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幼怡怎么回事?你跟她闹矛盾了?”周晓晓后知后觉,发现事情好像不简单。
刚才急吼吼的送颜未去校医室跑得比谁都快,这会儿突然又不理人。
颜未抿着唇叹了口气:“是我惹她不高兴了。”
“啊?”周晓晓一脸疑惑。
颜未没有多说,放下餐盘,在江幼怡刚才用餐的位置坐下。
午休回宿舍,颜未找了个借口去走廊尽头,从江幼怡的宿舍外面刻意路过,朝江幼怡的床位看去,只能瞥见一扇拉起来的帘子。
颜未一下午都没和江幼怡说上话,两个人隔得远,不像上学期那么方便。
高二上学期刚分文理科,颜未和江幼怡做过一学期的同桌。
这学期开学,班主任徐老师按上学期末的成绩重新排了座位,作为差生的江幼怡被无情地扔到后三排,而优生颜未则留在前三排。
而且男生和女生不能做同桌,当时不少同学都对这个座次安排颇有微词,闹了两天没用,也就消停下来。
晚自习下课后,颜未拿了本五三,刚站起来就被班长拦住了。
“你早上没时间吃饭的话,就吃点零食。”班长把一口袋零食塞到颜未手里,说完就跑了。
与此同时,江幼怡慢腾腾地从颜未座位旁走过去。
颜未:“……”
她看了眼手里的零食口袋,转手拿给周晓晓:“你帮我还给班长,他不要的话你就自己吃。”
等她走出教室,江幼怡早不见了。
颜未扶着走廊的栏杆,下了晚自习的同学三三两两从她身后走过,周晓晓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宿舍,颜未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
周晓晓哦了声,先走了。
颜未踩上栏杆下的小台阶,俯身看楼下的花台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矮树和花草。
2013年3月27日晚,江幼怡在这里向她告白。
从这一刻的时间往回推,不过二十四小时之前,但在颜未的记忆里,已经过了七年。
那一天的告白明明非常遥远,可这一瞬间,又好像真的发生在昨天,每个细节她都能回想起来。
教学楼的人已经走光了,只剩几盏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们俩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地上,在走廊吹着夜风。
“还不回宿舍?待会儿熄灯了。”颜未低头,轻轻踢了一脚扶手下的栏杆,噔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得特别远。
江幼怡手里拿着个装礼物的小盒子,翻来覆去地把玩,闻言抽开左手别了一下耳发:“多待一会儿怎么了?”
“不怎么,你生日你最大。”颜未也背靠栏杆坐下来,坐在江幼怡身边。
江幼怡右手伸过来,牵起颜未的左手:“那我想唱歌,你听不听?”
“你唱吧。”颜未任由她牵着,背靠栏杆闭上眼睛。
一片寂静中,响起江幼怡小声哼唱:
“寄没有地址的信
这样的情绪有种距离
你放着谁的歌曲
是怎样的心情
能不能说给我听……”
颜未不懂音乐,这首歌她也听过原唱,可她觉得,江幼怡唱得更好听,具体哪里好,又说不上来。
“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
江幼怡的声音很低,很柔,轻飘飘的,像这天夜里微凉的风,在倾诉着什么。
颜未感觉到不对劲了。
江幼怡的情绪有点奇怪,颜未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和焦躁。
一首歌唱完,颜未收回手,又站起来,捧场道:“很好听。”
江幼怡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抬头看向颜未。
寂静持续了一秒,两秒……
颜未抿起唇,撇开脸:“该回去了,再不走宿管要记名的。”
她想走,但江幼怡拦着不让。
“颜未,我喜欢你。”江幼怡突然单刀直入,一副豁出去,不成功便成仁的表情,“我想做你的女朋友。”
颜未不确定自己沉默了多久,久到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对不起,我不会喜欢女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我想,我们只能做朋友。”
她的话没留余地,连尝试的机会也不允许。
江幼怡也许早就猜到会这样,她不太失望,只是长出了一口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那就这样吧,颜未,到此为止了,我不会再提,也不想和你做朋友。”
说完,她又咧了咧嘴:“一起回去吗?今天的生日我想开心过,就当你明天才拒绝我吧。”
颜未对那天晚上记忆到此为止,从那之后,江幼怡刻意疏远,而她听之任之,她们再也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那一幕幕曾经发生过的冲突,矛盾和不愉快,忽然间就好像成了上辈子的事。
颜未一个人在教学楼待到很晚,保安巡逻时看见她,把她赶回宿舍。
宿舍楼里已经熄灯了,宿管阿姨守在楼梯口,拦住她:“去哪儿了这么晚?”
