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可能不想。
这是宁汐就快脱口而出的答案。
但话到嘴边,她因太过凑近他而嗅到除却酒味之外,似有若无的一抹绵密玫瑰女香。十有九分,风月场的味道。
不言而喻的答案,宁汐揪住的心跳忽地滞顿了下。
紧接着凉却的穿堂风过耳,带去了炙烫起的热意。
她垂下眼,清浅眸色的黯淡,疏淡地笑了笑,低声说:“是你说的,过去这么多年了,想与不想,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漫长无垠的夜,秋意浓浓。
被风撂倒的瓷器淋漓破碎地散在地面,狼藉,残败。
过近的距离,宁汐能看清江季珩的眼,深邃无尽,幽幽凌厉。
她心头有紧张,不过更多的庆幸,是还有机会能看见他。
但江季珩并没有这种庆幸。
刚刚那句话不断徘徊,他原有的不动声色都因这句话瓦解纷飞,气息微紊后,凉薄的笑多一分都吝啬。
他松手放开她,起身便是走近到窗边,关窗之后随手开了一楼客厅的灯。
“时间晚了,你该睡了。”
再没多一句破戒,两人理所当然回到原先的冷淡,无一例外。
宁汐转身便回了房间,比起加速上楼,更像是从他怀里出来之后的落荒而逃。
药还放在床头,没吃。
倾听着门外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脚步声,宁汐盯着那瓶吃了好久快要空瓶的药,身子倏然往后一倒,背脊撞在床上,放空看向空白的天花板,上面若隐若现的,还有一条海蓝萃白鱼尾。
大概是当初贴墙纸时,挑选出来的图案。
宁汐摸了摸自己空荡的脖颈,突然闭上了眼。
眼眶微湿。
兴许是累了,她今晚没吃药,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还是那个深得像是失了尽头的长道。
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来了。
充满消毒水味的一间间病房,宁汐走到深处那间有保镖守在外面的病房,眼熟地交换了个眼神,得到里面让进的命令,才被放任进去。
空白寂静的房间,呼吸机不间断地工作着。
宁汐拎着家里阿姨准备好的补汤站到病床边,看着宁斯华那张苍白无神的脸,面无表情地把补汤搁在桌上,“记得喝。”
说完,转身要走。
却被宁斯华一下牵住了胳膊。
突然病发的女人现在没了之前妖娆妩媚的一切骄傲,接受治疗后寥无的头发,现在都在绒帽遮掩下,有了瘦骨嶙峋的感觉。
“宁汐......”她艰难喊她。
宁汐手握紧成拳,闭眼之后压制地吸了口气,转身拿出再假不过的笑,看向她,“还有什么事么?”
宁斯华就算没力气,嘴上说出的话也丝毫不弱,“你有本事接宁桦集团的烂摊子,就休想ac-kindom给你帮助。”
“除非你处理掉它。”
宁汐觉得可笑,居高临下地睨她,“如果我拒绝呢?”
“那你就等着脏水。”宁斯华死死盯着她。
“所以你还是觉得集团当初出事,是我和江家通的气?”宁汐已经快没了耐心,“我早说过,合约签了就是签了,江家无论是谁和你玩阴招,那都和我没关系。”
宁汐知道得清清楚楚,在宁家动身出国后的半年,江家就出手了。
这次不仅是江雁临,还有蛰伏已久的江老,郭进权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傀儡,二选一的继承人培养,江老给足江雁临试探的机会。
本以为是稳赢不亏的交易,没想宁斯华早有准备,宁桦集团的一时沦陷只是她引诱他们的棋子,上钩之后,便是赶尽杀绝。
所以宁桦集团原本意义上早不是宁家独有的了。
被污水玷污过的东西,总是脏的。
更何况集团里那帮狐狸能保持不叛变的只有少数。
宁桦集团当初是宁汐母亲从宁斯华手里要来的,经营良好,只是在母亲去世,再回归宁斯华手里,而变得乱七八糟。
宁汐对ac-kindom没有任何兴趣,她只想五年之期到,早点摆脱宁斯华。
所以宁斯华和她警告她敢接手宁桦集团,就休想再进宁家,宁汐求之不得。
也是在当年,江季珩撑起的济瀚集团联合旁系彻底打压了江雁临的势力,五年的暗夜蛰伏,江雁临虽拿下江家的公司,却因江老年老衰落而背靠不稳,最终因太过嚣张而残败,一夜在金融圈被狠除了名。
因为作恶多端的贪污逃税,江雁临的入狱,也是江季珩亲手送进去的。
江老受不了这种刺激,明里暗里多次送进医院,最终走不到三天,江家及旗下所有产业就大动乱。
帝都上流圈内的人并不知情江季珩回了江家,都等着看江家人接下来四处求人的好戏。
江季珩终究是江家人,他是从不在继承人的名单里,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但江家易主为他之后,他还是最大程度地商业化了资产,合并升值。
这些报道,宁汐都是在新闻上看到的。
现在宁斯华的病房里也在播放着济瀚集团一把手江季珩的最新消息,宁汐不过笑着看她,“你觉得我接下宁桦集团的烂摊子,谁会最先给我泼脏水?”
