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汐歪过脑袋看他,眼眶边的湿意像是被风一下吹散。
她眨了下眼,眼泪沿颊而落时,唇边的笑意却在哭腔中渐渐重了,又哭又笑的:“为什么是最后一次啊。”
她钻牛角尖,呢喃着:“是不能有很多次?”
想靠近他,却步伐踉跄。
宁汐没两步就任由自己摔进江季珩怀里,像是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接住自己。
江季珩真的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
宁汐把脸埋在浸透满他味道的衬衫上,濡湿再度沾染。
她不等他说话,就双手紧紧地环住他腰,生怕刚刚那些话只是自己一时之下的错觉,自言自语:“如果我清醒了,能不能再和我说一次?”
“嗯?”江季珩轻抚着她脑袋,任她抱得紧,拼命在寒凉下汲取温暖。
宁汐嗓音很轻,依稀还有哽咽:“我怕,怕这又是做梦。”
“这九年做了太多关于你的梦,有人说,如果梦中出现一个你很想念的人,或许在现实里,他已经开始遗忘你了。”
顺然挑动敏感,宁汐的呼吸又在抽噎中变得急促,“我之前还高兴可以梦见你,可是后来次数越来越多,我太怕了,好像你在忘记我真的变成了躲不掉的现实。”
明明就在身边,江季珩却还是鲜明察觉到了自己发紧的气息。无声懊恼地,他微躬下身,低头,脸颊与她相碰,搂住她的力道又重了些。
宁汐抬了抬头,想擦眼泪,却不受控地越掉越多,她说:“再加上合约之后,你的态度越来越冷,我以为是我的麻烦事太多,让你不开心,你讨厌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本来是想和你说明白的,但我后来不敢了,我怕我说了可能连和你的合约都不作数了。”
“那为什么会给我离婚协议?”江季珩忽地问了,声音沙哑低沉。
宁汐吸气微颤了下,咫尺望着他的眼睛,晶莹掉落他替她擦的手背上,一道痕迹,“怕你会更讨厌我,怕你再也不想看到我。”
“所以就赌这一场了?”江季珩无奈看她。
宁汐没承认,也没否认,但不置可否的态度和纯粹至极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季珩亲吻了她微红的眼睛,是哄的语气:“好了,不哭了。”
宁汐很轻地应下,果然很听话地没再哭,但抽噎一时还止不住。冷不丁的一下接一下,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
浑然没有平时工作时的果决冷漠。
好像是追随在骨子的,独特的相处方式。
在江季珩面前,宁汐没必要竖起盔甲,她可以毫无疑虑地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可以撒娇、可以闹脾气、也可以说她任何所想的。
一切顷刻仿佛回到九年前。
宁汐知道九年前那场大雨下得有多厉害,江季珩的手伤复发也是她从宁识誉打电话的间隙中听到的。
她还记得,从沪市回帝都的倾盆大雨记忆最深刻的一共两场。
一场是他去图书馆接她,一场就是他们分手。
那两场,江季珩都手疼了,但都没让她知道。
现在宁汐抓住江季珩的手,就拽着袖子替他捂着,小声说道:“你是不是很后悔碰到我?”
“为什么这么说?”江季珩直视着她。
“因为好像我的出现一点好运都没带给你。”宁汐说得有点垂头丧气,“还因为我,你被牵连进很多糟糕的事情,吃了很多苦,现在兜兜转转还必须和我在一起,这青春都耗我身上,好吃亏。”
“......”
一瞬的沉默,江季珩突然勾起她下巴,匪夷所思问道:“谁说我青春都耗你身上了?”
宁汐“啊”了声:“所以你这之间真的和别人看对眼了啊。”
“......”江季珩默了几秒,倏然警惕道,“哪来的‘真的’?是谁和你说过什么了?”
宁汐一下闭了嘴。
江季珩眯眼盯着她,“宁汐。”
“你别叫我名字啊。”宁汐真的很怕江季珩叫她全名,本来遮遮掩掩的就心虚,现在更虚了。
江季珩看她一副知错的模样,根本不像之前那样无法无天凌驾他之上的自信样,不自禁地伸手轻抚了下她脸庞,“和你在一起之前,已经花了好几年关注你,再花九年去孤注一掷,太累了。”
他的嗓音很淡,却足够的真情实意,“但感情从来都是你的,没法多余给别人。”
宁汐被他说得触动,但嘴上还是别扭道:“那你说青春不在我身上。”
“不可以封存起来?”江季珩轻笑着捏了下她的脸蛋,“大小姐,知道自己很霸道?”