“有点不舒服,去了校医室。”好学生颜未张口就来。
阿姨狐疑地瞅着她:“昨天你和江幼怡也去了校医室。”
猝不及防,这个她真忘了,不过还有救:“昨天是陪她去的,今天我自己不舒服。”
应付完宿管阿姨,颜未身心俱疲,不知不觉走过了自己的宿舍,停在江幼怡那间寝室门外,她步子稍顿,半秒后被屋里不相干的说话声惊醒,又急慌慌地转身走开。
宿舍里七个人都躺在床上偷偷玩手机,周晓晓听见动静,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等颜未走到床边来,小声问她:“怎么这么晚呀?”
颜未把用不着的五三扔床上,闻言低头,同样小声地回答:“没注意时间。”
周晓晓以为颜未说的是后来又回教室看书忘了时间,当即哦了声,竖起大拇指:“学霸就是学霸,废寝忘食啊!”
知她误会了,颜未没解释,钻进洗衣室摸黑洗漱完了爬上床。
颜未没像舍友们一样玩手机,她的家教很严,父母认为玩手机一定会影响学习,所以根本没给她买,也不允许她自己攒钱,还会时不时翻她的东西。
她在家没有自己的隐私,卧室里除了学习相关的辅导资料,甚至连一本小说也没有。
所以她从小不写日记,一直到高中毕业她都没写过日记,倒是叛逆的不良少女小江同学有着这样一个不符合她气质的小习惯。
颜未心里在想些什么,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
颜未枕着一只手侧躺在床上,难以入睡,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乱糟糟的记忆,越是夜深人静,想的东西就越驳杂。
她睡着后,明天醒来会在哪里?是回到灯红酒绿的ktv包厢,还是继续这场重回过去的梦?
如果她现在真的回到过去的时空重活一遍,那她所知的未来是不是也都会发生?
在颜未的记忆里,她拒绝江幼怡后,她和江幼怡的友谊就结束了,尽管她还会在别人口中提到这个名字时被吸引注意,但她也没有尝试修复彼此的关系。
这学期结束之后,到了高三上学期,江幼怡变得更加沉默。
她因性格孤僻叛逆遭到同学孤立,完全自暴自弃,隔三差五逃课出去上网打游戏,抽烟喝酒,交些校外三教九流的朋友,受到学校通报批评仍然不服从老师管教,学习成绩也一降再降,沦为年级垫底。
徐老师找过江幼怡的家长,结果就是她爸觉得很没面子,一怒之下在走廊上当众给了她一耳光。
没过多久,学校里有人传她妈妈死了,死于丈夫家暴,头磕到茶几角上,送到医院去的时候呼吸都停了,没救回来。
法院开庭审理,给这件事定性是意外事故,没给她爸判刑。
同学们在路上碰见她就绕路走,没人愿意和她说话,一个个都把她当成瘟神。
那时候颜未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震惊,她想关心一下江幼怡,可她在走廊上把江幼怡拦下来后,江幼怡却告诉她,她很好,也不需要别人可怜。
颜未已经被她归类为别人。
面对如同一潭死水的江幼怡,颜未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能安慰人的话。
再之后,江幼怡就死了。
·
高考前几天周末放假,收假回来后江幼怡的状态就很不对劲,直到考试前一天晚上,江幼怡吞服了安眠药被送进医院。
一开始颜未是不相信的,大晚上不顾校规翻墙跑出去,见了江幼怡最后一面。
可直到心跳停止,江幼怡也没有睁开眼睛。
医生说江幼怡的衣服兜里有两样东西,一本日记和一封信。
颜未以替医生将遗物转交给江幼怡的父亲为借口把东西截下来,却意外看到那封信上写的是她的名字。
不是遗书,是一年前的告白信。
日记里写着信没有送出去的原因,而那本日记,也清清楚楚记录了江幼怡一步步走向绝望和自我毁灭的全过程。
日记的最后,缭乱地写着几行字:
他喝了酒,像个疯子,不,他本来就是疯子。
他打我,骂我,把我认成被他杀死的那个女人,扯我的头发,撕我的衣服……
我活不下去了。
·
也许,最令江幼怡绝望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日记扉页那三个字:
她是光。
颜未抱头蜷缩起来。
那束光来了又走,何尝不是行刑的刽子手。
可其实,她不是光,她是影子。
江幼怡三个字,才是她的光。
那年3月27日,她把本该属于她的光,亲手舍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