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上课铃响,颜未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她给江幼怡发消息说要去上自习,然后就收起手机下了楼。
那两个人后来走没走,她已经不关心了。
时间缓慢流逝,安静的教室里偶尔一两声压低的窃窃私语,又很快被翻书声盖过去。
刚开学,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老师第一天的教学安排只是让同学们预习一下高三的课本,做一做高二的习题收心,为接下来繁忙的学习任务打基础。
晚上睡前颜未给江幼怡发了个条消息,问她她妈妈的身体好点没有,她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江幼怡回了个准信,返校时间定在后天,周三。
周二也是个晴朗的天气,八月下旬,空气还很闷热,哪怕入夜后太阳退到地平线的另一边,暑气散了一些,在教室坐了一晚上,依然难以避免出了一身汗。
晚自习最后一节,没有值班的老师监守,不知名的小虫子从窗外飞进来,不时激起一两声惊呼,女生抱着胳膊闪躲,逞强的男同学找来笤帚搭救,嘻嘻哈哈其乐融融。
颜未提前两分钟收拾东西,打算早一点回宿舍洗了澡去床上躺着,兴许还能和江幼怡通一个电话。
手里刚拉上书包拉链,一个小纸团就越过她的肩膀,落在她的书桌上。
颜未回头顺着纸团飞来的方向张望,附近一圈的同学都低着头,没人看向她。
她疑惑地展开纸团,上面一行清秀的小字:下课等几分钟,我有话跟你说。
落款是文谭。
颜未扭头朝班长的座位看去。
小男生正埋头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好像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下课铃响了,颜未在座位上没动,周晓晓问她要不要一起走,她微笑着摇头:“我还有点事儿,你先回吧。”
周晓晓没坚持,拿了本单词书就出去了。
等教室里人散得差不多了,文谭站起来走到讲台,颜未不等他靠近,自行提着书包起身,朝教室门扬了扬下巴。
文谭意会,转身离开教室,在走廊上等她。
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但他还是不安地抓紧了书包肩带,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边缘磨损后略显粗糙的地方。
不到一分钟,颜未从教室前门出来,在栏杆旁停下,距离文谭两步开外。
她想快些结束交谈,所以主动打破沉默:“班长,找我什么事?”
“我就是想问问你……这周末有没有空?这学期的资料我还没买,想去书店看一看,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
小男生脸庞柔和,神色腼腆,寸头短发打理得非常干净,眉眼也十分清秀,是一副平和温柔的面相,不带任何锋芒。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不易觉察的绯色蹿上他的脖颈,给本就温和的面庞添了几分青涩懵懂的感觉。
他四处逃逸的视线不敢落在颜未身上,唯恐从她脸上细微的神态中觉察半点不耐的迹象。
颜未有点无奈,上学期她对文谭的冷处理好像没有起到应有的效用,过了一个暑假,这人不知被什么莫名的缘由刺激了神经,突然变得冲动起来。
这种时候,只有干净利落地拒绝才能不叫人生出侥幸的心思。
她看着面前紧张无措的小男生,语气平静地回答他:“教辅资料的话我开学前就买好了,暂时不需要添加新的。”
除了拒绝,旁的一个字也不能多说。
本身未被挑明的好感,若由她开口,不仅叫人颜面无光,还显得她自作多情。
如果文谭识趣,到这里就应该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今天倔强的小男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眼看颜未说完这句话就要转身,他鬼使神差地拽住颜未的胳膊。
时至盛夏,天气炎热,颜未只穿了一件校服短袖,温热的肌肤与被冷汗濡湿的掌心相触,黏腻的触感激起强烈的不适,她下意识嫌恶地甩开文谭的手。
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如刚才温和,透着两分警惕和告诫的味道。
手掌碰到颜未的瞬间文谭就知道坏了,但被颜未用力甩开,他仍感觉到几分难以启齿的窘迫,那张秀气的脸上挤满了慌张、愧疚与难堪。
“对不起。”他赶忙道歉,“我只是,只是……”
颜未没让他把话说完,摆手打断:“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宿舍了。”她其实很少这样失礼,但文谭刚才的行径的确冒犯到她,一时间难以很好地掌控情绪。
文谭呼吸一窒,好像明白这一场冒昧的约见已经打破了他们之间固有的平衡,如果让颜未转身走了,从今往后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可他仍未明确从颜未口中获知他在意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情急之下,他揣着一腔孤勇,不顾一切地开口:“颜未,我喜欢你。”事后回想起来,这可能是他有限的人生中,最勇敢的一次。
转身的动作果然停下,颜未有点不可思议,文谭竟然真的向她告白了,在高三开学的第二天。
这个时机糟糕透顶,并且他应该早就料想到最后的结局。
颜未想不通这个羞羞怯怯的小男生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但话已至此,她也终于可以把上辈子没机会讲清的话彻底说明白。
她正视着他,算是对他这份情谊的基本尊重。
“对不起,班长。”她吐字清晰,为了顾及对方的脸面,还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还是学生,要以学习为重……”
话没说完,点到为止。
但文谭不买她的账。
许是已经突破胆怯放下了顾虑,他借着这股未散的冲动打破砂锅追问:“真的是这个原因吗?如果只是这样,我愿意等,我可以等到毕业再跟你说一次。”
尽管他心里明白,这么做其实只是自取其辱。
颜未无声叹了一口气。
“不要等,班长,你不用等我。”她不得不给出师未捷的固执小男生发上一张标准的好人卡,“你很优秀,值得很好的人,但那个人不是我,很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江幼怡吗?”