宁汐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是低头,好一会儿才出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江季珩像是难得打开话匣,来了兴致。
“是因为.....你跑得太快了,我一直跟不上你,”宁汐瞳眸清澈看着他,“没法站在水平线上的爱情,我知道,迟早会出问题。”
“我不想落下你太多,但用半年的恋爱去敲定你后面九年的感情,太玄了,我就算有结婚证,也不觉得自己有胜算。”
江季珩不知道宁汐会想这么多。
想到宁汐那句“怕你会更讨厌我,怕你再也不想看到我”,江季珩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涩意。
他没想过给她带来伤害,却无形中在疏离的行动语言上让她受伤了。
他原以为只要尽全力对她好,他们的感情就会牢靠。
却疏忽了,感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就算爱意再深,不被明确知晓,就都是徒劳。
“对不起。”江季珩很认真地反手牵住宁汐,他目色很深,漆黑的瞳眸映光而亮,星星点点的明光溢彩,照亮的都是宁汐的漂亮。
“大小姐,不可能再有下次。”
宁汐张了张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话了。
江季珩鲜少看到她这样木讷的模样,却察觉到她有在轻轻地嗅某种气息。
微弯下腰去找她低下的眼睛,“闻什么呢?”
“闻......”宁汐小声说,“有没有风月场的味道?”
“什么?”江季珩失笑。
宁汐之所以不喜欢别的异性的气息靠近自己,是因为江季珩还没回到她身边,那股熟悉的气息还没彻底侵占她身边一切位置。
她害怕,不得不为他留出最好的一席之地。
可同样,宁汐念念不忘那晚在沙发上闻到的江季珩身上的玫瑰女香。
这股味道太常见,市面上不算昂贵的价格,走到饭桌上十有九次能闻到的大众香,江季珩应酬局上一般没有女人,怎么会香味。
这就像是竖在宁汐心里的一根刺。
她很谨慎地闻了又闻,确认没有才落下踮起的高跟鞋跟,沾地那秒,腰间却又落下江季珩手臂的力道,她又被抱了上去。
江季珩的目光缓缓描摹着她,似是猜到了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宁汐不吭声,心想,什么时候的事你自己没点数么?
但江季珩搜尽记忆,最多是和温亭白的那场饭局,也是那场饭局结束他和宁汐才有关系进展的,难免勾唇笑了下。
宁汐看到他不反省还在笑,莫名心烦了,严肃地拍他手就要下去,“你放开我。”
江季珩没放,反倒轻吻了下她额头,“那是别人带的,进包厢之后没多久我就离开了,没继续参加下去,不信的话,我可以打电话给温亭白证实。”
他笑看她赌气,唇角弧度更深,“我说了,我是你一个人的。”
熟悉的样子回来了,但宁汐现在长大了,可不像十几岁那时候这么好骗。她轻哼一声,“是么?”
江季珩挑着眉梢看她。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宁汐一板一眼说,“也没少听江总的花边新闻。”
江季珩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花边新闻,宁汐又是哪里听到的?
宁汐不介意卖一下队友,“宁桦集团是没流传,但济瀚集团估计不少,前段时间不还有给你送爱心午餐的?”
爱心午餐?
这触及到了江季珩盲区。
江季珩撇清的干净,“我不知道这件事,是秦意说的?”
宁汐这会还知道替秦意说话,“哪次不是秦秘书给你处理的?”
她一想到胡乱打听到的江季珩的风光事迹就生气,抬手直接拧了把他鼻子,撒气道:“你是去上班的,不是去散发魅力的。”
兴许是宁汐的语气生硬,江季珩倒是听出了里面的微妙,搂着她,笑得适意,“吃醋了?”
“说什么呢。”宁汐皱眉。
江季珩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受虐狂,这会宁汐就算是口是心非的假正经,他都喜欢的不行,牵她手往家的方向走,还在耐心引诱着。
“吃醋也没事,我喜欢。”
宁汐不爽,“谁要你喜欢。”
“你,大小姐。”江季珩说的很笃定。
宁汐板脸,“江季珩,你别过分了。”
江季珩和她并排走着,突然极轻地撞了下她胳膊,讨要道:“那你就说一句你吃醋了。”
宁汐气,“我有病嘛,我才不说。”
“好,那不说也行。”江季珩笑意微淡。
宁汐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有不好的预感。
没想刚走两步,江季珩就“很讲道理”地来了句:“你亲我一下,这事就算一笔勾销。”
“......”宁汐觉得他今晚有点蹬鼻子上脸了,吸了口气,喊他,“江季珩。”
“嗯?”江季珩脸上还有得意。
宁汐站定脚步,连带着他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江季珩又不适应这个严肃版宁汐了。
耳边秋风扫落叶的,总是萧条。
宁汐很浅地笑了下,毫无攻击性,“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江季珩右眼皮跳了下,“什么事?”
