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九章
其实在过来的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壁画,加上之前那个男人虚无的样子,苏灼已经大概猜出来情况是什么样了。但是现在这种猜测被证实,他还是忍不住拧了下眉毛。
而随着叶苏白的转述,之前他们看到的壁画里没有被画到的部分,也逐渐填补完成。
在神兽被人类屠杀完成之后,它们的灵魂带着最后一只还没有死去的幼崽,躲到了这个地下宫殿里面。
宫殿原本是用来朝圣的地方,这里也是整个种族最神圣的地方。所以不管土地上的战火燃烧成了什么样子,地下永远都是一方净土,没有被沾染分毫。
灵魂在这里可以长久的停留,可是为了让种族的最后一滴血脉留存下去,那些已经死去的神兽们自发用灵力保护着这个幼崽。
从最开始的一年两年,到后来的十年二十年。
灵魂没有办法重新储存灵力,而原本的灵力耗尽的时候,就是它们彻底消散的时候。
百年千年,就连这孩子都不知道自己在这地下宫殿里到底居住了多少岁月。他只知道陪在他身边的那些族人的灵魂一个接一个的消失,而消失到了最后,也只剩下他和之前那个男人两个了。
听到这里,苏灼深吸一口气。
他不太想去询问真相,可是此时此刻,他也知道自己不得不询问下去。
深呼吸了两下,苏灼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的平静一些。然后他开了口,缓缓问道:“所以,那位前辈他是……灵力耗尽了吗?”
叶苏白将苏灼的问题抛给了那个孩子。
孩子似乎是已经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习惯了这种分别。他并没有苏灼想象中的那么悲伤,只是微微点头,眼睛里的光泽比之前稍微暗淡了一些。
苏灼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伸手过去将对方抱进怀里,他知道语言不通,所以也只能轻轻的拍抚着对方的后背,用这种方式对孩子进行安慰。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苏灼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又看向怀里的小孩儿。
仔仔细细将对方端详了一遍,他有些奇怪的问道:“对了,按照小白的情况来看,神兽化形成人类的样子是需要学习和锻炼的。我们家小白当初,都练了很长时间才成功。你的族人应该都非常讨厌和憎恨人类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你化形化的这么好呢?”
这倒不是苏灼瞎说,就化形的真实度来看,曈曈化出来的样子完全比叶苏白还要真实。或者说除了那双眼睛没办法改变之外,看他其他的地方,根本感觉不出来这孩子有任何异于常人。
苏灼好奇,叶苏白也同样有些好奇。
赶紧将这个问题抛给了曈曈,对方听到之后,眼底的落寞和难过却比之前更深了几分。
他断断续续的给叶苏白说了答案,叶苏白在听过之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眶里都转出了泪水。
回头看向苏灼,他说:“曈曈说,他的族人告诉他,总有一天他会活过来,离开这里。而离开这里之后,外面都是人类。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伪装成人类,这样才不会被人类驱逐杀戮。”
他说的一字一顿,苏灼觉得这些话就像是一下下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里。
他没办法感同身受的体会到这孩子到底有多难过和悲伤,可是想想为了生存,要把自己伪装成仇人的模样来度日,他就觉得心里一阵阵说不出的憋闷。
没有给他再说什么的机会,后面的叶无荒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伸手过去将苏灼搂进了自己怀里,他打了个哈欠,沉声说:“别想太多,这只是很正常的事情罢了。除了凤凰,现在大多数还存在的神兽,都在用这种方式生活。不只是这孩子,咱们家儿子也是一样。你护得了他们一时,护不了他们一世。所以化形是最简单的自保方法,看开就罢了。”
叶无荒说的云淡风轻的,似乎这确实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根本没必要放那么多其他的心思。
可是苏灼心里却很清楚,这只是单纯的为了安慰他。真正的苦涩他们自己心里都很清楚,只是不想说出来而已。
随着他们的聊天进行,那边的牧清风也清醒了过来。几人商量了一下,最后一同决定,将曈曈一起带着离开这个属于他族人的墓地。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了太久的缘故,听说要离开这里,曈曈眼睛里还写满了恐惧。好在身边有个年龄相仿的叶苏白跟着,两个小家伙手拉着手,倒是也没有那么担心害怕了。
原本按照苏灼他们的意思,现在事情结束,他们就得赶紧朝着交界处去了。可是曈曈却扯了扯叶苏白,给他说了几句,然后朝着这个宫殿的最深处将几人带了进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苏灼有些不太明白,奇怪的朝自家儿子问道。
叶苏白眨眨眼,指了指前方带路的曈曈,他说:“曈曈说要带我们去拿他族人一同留下的谢礼,他说他的族人早就跟他说过,如果有一天有人治好了他,那一定要把那个东西送给治好他的人,这是他们整个种族的心愿。”
