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暴雨终于结束,村里的庄稼居然完好无损,泡坏打蔫儿的只有四五棵,出乎所有人的预计。
大伙儿本来看着山沟里一节节的涨水,愁得没办法,放晴之后去田里一看,禾苗们不光比先前还显得茁壮,长势还要比前几年更好,登时大喜过望。
真是祖上保佑!今年肯定能吃饱饭了!
没想到啊,难道说是种子比往前的好,抗涝抗雨了?!
村里田产最多的程家高兴的不行,见到谁都喜气洋洋要请人喝酒,一改前头愁白眉毛的样子。
天气一晴,人们脸上也都跟着放光,互相见面三分笑,也不埋怨蔺家狗子耕田过于勤快了。
赶天他们也去城里瞧瞧,不行配个种自己家里也养几条!
恭喜发财还没意识到自己可能要相亲了,此刻都蹲在织机旁边帮忙叼梭子。
晴天的云织出来便是澄透发亮的雪白,雨天的乌云织出来则是沉稳大气的墨色。
解明烟难得掌握这门手工艺的诀窍,前两天还特意和村里的织娘讨教过好几回,现在学出七八分精髓。
十几匹凉云缎堆叠摆放的整整齐齐,明儿由狗子拉去市集上卖钱去。
解雪尘对五哥长期敬而远之,但没拒绝赶集。
元宝村资源匮乏,想采买点东西还是得去外头。
他先前被葛婶送了个钱袋子,把蔺竹给的散碎银子装进去,一掂还有点分量。
蔺竹眼瞧着两只小鹅天天吃草撒欢长得奇快,试探着问兄弟两想再养些鹅还是鸭子。
“家里好像还没有鸭子?”解明烟搂着小鹅呼噜毛:“都来一点!”
“腌点咸鸭蛋。”
“说到蛋,就是这一点麻烦。”蔺竹为难道:“你别看母鸡回回把蛋下在窝里,还知道孵出来养大,母鸭……都是随便下的。”
游着泳突然想下蛋了就下在河边,钻草丛钻的过瘾就下个在草里。
乱七八糟四处都是,捡起来都不知道数。
解雪尘一拍狗头,发财嗷呜一声,当即领命。
“你能帮忙捡?”蔺竹当即释怀:“拣十个许你吃一个!怎么样!”
“嗷呜嗷呜!”
主意一定下来,赶集的小车也擦了个干净,比划着套在狗背上。
解明烟正在吃春枣,一抛枣核丢到车上,就成了装缎的雕花木匣。
十几匹缎子自发飘过去整齐列好,成色赛过衢州城里最好的金花缎。
蔺竹收拾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兄弟两。
“这衣服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管怎么说,天上的云穿在凡人身上,万一术法解开全城都是裸奔人,场面可能太过壮观……
解明烟红眸一眨,思索道:“别的都好说,就是一点,这衣服不经烧。”
毕竟是云丝细雨织的,火一烫不就化了。
魔尊哂笑:“成日放屁。”
世上就没有经烧的衣服。
转日两狗三人起早赶集,还未驾车走进市集深处,三四个富贵人家里出来买物的仆从就眼尖瞧见了那匣子,过来问这漂亮盒子卖多少钱。
“什么材质的?雕得这样归整!”
蔺竹默然:“枣木。”
张员外家的管家婆凑过来看,伸手一摸难以置信。
“枣木能把漆面做得这般漂亮,多少钱,我们要了!”
“哎哎,张家婆你不讲道理,我们先来的!报价也该向我们报!”
解雪尘看一眼突然没声的解明烟。
“你要卖多少钱?”
后者缩起来不说话了,紧张地开始绞袖子。
魔尊看事通透,先前几日便察觉到蛛丝马迹。
七角绣楼盖好的时候,五哥只站在高处和人打招呼,不轻易下来。
暴雨夜众人烤火说笑,他也坐在最外头。
今儿五六个外人涌过来问价,平日里喋喋不休的白孔雀居然哑巴了。
他似笑非笑:“这就没胆子了?”
解明烟愤愤瞪他一眼。
蔺竹帮着解围:“盒子是附赠的,不用额外给钱。”
围过来的人已经在问两只狗卖不卖了,听到这句才反应过来,这样好雕工的漂亮漆盒竟然不是重点。
“里头装的什么宝贝?快给咱瞧瞧!”
“稀奇了,这般的好漆盒便是用在嫁妆里都显得阔气,竟然不要钱?!”
“哎哎你还没说,是谁雕的?我也想见识见识!”
蔺竹下意识看向身后,解明烟已经缩到亲弟弟后头了。
解雪尘漫不经心揽了下来:“我雕的。”
众人纷纷举起大拇指:“天赋异禀!牛逼!”
“这喜鹊登梅活灵活现的,赛过老木匠!”
蔺竹配合着解开铜锁,把里头的凉云缎露出来。
“各位爷婆,你们还没瞧见这个!”