“那帮老狐狸?”她视线一转,看向电视,“还是,当年被你暗处打压,被赶出江家的他?”
宁斯华的表情越发沉郁。
宁汐却没管指着电视,明明白白地盯着她,“宁斯华,我已经应你的话签了五年不回国不找他的合约,你还要那样做。”
“所以,先不仁的是你,就别怪我现在不义。”
说完,宁汐彻底不再留,转身边往外走,边和等在外面的随行秘书说:“现在就订最快回帝都的机票。”
秘书:“是。”
从那之后,宁汐再没去看过宁斯华。
宁斯华走的那天,律师给到的财产分配,宁汐仅有宁桦集团的份额,而更可笑的,是她真的备注了ac-kindom不能给予宁桦集团任何帮助。
连宁家旁系都能分到份额,宁汐没有。
这代表着,宁斯华已经放弃了她宁家人的身份。
深冬的葬礼上,宁斯华那些旁系可是哭得比谁都厉害。
唯有宁汐一滴眼泪都没流,墓碑上不给写她的名字,还要她站在最前排。
当天那些旁系就骂她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哭宁斯华太善良,养白眼狼这么大居然连难过都没有。
宁汐听着这些骂声,看着宁斯华火化完的骨灰盒,就这么安安稳稳放在大价钱拿下的最好位置上,倒是挺讽刺。
宁识誉当时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杯温水,“今晚就走?”
“嗯,”宁汐拍了拍西装外套上还未融化的雪片,“要开股东大会。”
“宁汐。”宁识誉看着她疲惫的模样,心疼,“就算他们说你不是宁家人,我说你是,你就是。”
现在宁家的掌权人,是宁识誉。
宁汐看着不远处站在枯树下,没有走近打扰他们的覃莺,只是淡淡笑了,“嗯,我知道,你去陪嫂子吧。”
嫂子,这个称呼,宁汐其实早就改口。
当初在宁识誉不在的时候,覃莺差一点就被宁斯华作为利益交换送出去,是宁汐挡在前面,她不顾被宁斯华赶出去的代价也要留住覃莺。
所以知道宁识誉和覃莺在办完丧事,过完不好的时间段,就要准备结婚了,宁汐想,宁斯华就算走得风光,也要在地下气死了吧。
养了这么多年,没一个人听她的安排,这说明错不在他们。
而宁识誉担心宁汐的眼睛,“手术只能起到缓解作用,晚上应该还是看不见吧。”
“没事,习惯了。”宁汐说。
宁识誉叮嘱,“之后应酬,酒少喝点,对眼睛不好。”
宁汐笑,“哥,你现在怎么这么唠叨,行了,我得赶飞机了,有空带嫂子回国记得来找我。”
“行。”
这个冬天飘散下的冰凉雪花,宁汐呵出的热气成白雾,登机离开la,心里莫名的解脱。
但明明是解脱,现在宁汐做梦做到这些,还是逃不过地眼眶湿了。
梦境陷得太沉,她蜷缩着身在被子上,都没注意到“咔嗒”一声轻响之后,走进的身影。
床前晦暗的光影摇曳着男人高大的模样。
宁识誉在告诉他手术的同时,有告诉他一件事:宁汐不认床,但认沙发,可能是前几年在沙发上睡多了,现在一沾沙发睡眠质量就下降。
如果睡床,她睡眠质量会很好,不容易醒来。
这是之前心理医师告诉宁识誉的。
已经好几次,江季珩同样发现了这点。
把她打横轻轻地抱进被子里,江季珩一转头就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的药品,好几种小瓶,都是她有刻意藏好,他之前没发现的。
借着灯光,手抚过她漂亮的眉眼,宁汐有点怕冷地往被子里又缩了缩,正好一转身,靠近向江季珩的方向,绵密乌黑的眼睫微颤,有柔弱的感觉。
一瞬的难忍,江季珩勾住宁汐的小拇指,和以前拉钩一样的手势,借着她微张开的缝隙,握住了她的手。
宁汐像是寻到了暖源,手一下握紧。
江季珩愣了下,任由她轻轻地摩挲他指尖,满足地勾了下唇角。
