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槟城市局,灯火通明刑侦楼中。
顾言琛回到了观察室里，沈君辞带着检验报告也到了这里。
白梦，陆英,连戚一安都过来一起开会。
那化验报告写了厚厚一沓，白梦翻看着,对里面有些名词有些不太懂：“沈法医,这个仅作为‘考虑因素’，是什么意思啊？”
沈君辞道：“根据化验结果来看,死者死前曾经服用了地|高辛片或者是类似药物，这种药物是治疗心脏病，但是如果过量服用，可能会引起心脏麻痹致死。由于死者内脏腐烂,我无法从解剖方面鉴定死者确切死因,但是我认为不能排除药物致死可能性。”
戚一安进一步解释：“服用了这种药物,是个既定事实。她具体服用了多少，是否是因为药物引发死亡,我们没法得知。”
沈法医点头，用词严谨进行总结：“所以我说,她‘可能’是因药物影响致死。”
陆英顺着逻辑推理下去：“地高|辛服用过量会致死？那么说难道她是被下药故意毒死？”
沈君辞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尸体重度腐烂，如果不是沈君辞技艺高超,提取内脏组织,进行了化验，这个秘密甚至要石沉大海。
获知了这个先决条件，整个特刑科再次开始重新梳理案情。
大部分案件，凶手一旦袒露真言,也就代表着水落石出。
可是这个案件,多人证供,连凶手都承认了罪行，竟然也出现了转折。
顾言琛又把刚才从尹茉莉那里所听到信息告诉了众人。
陆英低头沉思了片刻道：“所以，现在虽然孙雨诗供认了她杀害周颖颖经过，可是她也说不清周颖颖是怎么死。”
白梦也整理思路：“她们在扭打过程之中，周颖颖倒地，孙雨诗自然会怀疑是自己原因。也就是说，孙雨诗很可能也不知道周颖颖在死前是否服用过过量药物，所以她才会供认杀人罪行。”
陆英道：“那么现在问题就变成了，周颖颖究竟是被谁杀。”
顾言琛转头问白梦：“这些女工药物购买记录可以查询吗？”
复兴电子厂给女工们上了完整医疗保险，还有定点看病医院。再加上地高|辛属于处方药，必须有医生处方才能够拿到。
白梦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打着，过了片刻她转头道：“整个寝室里，只有陶雅开过地高|辛片。”
陶雅，又是那个陶雅。
顾言琛感觉自己还是没有理清楚女工之间关系，他开口道：“再查一遍有关陶雅和周颖颖全部资料。查清这两个人所有联系。”
女工们背景调查在下午已经做过一次，警方系统之中信息并不详尽。
凭借一些蛛丝马迹，白梦还是找到了新信息。
陆英也打了几个电话，询问双方父母以及相关知情人。在这深夜里，能够问到人，全部过问了一遍。
“小学在同一所学校，初中是隔壁班，高中也是一所高中。她们两个人初中时候就认识。”
“周颖颖有一段时间住在她姑姑家，和陶雅家隔了一条街。”
“她们是通过同一个介绍所进入复兴电子厂，几乎是前后脚，陶雅先进来半个月，随后是周颖颖。”
“陶雅表姐说，她们两个都参加过学校合唱队，是从小到大好朋友。”
一点一点新线索浮出水面。
余深问：“会不会……是陶雅介绍了周颖颖进来？”
陆英道：“很有可能。如果她觉得这是一份好工作，可能会告诉自己认识人，而且有地方介绍入工还有酬金。”
能给对方介绍工作，看起来他们是关系不错朋友，甚至可能是所谓闺蜜。
能够进入电子厂，在镇子上高中毕业少女眼里，绝对是高薪工作。
那时候，陶雅并不知道，自己把好朋友亲手推入了火坑。
白梦又在周颖颖朋友圈里发现了一条信息，似乎正佐证了他们推断。
那条朋友圈配文是：明天，我就将踏上新征程，好姐妹，我来了！
那是周颖颖来电子厂之前发布一条信息，下面配图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多年以前拍，应该是高中时候，上面是两个小姑娘，都穿着合唱团演出服。
照片左边胖胖是周颖颖，她放肆地笑着，旁边瘦瘦弱弱是陶雅，梳着妹妹头，笑得很腼腆，伸出手比了个ye。
那时候，阳光明媚，似乎一切都如此美好。
可如今，她们一个永远死去，另外一个却成为了杀死好友嫌疑人。
顾言琛道：“我再去问一遍孙雨诗。白梦负责记录。”
他转身，又去了关着孙雨诗房间，孙雨诗已经给证供签完了字，此时她脸上不见了紧张，只有无尽疲态。
