾以后唯陛下事从,若信得过,可尽出去与妹妹相见,明着让臣妾到昌明殿侍寝。”皇帝知她这话不虚,静了好久,才道:“谢了。”

一夜无眠,到了叫起的时辰,给皇帝更了朝服,目送出门,扶着门框险些瘫软,韩嬷嬷问怎么了,皇后抚着心口:“昨夜......昨夜......我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

回到内殿,宫人点了宁神香。

“他知道我算计那慕容姑娘了。”

韩嬷嬷“啊”了一声,也脚腕发软。

皇后坐到大引枕座榻上,缓了缓道:“陛下喜欢璞玉美质,不爱慕虚荣的姑娘,多年寻觅而不得,后宫这么可能有这样的女人呢?他嫌我表里不一,嫌淑妃狡黠算计,嫌德妃愚笨平庸,贤妃少了些才情,宸妃又过于像他,徐昭容恃才傲物,林纯涵顾影自怜,她们无一不是婉转柔媚,曲意承欢的,不过因着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罢了。”

韩嬷嬷明白了:“这就是陛下不立贵妃的原因?”

皇后无力地点点头:“自我终于懂了他,便对自己说,他可以有三宫六院,可以妃嫔如云,多美貌的,多受宠的,我都不在意,只是不能有这么一个,得到他的真心,得到他的爱,这个人一旦出现必然册封贵妃,我没有嫡子,淑妃德妃看着如狼似虎,实则不成威胁,他们的孩子即便做了太子,只要皇上在位,她们怎样也取代不了我,将来我也会是唯一的太后,可贵妃生下了皇子,我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韩嬷嬷思虑道:“娘娘一向蕙心兰质,是以,看破了慕容氏,认定她会是那个人?”

皇后垂颔,摩挲腕上的玉环:“本宫不会看错,那慕容氏生的美貌出众,心儿灵手儿巧,那天她坐在霓凰殿给庆儿叠纸,我看着她,忽然就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和陛下,当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璧人也。道家弟子,抱朴含真,待人真诚挚,不屑于争名逐利,这不就是陛下苦苦找的人吗,她具备了一切陛下心里做贵妃那个人的所有特质。从那天开始,我整夜整夜失眠,担惊受怕,霓凰殿四周皆是白握瑜的眼线,有白握瑜一天,我的手上就不能沾血。

陆家告御状的时候,我看到她眉宇间对那陆公子似有向往之色,我就有了一个主意,只要她心里有了别人,便是将来承宠了,和陛下之间也会有了芥蒂,只需稍稍推波助澜,就能让她变成第二个林纯涵。过了好长时间,陛下还是没有发现她,我便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何不让她出宫,嫁了旁人,永绝后患,没了那女儿之身,一个有洁癖的男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要,可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连清白之身都不在意了,这是喜爱到了何种地步......”

这一日晨起,定柔一睁开眼就觉眩晕不止,撑到半晌才起来,下地试了试,又一下坐回床榻,扶着床柱,晕的眼睛睁不开。张嬷嬷上来送早膳,她瞥了一眼,觉着胸口烦恶,摆摆手。

张嬷嬷下来阁楼,何嬷嬷在择菜,张嬷嬷悄悄问她:“嗳嗳,你家主子不会那个了吧?”

何嬷嬷凑近了道:“难说,她病得那几个月我们伺候她,你见她来过月事?后来痊愈了我还留心了,也没换洗过带红的,也没用过巾带,估计是生了安可身子未复原,她自己怕也是这么认为的,跟皇上好了以后,还偷偷问过我,问这样是不是不会受孕,还问别人是吃什么汤药避孕的,我怕她乱吃药,就跟她说这样坐不上胎了。”

张嬷嬷惊:“啊,她不想怀上皇上的孩子啊,她真是那那都跟人不一样,若真是有了还不挠你。”

何嬷嬷往楼上望了一眼:“我是为她好。”

皇帝下了朝到康宁殿请早安,太后方歇过乏,捻着菩提,皇帝心知流言蜚语已传到了母后耳目,早想好了应付的话。

坐了半晌,太后却只字不提。

皇帝愈发沉着,举止泰然地喝着茶,随意问起了宸妃的事。“握瑜怎样了?”

