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23号傍晚,颜未给江幼怡发了短信,问她是不是每天都待在家里,周末有没有兴致出来玩。
短信发出去颜未就料到结局,多半还是不会收到回音。
她放下手机,起身接了杯温水。
前段时间的心理咨询结果不算糟糕,魏念之让她放宽心,多休息,开了点调理的药,很贴心地在每一个药瓶上都帮她标注了服用剂量,再约定一到两周去庄园一趟,就结束了诊疗。
颜未服了药,药效来得很快,大脑放空,昏昏欲睡,她闭上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闹铃震动把她吵醒,颜未摸到手机,先关了闹钟,然后才看到信箱里有一封未读短信。
江幼怡:明天早上九点,欢乐谷,我在公交站等你。
短信接收时间是十分钟前。
死水般幽寂的心湖突然落进一枚石子,粼粼波光延绵不绝地荡漾开去。
今天24号,是周六,颜未放下手机后坐在床上发了十分钟呆,周晓晓问她早餐想吃什么,主动说要帮她带,她摇头谢绝了周晓晓的好意,爬下床找出一包泡面敷衍了早餐。
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老师留的周末作业昨天做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到了今天晚上九点依然摊在那儿没有动笔。
颜未开始挑选明天出行要穿的衣服,试了又试,总找不到合心意的。
她有点着急,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着急,焦躁的情绪来得毫无道理,左右着她的心情。
最后,伏在盥洗台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终于找到了原因。
是那一块疤。
丑陋的伤疤爬在脸上,残忍打破她精心的布置,叫服饰和妆容刹那间黯然失色。
她曾以为她能坦然接受,可事实上,她的自信和骄傲正在不觉间偷偷消耗,随便一点小事都能打击到她,这块疤竟已鲜明到她自己都不愿正视的地步了。
颜未挫败地垂下头,捂住脸,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去。
她冷静回想魏念之给她的建议,一边深呼吸,一边放空思绪,有意识地,自主从低落的情绪中挣扎着抽离。
至少明天的约会,不能让江幼怡看出什么来。
晚上入睡前,颜未又给江幼怡发了条短信:平安节快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两分钟后,收到回信,是一张照片。
扎了拉花的红苹果表面贴了张浅粉色的心形便签,便签上用蓝色签字笔画了一张笑脸。
·
圣诞节天公不作美,天不亮就开始下雨,雨丝里夹杂着细密的冰晶,寒风无情吹刮着树木光秃秃地枝干,将为数不多的几片黄叶也吹落下来。
临到出门时雨也没停,颜未撑着江幼怡给她那把周边伞走出校门,这个时间,公交车站只有她一个人。
她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的衬衫,搭配卡其色连帽卫衣和深灰小脚牛仔裤,脚下是一双厚底的白板鞋。
十七岁,最好的年纪。
即便心日渐枯萎,但在打扮上还是要让自己看起来别太颓废。
公交车迎着雨幕行来,车顶上罩了层朦胧的水边。
下雨天路上车多,到时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分钟,颜未透过车窗看向站台,即便是欢乐谷,在这样的鬼天气也少了很多游客。
等她的人正双手插兜,塞着耳机听音乐。
江幼怡头发长长了,原先的齐耳短发长到接近衣领的位置,用小皮筋扎起来,在后脑勺束起一个小小的发揪,前额刘海稍微修剪过,分成两侧,随性地垂在鬓边。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夹克,拉链敞开,露出里面灰色高领打底衫和浅灰色的v领马甲,搭配海藻绿的工装裤,踏一双圆头短皮靴。
今天也是个性感十足的小江同学。
车门打开,昏昏欲睡的江幼怡似有所感,一抬头,视线和正要下车的颜未遥遥相撞。
她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和以往每回相见一模一样。
颜未走到她身边,撑起伞:“等多久了?”
“几分钟,我也刚到。”江幼怡自然而然钻进她的伞底,取下一只耳机塞进她的耳朵里。
柔和的音乐声舒缓着情绪,谁也没说出那句“好久不见”,她们的默契仿佛还停留在昨天,撑着同一把伞,漫步走在雨雾中,好像冷风都有了几分人情的温度。
只是,走在身边的人,比夏天消瘦好多。
上一首歌接近尾声,短暂的停顿切割,响起下一首歌的前奏。
熟悉的旋律,刻在彼此最珍贵的回忆里。
颜未偏了偏上身,肩撞上江幼怡的肩,头碰上江幼怡的头。
江幼怡笑:“你在干什么?”
