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接过了棘手的工作,程功顿时觉得自己遇到了救星。
温婉在群里沟通了一下,几位领导自然是一路绿灯。
在这段时间,沈君辞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过温婉还是有点不放心,对沈君辞道:“沈法医,你先试一下,如果觉得手感不对,我们再想办法……”
温婉话还没说完,沈君辞就熟练地拿起了解剖工具。
他的手指修长,笔样执刀,毫不犹豫地划了下去,解剖刀过处,婴儿的腹部被彻底划开了。
这一刀又稳又准,从上到下,刀锋平缓。
沈君辞的眼神极为专注,仿佛眼里只有这一具尸体。
温婉没再说话,她和程功互看了一眼,得出结论,沈君辞真的可以。
破开腹腔打开腹膜观察以后,就是要开胸腔。
处理这种婴儿的胸腔,分离胸部的肌肉是个难点,解剖刀要贴着肋骨,既不能伤了骨头,也不能划破胸腔。
沈君辞的刀下得干净利索,骨肉分离,带着轻微的声响。
解剖刀沿着肋软骨和肋骨的分界处切开,随后精准刺入婴儿的第二肋软骨,“s”形切开胸锁关节与第一胸肋连接的地方,进行分离后拿掉肋骨,露出里面的器官。
胃瘪着,藏在肋骨下面,没有一个鸽子蛋大。
沈君辞又在喉咙的下方和横隔肌上方选定了位置,然后用手术线开始结扎气管和食道。
婴儿的内脏细小而柔软,仿佛是一盘易碎的果冻。
沈君辞低着头手指灵巧运动,随后把细线轻拉。
这时候用的力气大了,会直接把气管食道勒断,如果力气小了,起不到结扎的效果。
程功只见沈君辞的手指轻轻牵动,随后干净利索地剪断,把婴儿的颈部器官,连同心肺一起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程功急忙用托盘接过,然后把婴儿的肺拿到光镜下检查:“肺部海绵状,表面有红褐色,肺泡有少许扩张……”
温婉在一旁备好了纯净水。
程功小心翼翼地把心肺放入水中,四个人聚精会神地盯着玻璃器皿,最初脏器因为入水重力下沉了瞬间,随后水面轻微晃动,内脏漂浮而起,浮在水面上。
“阳性!”戚一安有些激动地叫了起来。
沈君辞伸手把肺叶强压入水中,随后他松开手指,肺叶再次漂浮了起来。
试验结果如果是浮起,则为阳性,说明肺里面有空气,婴儿曾经进行过呼吸,有空气被吸入了肺泡。
也就是说,这婴儿是一个活产儿。
现在已经从尸检的结果证明了,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是活着的。也就是媳妇说的话才是真的,那时候在家的婆婆很有可能是杀害这个婴儿的凶手。
“我去告诉刑警队。”戚一安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
“等下。”沈君辞在一旁说,“保险起见,把肠胃浮扬也做了吧。”
程功表示赞同:“也好,那样会更准确一些,也不差这一会。”
胃肠浮扬一般是肺浮扬的辅助试验,如果婴儿曾经有过自主呼吸,空气也会进入胃肠,而且这个试验还可以测算婴儿的存活时间。
只是这个试验更为麻烦一些。
沈君辞开始动手。
修长纤细的手指灵活地在婴儿的尸体上操作着,依次结扎贲门,幽门,随后又结扎十二指肠上下端,空肠,回肠,结肠。
他处理得小心翼翼,聚精会神。
早产婴儿的肠道非常细小,这一系列动作要求解剖者对人体非常熟悉,对浮扬试验的理论清楚了解。
戚一安大学的时候学过这些知识,考试还考过,他没有实践过,步骤记得不是那么清晰,眼前的沈君辞却处理得干净利索,毫不犹豫。
在旁边观摩了一会,戚一安对自己这位师父肃然起敬。
短短几分钟之内,沈君辞就完成了操作,随后检查了一下,没有错漏。
肠系膜被分离开来,婴儿的整副胃肠全部被取出。
整个过程精准得像是一台内科手术。
温婉在一旁已经取了另外一个玻璃容器接满了水,脏器放进去,胃部和部分的肠脏浮了起来。
又是阳性!
婴儿开始呼吸,胃内马上就会进入空气,三十分钟之后,进入十二指肠,约六个小时可以遍布全部小肠,二十四小时遍布全部肠道。
目前十二指肠也是漂浮的,程功道:“根据空气进入肠管的多少可以判断出,婴儿的存活时间超过一个小时,小于三个小时。”
“孩子是被害死的!”到现在戚一安终于敢确认这一点了。
温婉检查了一下录像设备:“都录好了,可以给刑侦那边结论了。”
沈君辞补充道:“内脏有少量淤血,黏膜下有点状出血,口腔和气管内有少量泥土,初步断定,孩子可能是死于机械性窒息。”
他这话说的委婉,简单来说,就是孩子是被活埋致死的。
虽然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沈君辞还是觉得活没做完,他开口道:“我这边会再检查一下孩子的头部,试验的结果可以先告诉刑警队那边。”
一次尸检做完,温婉对沈君辞彻底刮目相看。
程功也在一旁连声道谢。
法医这个行业的规则很简单,谁有技术谁就有地位,就会自然受人尊敬。
程功去办公室填写了浮扬试验检查结果单,附加了两张截图,递给戚一安,让他去通知刑警队那边。
戚一安连忙跑到了刑侦楼。
刑侦队的演习已经结束,一队的队长邵振恩从演练场那边赶了回来。他看到戚一安来了,把他领进了一间会议室,那两家人还在这里闹着。
婆家人和娘家人互不相让,有几次都差点大打出手。
余深手上的伤口来不及包扎,几名警察都有点拦不住他们。
婆婆还在那里坚持,梗着脖子叫着:“我没杀人!”