太后长叹一声:“难为你还能想起她。”

皇帝道:“渭州那边时常有奏报呈来,大约情形儿子还是知晓的,不是遣了御医过去了吗。”

太后不知先皇去世的内情,心中仍对侄女怀有深刻的愧疚:“那件事是哀家做的过分,一辈子欠她的,也对不住你,如今看着,她一日日憔悴,瘦的完全脱了相,其实想想,她做了皇后也无不可,不是个长寿的年岁,诚然,是哀家多虑了。”

皇帝无奈地垂目。

太后说:“你呀,该多关怀关怀她,早些让人把她接回京,好生呵护着,别叫她生了恨,起了逆反之心,她经营多年,朝野内外,手里可是掌握着一帮子细作,但凡生了贰心,都不是闹着顽的。”

皇帝摸着扳指,心生腹诽,这就是母后去渭州的目的。

杀子之仇,岂是能消弭的。

默了许久,冷冷说出一句:“朕决计不会怕一个女人,朕对她仁至义尽。”

她要的风光已给足了,若她要拿白氏一门的人头冒险,那休怪不念血缘亲情了。

皇帝知道,母后在暗中调查传闻中的事。

是以,一连几天都无法到山上去。

花褪残红,院中的杏子树长出了密匝匝的嫩叶,点缀小小带着绒毛的果子,枝头蠢蠢欲动地,十分热闹。

定柔卧床躺着,懒懒的不想动,不分白天黑夜的睡,怎么睡也觉不够。

这日前晌温氏携安可来了,听到院中的动静,定柔强撑着起来梳洗一番,下了楼,一个多月未见女儿自是想的厉害,奈何这孩子跟她不甚亲近,这几个月与外祖母倒是处出了感情,一个劲叽叽喳喳扭缠在怀里不肯下来。温氏带了许多亲做的稀奇果品,院中石桌放的满满的,抱着安可一边逗弄一边讲小儿趣事。

温氏望着坐在对面的女儿,一袭雪青缎提花海棠褙子,下襕玉色蛟绡纱襦裙,乌油油的发松松地绾着圆髻,只勒了一条绊头的丝缎带子,美人春困,眼角尚留着一丝慵态。小院春意盎然,女子直如画中人,青涩尽褪,正是一个女子的芳华锦年,心叹,怀着她时也没吃什么奇特的,怎地生出来这般好看的!

定柔只觉得其中一个黑瓷瓶子里有极香浓的味道溢出来,便伸手打开,放在鼻尖闻,顿觉心脾舒畅,“这是什么?”

温氏道:“梅子醋,很酸的,放在凉菜或冰碗里很是解腻,又有果子的清香,每年我都做好多,你若喜欢回去差人再给你送些来。”

定柔闻着那香味感觉噙了口水,忍不住便拿茶杯泄了一些出来,起初怕酸只轻啜了一下,猛然觉着舌尖十分愉快,这味道正是腑中渴求的,于是大喝了一口。“不酸啊。”凉凉的好像把胸中的结块都冲散了,虽未至正夏可已觉烦热起来,这几日胃口不佳吃什么都腻腻的,又倒了半杯出来,温氏惊异地看着她。

小孩子都安稳不了多久,安可缠了外婆一会儿便跑下去玩那木马小鹿了,张嬷嬷两人寸步不离跟着唯恐摔了。

定柔问:“父亲与十五妹近来身体可好?”

温氏道:“你父亲去冬犯了咳疾,立春暖和了还是咳,夜里咳的更厉害,这病怕是祛不得根了。小十五仍是呆呆的,话倒是肯说了,就是见不得丁点血和利刃,连红颜色的衣服剪刀也不成。”

“没有多找几个医者看看。”

温氏摇摇头:“京里大小医馆都跑遍了,药吃了几百副作用不大,他们说你爹这是年轻时坐下的病根,此次又心病郁结进而伤了肺,十五惊吓过甚心智迷失,上次家中大难对他们打击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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