“在想你。”
疑似情话的语句脱口而出,听的人愣住了,说的人也不好意思地抿起唇。
江幼怡眉眼微弯,没接这句话,看着笼罩在雨幕中比往日静谧许多的游乐场,视线越过高低错落的设施,落在最远处那座高大的圆轮上。
“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上次六一,她们来欢乐谷,原本也计划要坐摩天轮的。
可世事难料,她们就那么错过了,没想到那时所想的下一次终于实现时,竟已隔了大半年。
这半年里,发生了好多事,现在细想,只觉得惆怅。
尽管是雨天,但时值圣诞节,开园后不久,游人也渐渐多起来。
像为了了结心愿,又或者是全某种执念,颜未和江幼怡入园后直奔摩天轮,掠过前面刺激惊险的项目,节省了大量游园的时间,仅仅排了十分钟的队就轮到她们。
座舱两侧都有座位,入舱后她们面对面坐着,却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透过四面玻璃窗,可以望见外面的风景,随着摩天轮缓缓向上攀升,地面的景物越来越小,游乐园的全景在视野中收缩,穿过朦胧的雨雾,还能看见远处环绕的高楼。
颜未想起一个关于摩天轮的传说。
一块儿乘坐摩天轮的恋人最终都会以分手告终,可如果,当摩天轮升到顶端时与心爱的人接吻,不管未来多少挫折,她们都能在一起。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她便摇了摇头,心里有些好笑,暗自腹诽,她和江幼怡还不是恋人,在意这些荒谬无稽的都市传说,未免想太多。
可若不在意,又为什么要执着于摩天轮呢?
颜未回头,与一道视线对上。
江幼怡正望着她。
“怎么了?”颜未语气带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这么看我?”
江幼怡没回答,仍直直看着她,许久才轻唤她:“颜未。”
“等判决结果出来,我就要出国了,情况好的话可能一两年,如果不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她没说完,但颜未明白她这句话什么意思。
座舱里陷入良久的寂静。
她们都沉默着。
颜未在等江幼怡的下一句。
也许江幼怡会对她说,别再等了。
又或者,是一声“对不起”。
哪句她都不想听。
想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话题岔开,可她脑子里只剩一团乱麻,杂乱无章,理不出头绪。
一颗心正往深渊里去,忽听耳边响起对面女生的声音:
“你还喜欢我吗?”
心口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刺刺麻麻,揪得疼,颜未险些没忍住,让眼泪猝不及防地滴落。
忍住酸涩的泪水已用尽了力气,若开口,就将前功尽弃。
颜未良久没说话,江幼怡眼底零星的光渐渐黯淡下去。
如果还有什么能让她鼓起勇气,稍稍相信自己,那就是颜未给她的感情。
她根本配不上颜未的好,她的自私是那么丑陋,腐败发臭,该被碾碎磨烂了,埋进肮脏的下水沟。
可她无论如何,还存着一丝侥幸,一点私心,想在漫漫无际的荒野上,攥住最后一抹希望。
这样了无生趣的她,已经把颜未的耐心磨尽了吧。
她害得颜未有家不能回,出车祸伤筋动骨,最后,竟然还问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
视线相对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汹涌的眼泪终究没能止住,某一时刻,突破意志的阻隔,便像破开闸门的洪流,宣泄似的奔涌而出。
温热的眼泪接触空气的瞬间就被剥夺了温度,落在手背上,大滴大滴的,寒冷刺骨。
江幼怡眼睁睁看着颜未哭,五指无知觉地抠紧裤缝,勒得指尖泛红。
喉咙被什么堵住,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想,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可随即,便听颜未说:“我喜欢你。”
颜未闭上眼,用力抹去眼角的泪水,长出一口气说:
“不是‘还喜欢’。”
“过去,现在,未来。我一直,喜欢你。”
所以,你一定好好好活下去。
不要总是自责,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要记得好好吃药,配合治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等你回来。”
颜未强忍抽噎的本能,可眼泪还是忍不住,珠子似的接连不断地滑落。
“多久都等。”她双手掩面,哽咽的声音从指缝间漏出来,“求你,别对我说不用……”
摩天轮升上高空,窗外的风景更加辽阔。
颜未听见一声异响,座舱抖动摇晃。
女生拨开她的手,捧起她的脸颊,随即,两瓣温热的柔软覆住她的唇,吻去她嘴角咸湿的泪痕。
同样冰冷的眼泪落了下来,点在眼角,新的旧的泪痕交织着,顺着鬓发淌过耳根。
摩天轮在高空悬停几秒,然后缓缓下降。
颜未听江幼怡在她耳边说:“不要等,你该享受你的人生,不必过早为我停留,我不值得你这样。”
她拭去颜未眼角的泪,亲吻女生脸上淡淡的疤痕,语调诚挚而温柔:“哪天我回来了,一定会再和你表白,再追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想写到完结的,看来还是不行_(:3」∠)_
明天完结正文!终于要写到甜甜的成年番外了!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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