像是做到了什么美梦。
她笑,带着他也笑了。
只是无声的笑,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江季珩起身要走,要放开宁汐的手时,宁汐突然反手就是握紧,生怕什么消失一样。
江季珩又重新俯身,这次不是抚她的头发,而是轻吻了下她的眉眼。
宁汐牵紧他的力道渐渐松了。
黯淡的暖光照亮他的目光。
墙上游走的时钟在这一秒变得缓慢。
江季珩目光变得缱绻。
望着她干净温柔的睡容,喉结微滚之下,起唇缓缓道出的话,低哑而磁沉:“大小姐,晚安。”
悄无声息地,宁汐像是收到了听话指令的机器人,乖乖松开了手。
江季珩并没多想,起身之后没关灯,而是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可就在门重新关上的缝隙,宁汐缓缓地睁开眼。
空茫般的视线看着江季珩离开的方向,一瞬的虚化,还是让氤氲蒙了眼。
真的,好像做了场不会醒的白日梦。
之后的几天,宁汐和江季珩都各忙各的,那晚的事像是一段插曲,风过无痕。好不容易一个礼拜过去,温意眠就吵吵闹闹地要拉宁汐去买衣服。
宁汐头疼她那咋呼劲,“什么饭局你还要专门买衣服?”
温意眠站在试衣镜前,比划着一条墨色长裙,“你不知道嘛,我们一起去相亲?”
宁汐顿时被咖啡呛住,接连的咳嗽,皱眉缓着呼吸,“你说下午去干嘛?”
“去相亲啊。”温意眠眯眼笑得坏,“我这不是帮你出谋划策呢嘛。”
“我不去。”宁汐抬脚就要走。
温意眠着急地一下扯住她,“哎哎哎,不行,得去的。”
宁汐头更疼了,“眠眠,虽然说我那个婚结得跟没结一样,但你多少也得给江季珩点面子吧,我一个持证的去相亲,这多败坏名声?”
温意眠就知道她会这么说,“那你这算是陪我去?”
见温意眠难得这么有底气,宁汐觉得有炸,“你是不是藏着什么小心思呢?”
温意眠眼睛骨碌一转,嘟囔:“我能有什么小心思?”
“那就是有了。”宁汐反倒不急走,拉她坐下,“说吧,真正目的是什么?”
温意眠真是服了,这宁汐怎么越长大,脑子越好整。
她拿捏好苦涩的态度,轻声和她悄悄话:“主要是蒋家那个小少爷,他真的好烦,偏偏还和我哥关系好,不能拂了面子。前两次都没见面,非要这次见面,听说他还要带个朋友来,还要二对二,那我不只能带你。”
温意眠打的主意很简单,“就帮我给点脸色,我再潇洒拒绝,就好啦。”
她晃着她手臂,撒娇:“汐汐~小宝贝儿~”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了没?”宁汐淡淡看她一眼。
温意眠懵,“什么心理准备?”
宁汐语重心长:“江季珩翻脸的心理准备。”
“......不至于吧。”温意眠战兢起来。
“你说呢。”宁汐看她这样,倒是不咸不淡笑了,“凌晨喝酒的例子还在眼前啊。”
温意眠瑟瑟发抖。
喔......差点忘了,这个男人变可怕了来着。
温意眠刚想再说什么,店内突然闯进一道听似故意放大的声音:“宝贝,你说马上程老的寿宴,我挑身旗袍吧。”
“一会再帮你去挑身西装,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还没出声,宁汐的余光就扫到覃思忆那条熟悉又婀娜的紧身连衣裙。
温意眠同样听到了,注意到对方是覃思忆和周程屿之后,脸色瞬间大变,丢下衣服就要拉宁汐走人,却被宁汐反手拉住。
丝毫不惧地站起来,宁汐把温意眠先前挑好的衣服搭在手臂上,笑意恬淡道:“再挑挑,还有没有喜欢的?”
温意眠一脸诧异地看她,压低声线:“你不是最讨厌和他们杵在一起的嘛?”