他问得突然,听的人也跟着愣了愣。
颜未抿起嘴唇,脑中两个念头短暂交锋,视线与那双诚恳的眼眸对上,她选择了坦然开口:“是。”
直到面前的人朝他欠身,走出去好几步了,文谭才从恍恍惚惚的状态中抽离,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像忧愁、失落,夹着一点不甘心。
·
回到宿舍比计划晚了十来分钟,颜未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上床时距离熄灯铃响还有将近十分钟。
她给江幼怡拨了电话过去,对面很快接起,听筒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不像病房里的环境。
“你在外面吗?”颜未问。
“嗯。”江幼怡点头,顺手拿起一支新的牙刷扔进购物车,“我在逛超市,前天家里不是砸了不少东西吗?没来得及补。”
说到这件事颜未心里就是一悸,不过听江幼怡的声音,好像已经不受那件事的影响了,很平淡,也很从容。
“那你弄完就回去,现在不早了。”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注意力放在另一件事上,“你明天上午回学校还是下午?”
她想早点见到江幼怡。
“下午吧。”江幼怡说,“虽然家里没什么事儿,但我想睡个懒觉。”
颜未被江幼怡的坦诚逗笑了,既然江幼怡那么喜欢睡懒觉,那她多等半天也没什么。
和江幼怡通电话的时间过得很快,几乎一眨眼,外边就响起了熄灯铃。
电话对面的江幼怡也听见了,正好她也要去收银台付款,笑着和颜未说了句晚安,边走边挂断通话。
临睡前,颜未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放在枕头下面,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躺了几分钟,心里没由来一阵慌,右眼皮也猛地跳了好几下。
颜未捏住眉心,心想自己是不是还没适应学校作息节奏,可能还需要几天时间调整。
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瞅着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心里若隐若现的惊慌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她摸出手机,重新连上网,想和江幼怡说会儿话。
切换模式的一刹那,桌面左下角显示一个未接来电,短信箱里进来几封未读短信,发信人是江幼怡。
颜未勾了勾嘴角,没想到挂电话后江幼怡还给她发了消息。
愉快的心情没能持续几秒,当短信的内容映入视野,她的手指僵住,眼瞳收缩,心也在同一时间停了一个节拍。
江幼怡:讨债的人来了
江幼怡:他们在找我
江幼怡:超市快关门了,这会儿人少,不知道躲不躲得出去
江幼怡:别打电话
看着这四条半个小时前的短信,颜未耳朵里嗡一声响,仿佛不识字了似的,理解不了这段话的意思。
但一股子寒意还是遵循本能从背脊往上蹿,冻得她从床上翻坐起来,想掀开被子,却发现手脚发麻,脑子里也是懵的。
她又点开通话记录,屏幕上红色的未接来电几个字出现重影,抖得厉害,晃得她眼睛生疼,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不是屏幕在抖,而是她的手在抖。
来电时间在半个小时之前。
颜未不敢去猜这个现象意味着什么,她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把自己的情绪调整过来,即便难以抑制手抖脚抖,她还是尽可能快地从床上下来,鞋都忘了换直接跑出宿舍。
身后好像有人叫她,可能是周晓晓,也可能是宿管阿姨,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要去找江幼怡。
必须。
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