这回不光是七八个人围过来惊眼相看,附近卖布的买布的全注意到了动静,陆续全都涌了过来,啧啧称赞。
几百个问题跟着抛了过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来看去,问什么的都有。
解明烟彻底哑火,努力忍着没给自己扔隐形咒。
与此同时,蔺竹答得又快又得体,还能在人群里认出好些个十村八店里的熟人,跟人家笑着打招呼。
“赵哥你也来赶集啊,客栈最近还好吗?”
“吴婆婆!好久没见了!来看看咱这缎子,夏天穿着肯定凉快!”
“是啊,像是天上织女做得一样,摸起来又滑又趁手!”
社恐五哥把解雪尘拉到旁边,声音细如蚊蚋。
“他也太恐怖了。”
解雪尘:……?
解明烟眼中已流露出真实敬畏!
蔺竹!这是怎样大隐隐于市的凶悍人物!
于七大姑八大姨中间应答如流!
于砍价问价声里游刃有余!
闹市里的雄辩者!人群里的熟络交际花!牛逼!
书生并没意识到自己得到了某仙人的高度认可,还在叫价问价,以及拨算盘。
他以前都是卖家身份,问瓜多少钱一块肉多少斤时一向唯唯诺诺。
今天身份反转,一口恶气突然就撒出来了!
他今天就要当一回重拳出击的卖方恶霸,不赚大笔银子不回家!
最后一锤定音,四箱云缎连盒端走,价值两百两银子。
高价竞得的武家公子哥儿一抬手,成箱银子被伙夫挑了过来。
十两一斤,两百就是二十斤。
“点点,全在这了。”
直到钱货过手,蔺竹还沉浸在讨价还价的快乐里。
他把沉甸甸的一整箱银子双手端到解明烟面前。
“全是你的啦!”
美人五哥看着钱箱嘤嘤嘤:“天啊……”
蔺竹笑道:“这是你应得的,多亏他们几个攀比起来,我原指望卖个八十两就收手。”
与此同时,解雪尘在看远处卖羊的人家。
他眼力很好,瞧见小姑娘手里牵着的母羊已经怀了多胎,旁边还跟着一只健壮公羊。
小姑娘身后躺了一个女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活不了几天了。
魔尊犹豫一刻,伸手抄过钱箱里的几块银元宝,径自走了过去。
“你在卖羊?”
小女孩人头发上插着草叶,一见有高大男人过来,下意识躲了两步。
又意识到这样不对,鼓足勇气道:“客爷你看着买!把我买去做丫鬟都行!我要给我娘治病!”
“治病,”他淡漠道:“你娘的肺痨拖了太久,已经治不好了。”
小孩脸色煞白,不肯听他的话,一脸惊慌地往身后看,进退两难。
“只要再抓几副药,兴许会好的,”她强硬道:“郎中都是这么说的!”
身后女人已经没有太多神识,偶尔咳嗽两声,听得出气息都连着肺管。
也难怪别处买卖都热闹繁盛,唯独这里无人问津。
春里多病,如今刚入夏,还没到五毒祛除的时候。旁人都怕被过着病气,见着这样的母女都避之不及。
解雪尘不多与她争辩,见牌子上歪歪扭扭写了十两,便掏出银子给她二十两。
“钱你拿好,羊我收下了。”
他一指按在她的额前,倏然便通晓她前后身世,语气冰冷。
“葬好你娘之后,不要管任何人,直接去青篆城里找你那个当知府的爹,把你娘的银簪子拿给他。”
“他一辈子有儿无女,会对你极好,但你最好别碰他侧室正室递给你的任何东西。”
“再往后怎么走,便没有人能告诉你了。”
小女孩面露惊慌,接过银钱眼中含泪:“我爹是知府?!他为什么从来不见我娘一面?!”
解雪尘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你别走,”她快步冲过去,抓住他的袖子:“大哥哥,谢谢你!”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解雪尘笑了下。
“我娘也是这么走的。”
他牵走她的两只羊,没再回头。
小女孩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跪下来磕了一个头。
这边解明烟和蔺竹在原地等他,虽然没有过去查看,但看着情景已猜出来大概。
解雪尘牵着两只羊慢悠悠走过来,也不解释,直接转了话题:“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刚好想买羊,”蔺竹笑道:“我得道一声多谢了。”
解明烟赚钱也只是图个有趣,眼见着日色旁移,又去买了大筐鸭蛋回来,说要丢给恭喜狗窝里全孵出来。
三人正要掉头回去,有人快步拿了临时写好的请帖来,行了个礼匆匆递上。
“你是武家的人。”蔺竹很快认出来:“有什么事?”
“我……我家公子下个月生辰设宴,请各位去府里一叙!”
“哟。”解雪尘接过请帖,没揭开蜡封便笑起来。
“五哥,你是不是被谁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