因为她的态度坚决,丈夫,公公都向着她。
戚一安大步走过去,把检查报告往桌子上一放:“结果出来了,孩子生下的时候是活着的。”
婆婆一下子激动地站了起来:“你们怎么检查出来的?!”
戚一安挑眉:“浮扬试验证明,孩子体内有空气,她已经开始进行自主呼吸,至少存活了一个多小时才死亡,验尸结果有录像可查,你要我给你解释一遍科学原理吗?”
一旁的儿子脸色
变了:“一个多小时,那不是我赶回来之前……”
那时候家里只有婆婆和媳妇在。
吵嚷着的会议室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随后媳妇反应过来,捂着脸发出一声啼哭:“我可怜的孩子……”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聚拢在了婆婆身上,媳妇的弟弟一把拉住老太太的脖领把她拉了起来。一旁的警察拦着,拳头才没落下。
老太婆的嘴巴张了张,表情呆滞住,像是做了坏事被抓住,人赃并获的小偷,这时候还想要狡辩。她颤声说:“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邵队往前一步,给她施压:“法医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证据确凿,你最好交代犯罪事实。”
年轻的丈夫看着自己的母亲:“妈,你不会真的做了吧?”
他难以置信是自己的亲娘杀掉了他孩子,做了这样残忍的事情。
婆婆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嘴唇蠕动着:“怎么……怎么可能……”她念叨了几句,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检查出来呢?”
随后老太太抬起头来,眼睛动了动:“我应该踩上一脚,烧上一把火,或者是把死孩子丢井里才好。”
她的语气冷漠,像是毒蛇吐着信子,到了此时还不思悔改。
一瞬间,看着她的表情,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戚一安看着眼前的老太婆,仿佛面前的生物不是一个人,而是个不知是什么东西附身的恶魔。
邵队开口对旁边的刑警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带到审问室。”
余深急忙去拉那老太太。
“那是我的孙女,我的心不痛吗?可是没有办法啊……是那女的肚子不争气,若是个男孩,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老太太还不肯走,回过头去看向自己的儿子:“傻孩子,你家里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再多个丫头片子只会把你拖累死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有儿子?而且那孩子早产,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如果要花钱去治就是无底洞。早死早托生,妈情愿去做这个坏人。将来,将来你就会知道娘的良苦用心的……”
她说着话还想拉一下儿子的手,儿子的目光里却满是恐惧,躲开了她。
老太太终于被拉走了,媳妇在哭着,丈夫开始反过来安慰她,可是这个家庭已经永远出现了裂痕,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戚一安看着这一切,遍体生寒,他见过太多的尸体。那些尸体就算可怖,腐烂,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但是从不会像是此时让他这么不舒服,泛着恶心。
把老太太弄入了审问室,余深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回头对戚一安道:“谢了,没想到你们结果出得这么快。”
“这不是怕你们这里撑不住么。”戚一安没敢自己邀功,“而且多亏了我师父在……回头验尸报告明天早上给你们。”
他一路从刑侦楼跑回法医室那边,温婉已经回了办公室里,在整理资料了。
戚一安问:“收尾了?我师父还在解剖室么?”
温婉点头:“沈法医在那边缝合呢,我帮不上忙,就先回来了。”她顿了一下又说,“这次可多亏了他。”
戚一安又去了解剖室,整个解
剖过程都已经完成了。
在灯光下,沈君辞正在聚精会神地缝合着尸体。
他用的是最小号的针,婴儿的皮肤薄得像是纸,需要缝得特别小心,就连呼吸都需要轻轻的。
一旁的戚一安不敢打扰他,小心翼翼地凑近,现在尸体已经被清理完,洗去了上面的那些泥土,就像是安静睡熟了一般。
这个幼小的生命,还没有经历人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没有享受母亲的怀抱,没有喝下一口奶水,就匆匆离开了人世。
世界上一如她一般境遇的婴儿,还不知道有多少。
沈君辞的动作非常轻柔小心,像是怕惊醒了她的美梦。
把最后一针缝完,沈君辞熟练地打了个结。
然后他摘了手套,交给了戚一安:“后续你来处理吧。”
戚一安唉了一声,去填写表格,把尸体入库,等着案件结束后亲属过来认领,方便处理后事。
等戚一安忙完,回到特刑科的法医办公室,沈君辞已经给自己倒了一壶茶,熟悉着市局的系统。
法医室的角落里又点上了一根藏香,已经燃了半支。
像是在祭慰死去的亡魂。
沈君辞坐在椅子上,刚才验尸时的那种专注以及凌厉完全消退而去。
戚一安觉得下了解剖台,沈君辞就又恢复了那种平静冷漠的状态。
看他坐在对面,沈君辞举了下茶杯问他:“喝吗?明前的龙井。”
戚一安摇了摇头。
他想着午休的那件事,犹豫着望向沈君辞,鼓起勇气道:“师父……那个,市局虽然有午休一说,但是主要是用于午饭的,很少有人会用休息室睡觉……”
他大着胆子说出来。
沈君辞哦一声,右手滚动着鼠标光轮:“那不会开除我吧?”
戚一安一愣,连忙摆手:“应该不至于……”
毕竟是从省厅里好不容易才招来的,而且师父的技术真的不错,今天上解剖台就让温婉和程功心服口服。
沈君辞低头喝了一口茶:“那就好。”
戚一安问:“如果有人说什么……”
沈君辞道:“我身体不太好,所以中午一向是要午休的。至于工作方面,我做好我的本职工作,问心无愧就好。别人说什么,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