宁汐突然踮脚到他面前,温柔的呼吸拂得他心眼发痒,心跳微快。
“我还没明确说要给你机会呢,”她狡黠地轻笑了下,盯着他,“你高兴什么?”
“......”
江季珩愣在原地好几秒,眼见着宁汐傲娇甩开他手,越走越远,思绪突然反应过来。
无奈几步靠近,像是要跟在身后的模样,却在宁汐猝不及防时,一下拦腰打横抱起她。
突如其来的失重,宁汐吓得屏住呼吸,手紧紧环在他颈窝间。
江季珩看着她这一逗就气瘪的样,耳边回想着女人刚刚欲撩未撩的低声,心弦绷紧,血液微烫,勾唇笑了,“刚刚不是还挺能,嗯?”
“......”
破冰式的快进,很神奇,也很让人难以置信。
宁汐一直到洗完澡,迷迷糊糊在自己房间睡到一半,听到外面阳台上似有若无江季珩打电话的声音,才像是终于放下心。
江季珩接完电话进来,宁汐已经睡着。
他今晚非赖在她这洗澡,美名其曰借浴室,但宁汐知道这人大概是居心叵测,定了规矩,洗澡可以,给他半张床休想。
江季珩真的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之前装得挺好,说什么“我的房间,你没有进的必要”,现在好了,宁汐以牙还牙,“我的床,你没有睡的必要”,江季珩想想就头疼。
替她掩好被子,江季珩就顺从地轻手轻脚走出去了。
今夜做的梦大概是宁汐这么多年来做过最美好的一次。
第一次,梦里有江季珩,还有他们的未来。
是明媚的。
隔天,宁汐是被温意眠的连环电话炸醒的。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撒在淡色的床脚被单上,宁汐拖着困倦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七点半,不到上班时间。
她按了接通之后,侧躺着,把手机放在自己耳边,手又缩回被子里,“怎么了啊?”
浓浓的倦意。
温意眠那头除了哗哗流水声的背景,就是她已经吓到结巴的大声:“这,这是什么酒店,汐汐,你快来宜景酒店啊!”
温意眠在那头都快急哭了,“就江言路旁边那家,你快来救救我......”
话还没说完,温意眠那头就挂了。
宁汐那点困倦愣是被她扫没了。
她发懵起身,环视了四周,确认自己没在做梦,一想江言路那家宜景酒店......名字怎么那么熟悉?
再一细想。
要命,陆家的酒店。
宁汐一个翻身就起来找换的衣服。
江季珩大概是在外面听到了宁汐房间的动静,很快三下敲门声,宁汐胡乱套上了连身的黑裙,“等等。”
好久里面都没声响,江季珩倒也不急。
只是门缝被开之后,宁汐探出一个脑袋,“什么事?”
江季珩慵懒倚在门边,垂眸,“起这么早,有事?”
宁汐本来脱口而出“有”,但一想江季珩和陆别宴关系那么好,指不定还会帮倒忙,就咽回原先的话,冷冷淡淡地说:“江总怎么还没去上班?”
“江总”两字像是又把他们的关系拉远了,江季珩挑着眉梢看她,“现场失忆?”
宁汐:“?”
“大小姐,来不及了,”江季珩漫不经意地拖了点腔调,“以防你酒醒不认人,昨晚留证据了。”
宁汐被他说懵了,“留什么花样?”
江季珩朝房间看了眼,“不请我进去说?”
准没好心,宁汐防备看他,“不知道异性房间不能随便乱进?”
“我进我太太房间,也叫乱进了?”江季珩笑得散漫,一点正经都没有。
“......”
宁汐被他喊得心痒,但心想着自己这黑裙的拉链还没成功拉上去,不能放他进来,只扒拉紧了门,转移话题道:“那你昨晚留的证据有没有一条。”
“什么?”江季珩好奇。
宁汐想了半天,都在措辞。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走廊漫溢的晨光已经游走到江季珩肩头,他凌厉的五官被虚化到温柔悠散,直勾勾盯着她时,绝对的蛊惑人心。
宁汐心脏一跳,无意脸红说:“你太太说的话,你要听。”
原以为江季珩会愣住,没想他直接欣然接受,还云淡风轻有情调逗她。
“那江太太,想说什么?”
“想要你先下楼,等我一会下去,”宁汐紧张也要佯装镇定说完,“我很快。”
江季珩直起身,插兜的手拿出来,俯身看她时,很熟稔地顺着晨光摸了摸她脑袋。
四目对视,他笑应:“遵命,江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