孙雨诗趴在桌子上，一副破罐破摔表情：“警官，我可是已经把所有罪行都招了，你能放我去睡觉吗？”
“等一会，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顾言琛问孙雨诗，“当初，你是怎么想到通过破坏尸体来威胁同寝所有女工？”
“怎么想到？”孙雨诗瞪大眼睛道，“就是忽然想到。”
顾言琛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确定，这个精妙又有些变态计划绝非出自孙雨诗脑中。
他问得更明确了一些：“你这个想法，有没有别人提醒你？”
“好像是……陶雅？”孙雨诗这才恍然大悟，“嗯……我和周颖颖打架时候，她就在旁边来着。好像就是她提醒我，要让其他人以为是她们杀了人，说只有这样，她们才不会乱说。还有，是她说要把过程拍下照片来，这样有把柄在我们手上，也是她想办法，让我们怎么毁尸灭迹。”
孙雨诗现在回忆了起来，只是当时她也有些手足无措，陶雅说出了解决方案，她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些想法变成了自己心里所想。并且按照那些方法进行实施。
发生了死亡事件以后，孙雨诗收敛了很多，她也在不停催眠自己，想要忘记这些事。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记忆甚至都不那么清晰，直到顾言琛问她，她才想起。
顾言琛：“陶雅还做过什么？”
“我们宿舍里，最精通电子设备，手机玩溜就是陶雅。那些照片都存在她那里。我有一段时间担心东西在她手上，她会发给警方，去报警。”
孙雨诗顿了一下说：“我有把柄在她手里，自然就会优待她一点。不过，她人还挺好说话，也没有做过什么过分事。后来，宿舍里人就开始听她……”
陶雅慢慢变成了整个宿舍核心。
顾言琛继续问：“当初你是不是欺负过陶雅？”
孙雨诗道：“那都是什么年月事了？三年前吧？我开始就看不惯周颖颖，是陶雅非要逞英雄，帮着周颖颖顶撞我，我就开始针对她了。后来我觉得她有点好欺负，所以捉弄过她一段时间，不过有次我落水，她救了我。我们也就不再是对立关系了。那丫头蔫坏，她脑子挺灵光，不少事都是她出主意。”
“你为什么会落水？”
“当时大家都在岸边，我是被挤下去，等我被救上来以后，却没有人承认当时站在我后面。”
顾言琛又问：“陶雅和周颖颖两个人关系好吗？”
孙雨诗冷笑道：“好什么啊？我知道他们两个是同乡，好像周颖颖还是陶雅介绍过来。当面我欺负陶雅时候，周颖颖屁都不敢放一个。陶雅欺负起周颖颖来，也是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顾言琛问：“关于那天事，你还记得些什么？”
孙雨诗抓着头发：“我记得刚才都告诉你们了。”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那天周颖颖就和疯了似，她打我时候，抓伤了我手。”
这一点也和法医验尸结果相同。
孙雨诗眉头皱得得越来越紧，回忆着：“我当时把她推了出去，她撞到了架子上，很大一声。然后周颖颖躺在地上喘气，她看着我说‘我不行了，孙雨诗，你杀人了！’我以为她在吓唬我，可是不久以后，她就不动了……我被吓住了。”
现在回想起那一幕，孙雨诗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在那间昏暗储藏间里。
周颖颖倒在地上，额头上流着血，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嘴巴里吐出白沫，断断续续地说：“你是杀人犯，你这辈子完了……”
那时候她第一次怕了，尖叫着拼命摇晃着躺在地上女人：“周颖颖，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在吓唬我！你给我起来！”
可是周颖颖身体那么沉，头歪向一边，连呼吸都没有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心脏怦怦跳着，感觉自己也一起死在那一晚了。