“那也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宁汐脸上表情很淡,不痛不痒目光扫过他们,“大明星挽着绯闻男友的手,正大光明在外面逛街,我看是kl公司规矩松了。”
覃思忆听到这句话,撞上宁汐的目光,步伐瞬间慢了。
这里的人都清楚,覃家近几年来发展势头很不好,覃思忆正是因为签约签进了宁桦集团旗下的kl公司,才得以缓一口气,发展变好。
但周程屿的骚操作绯闻刚刚压下,她这边又明目张胆地挑战狗仔会拿一叠照片对宁桦集团出价到多少。
宁汐再能放任她大小姐身份,也是有个度的。
宁汐斜靠在试衣间旁的墙边,目光闲闲看她,“覃思忆,广告拍好了?”
覃思忆那股高傲劲没消,不说话。
反倒是周程屿拿出枪打出头鸟的勇气,“宁汐,私人时间,你别太过分了。”
大概是已经知道宁桦集团危机处理的厉害,脏水反泼,周程屿才这么心不在焉。
宁汐笑了,没和他这种人过多废话,只是抬手给梁郁拨了通电话,“把商场三楼立柱后面那个狗仔带过来。”
梁郁行动效率很高。
狗仔红着脸被带到宁汐面前。
相机在宁汐手上,照片阅遍,基本全是他们三人同框,他的手机叮咚叮咚还在响,明显照片已经传进了杂志社的小群。
宁汐掀眼看他,“钟记者,我想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二十万拿了不是白拿的,再有一次,我就让你连本带利吐出来。”
钟利压根就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都藏得这么好,现在见宁汐晃着相机在他面前,“说吧,怎么处理?”
钟利不说话,宁汐就看向周程屿,想起他刚才的话,只是冷笑:“我太过分?你们倒是别把我牵扯进风波啊,怎么,借了宁桦集团的东风,就觉得一劳永逸了?”
周程屿被宁汐说得脸青。
宁汐直起身,站定在他们面前,眼眸紧盯着,语气也是紧逼的清晰:“周程屿,你最好给我记清楚了,想拿我的名头来搞炒作,你最好没有半点把柄在我手上,不然,你试试结果。”
“还有啊——”宁汐走近到覃思忆身边,踩着高跟鞋的高度完全睥睨,手拍拍她肩膀上不见形的灰尘,冰凉道:“kl公司愿意花上百万来捧你,是看在你这个人的价值,不是你背后的覃家,更不可能是周凛集团,就算你和我嫂子有关系,我也可以在利益场上让这层关系说断就断。”
“今天可以给你花上百万,明天也可以给别人再花上百万,我宁汐不差钱,你最好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覃思忆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高定礼服店内的员工无一上前,全是熟悉面孔还能这么剑拔弩张,无疑能最大发酵八卦,但又因为宁汐的压制性气场不敢不多,一众噤了声。
宁汐这边不想再过多浪费时间,只是和梁郁说:“照片老规矩,别让我看到流向市场,还有那二十万啊——”
突然,她笑吟吟看向钟利,“钟记者,该拿出来多少,我想你心里有数的吧。”
宁汐和温意眠这边刚走,江季珩那边就收到了秦意发来的高定店视频,里面从头到尾都是宁汐略胜一筹的场面。
“咚咚咚”三声。
“进来。”
秦意笑眯眯探了个脑袋进去,“老板。”
江季珩疲倦捏着眉骨,却还是违心地看完了这段视频,“你闲得慌?”
秦意愣了一秒,“老板,宁总不帅吗?”
本以为能听到江季珩中肯又难能的承认,没想办公室静默几秒,江季珩只是嗤笑一声:“再帅,和你有关系了?”
“......”
秦意黑线,寻思着江季珩情绪不对,赶紧说:“那老板,这视频可不是我拍的,是那店内员工拍的,梁郁处理掉了,只是顺便给我发了一份。”
江季珩没说话。
秦意越发觉得不对,“老板,听说宁总和温小姐下去有事要去国贸,晚上接风陆总的饭店还订吗?”
像是突然想起来,江季珩抬头,“陆别宴几点的飞机?”
“......”秦意据实道,“昨天晚上九点半的,现在估计已经到机场了。”
会有人去接陆别宴的。
江季珩只说:“订饭店,但先让他那秘书把车开到国贸。”
秦意懵了一秒。
江季珩笑得颇有深意:“得先把惊喜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别笑了,火快烧到你自己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