现在回想起来，周颖颖明明只有头上磕破了，怎么会忽然死掉？
她在确认了周颖颖死亡以后就在想着应该怎么毁尸灭迹，完全没有想到死因可能有问题。
回忆到了这里，孙雨诗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她皱起了眉：“周颖颖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这事……和陶雅有关系吗？”
顾言琛并未回答她，他站起身来，走出了审问间。
观察室里，沈君辞还在，他也听到了刚刚孙雨诗回答。
白梦轻声分析道：“有没有可能，这一切从开始都是陶雅圈套？”
精准算计，几乎完美实施，能够做到这一点，只有陶雅。
观察室三面都有玻璃，此时陶雅，就坐在他们左手边那间审问室里。
透过观察窗，可以看到那个女孩低垂着头，坐在里面，在之前审问里，她是嘴巴最严一个。
到如今，其他十二名女工都完成了对孙雨诗指认，只有她，一直没有详细描述那一晚经过。
女孩低垂着头，两侧头发垂落下来，衬得她脸小小，透过玻璃看过去，像是一个橱窗里娃娃。
戚一安背后发凉：“有没有可能，在那天晚上，陶雅提前就知道了，孙雨诗准备体罚周颖颖，所以她就给周颖颖下了药。在打斗过程中，周颖颖药性发作死亡，孙雨诗却以为，是自己导致了周颖颖死。”
顾言琛道：“这是精妙计划，但是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性。”
白梦道：“但是现在，又有了新问题。如果是陶雅做，她对周颖颖杀人动机是什么？”
陆英试着去猜：“嫉妒，钱财，男人？”
“破案子怎么能靠猜？”白梦听不得他胡说八道：“根据前期调查，这些都没有！”
顾言琛推理道：“周颖颖死亡和陶雅脱不开干系。至于杀机，也许是对曾经闺蜜失望，她们两个女孩反目成仇。也许是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没人说话，他就继续推理下去。
“可能，陶雅经过了欺负以后变得黑化了，她设计害死了自己朋友，随后利用了周颖颖死亡。她拍下了每个女孩往周颖颖背上捅刀照片。她手里那些东西，成为了每个女工都忌惮害怕东西。于是陶雅也就借此反客为主，拿捏住了孙雨诗，甚至是整个宿舍女工。”
听起来，一切合情合理。
可是，这就是这一案真相吗？
顾言琛看着眼前白板，上面贴满了各种照片和信息。他开口道：“但是，还有哪里不对。”
他自己推翻了自己推论。
沈君辞侧头，目光落在了顾言琛身上，等着听他分析。
这个案子最初接触时他觉得非常简单，可是现在越是深入调查，就越是觉得有很多奇怪之处。
顾言琛指着眼前白板：“最初时候，四分局以为这是一桩出走案，他们提供了很多证据，其中就有周颖颖微博以及许多信息……”
陆英道：“那些信息可能是陶雅发布，她是个聪明女孩，可能筹谋已久，用这个来混淆视线。”
“不成立。”顾言琛直接否决，“那时候周颖颖还活着，别人用她微博发这些信息，她怎么会没有察觉？而且，周颖颖和她家庭矛盾也是存在，那些信息肯定是周颖颖发。”
顾言琛说到这里在白板上画了个箭头。
“这件事情导致了周颖颖父母被网暴，人们指责他们卖女儿，把女儿逼得出走……”
顾言琛回转身，单手压在桌子上，看着一桌子各种资料：“有时候遇到复杂案件，没有头绪时候，有个最简单分析法，就是看谁是最终获利者，是谁通过谋杀或者是行凶达到了自己想要结果……”
众人随着他话仿佛走入了一个迷宫。
刑侦楼外，一片安静，周围都是黑暗。
虽然已经是深夜，沈君辞疲惫却褪去，取而代之是一种大脑飞速旋转亢奋。
他感觉自己置身于许多棱镜之中，每一面玻璃都会映照出不同影像。
少女们面容一个一个在他面前划过。
痛哭着，供述着，狰狞着，悔恨着。
每个人都在张开嘴巴，陈述着不同角度供词。
真相却被掩藏在了这些表征得下面。
真假，善恶，都被混杂在一起。
似乎她们背后有一只看不见手。
过了一会，他似乎终于来到了迷宫出口处，往前一步就可踏出那团迷雾。
沈君辞终于领会了顾言琛意思，他合上双眼有些惋惜：“这是复仇与惩罚。”
顾言琛从椅子上起身：“我再去审下陶雅。”
他要听她讲述怎样才是这一案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