上升到了这种高度,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只能跟着曈曈绕过前方弯弯曲曲的甬道,最后抵达了一个被荧光充斥的空旷房间里面。
在房间的正中心,竖着一柄散发着寒光的长剑。
那剑凭空悬停,映着周围的荧光,给人的感觉是越发的冰凉。
看到剑的瞬间,苏灼突然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好像是整个人被浸泡在了一条由无数的悲伤和绝望化作的长河里了一般,那种悲伤浸透到了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里面,他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眼泪就已经先落了下来。
和他相同的还有牧清风。
大脑根本没办法思考,甚至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任由那种过度的悲伤将自己吞没。苏灼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悲伤什么,他想要挪动脚步,却发现别说是离开,他就连指尖的动作都根本无法做到。
太难受了。
就在他绝望到了极致的时候,眼前突然被一只手挡住,人也被从那个房间里推了出来。那种绝望的悲伤在瞬间消散全无,苏灼猛的提了口气,再回头去看身边,牧清风也同样被推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苏灼大口的喘着粗气,朝身边的牧清风问道。
刚刚那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像是被别人夺走了一样,让他难受到了极致。
和他的情况一模一样,牧清风也在努力的喘息着。他似乎是比苏灼感受的要更加强烈一点儿,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长吁一口气,他回头看向苏灼,缓缓开口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刚刚咱们感受到的,就是这个种族对人类全部的情绪。”
没有仇恨,没有愤怒。或者说就算是有,也被那过于强烈饿悲伤和绝望充斥的几乎不见。
苏灼呆愣了一会儿,又回头去看已经被关上门的房间。他犹豫片刻,然后开口问道:“因为我们是人类,所以可以感受到这些,可是无荒身上有神兽的血脉,被当成了同类,所以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或许是吧。”牧清风点头。
脸上努力的露出了一抹微笑,他说:“不过既然谢礼是剑,那叶兄能拿着也挺好的。毕竟你我都不会用那玩意儿,要是给咱们的话,反而还浪费了呢。”
苏灼和他对视一眼,两个人一同笑了起来。
只是配合着他们脸上还未干涸的泪痕来看,这笑容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奇怪就是了。
过了没多久,大厅的门被重新打开。叶无荒手中提着长剑,那剑上散发的寒意不变,只是悲伤和痛苦的情绪没有那么严重,至少不会再让人待在旁边就想哭了。
看到苏灼和牧清风诧异的目光,叶无荒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长剑,然后开口解释说:“剑认主之后,我可以控制住它的情绪,所以不会再让你们难受了。”
牧清风松了口气。
苏灼倒是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这剑上能带这么大的情绪?剑跟他们种族到底有什么关系?”
叶无荒叹了口气,目光不变,他缓缓道:“这个剑,就是他们整个族群。”
“剑身是族长的骨头,锻剑的业火是族人的残魂。他们把自己最后的一切都倾注给了这把剑,这就是他们最后的遗愿。”叶无荒手指轻轻抚摸剑身,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这剑本来是打算留给曈曈,就算是救了曈曈,他们的族人也不愿意相信人类。所以人类靠近剑必死无疑,如果是神兽血脉的人救了曈曈,他们也就心甘情愿的将剑送了。这是我拿剑的时候,剑里的残魂告诉我的。”
对于这个解释,几人谁也没说什么不对。
毕竟他们信过一次人类,被背叛的后果是全族皆灭。想让他们再给人类一次信任,不管从哪个角度想,都是绝对不可能的。
众人还想再说什么,脚下的石块却开始震动了起来。
苏灼不明所以,曈曈正在朝着叶苏白说着什么。随着两个小孩子的交流,周围的震动越来越强烈。
叶苏白听懂之后,也赶紧朝着苏灼等人说道:“这地方要塌了,曈曈说了,拿走剑就是指示,这里会自动坍塌。然后就彻底变成属于他的族人的安息之所了。”
第一九〇章
地宫坍塌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人也没有多做停留,在曈曈的带领下,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地宫。
当他们重新抵达外界的时候,天空中的太阳还火辣辣的照着。往前快速让开了一段距离,身后地宫所在的位置,就在他们的注视下猛的凹陷进去了一大块。
地上的黄沙被卷入其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几人就呆呆的看着那漩涡,直到下陷的过程停止下来,他们才长吁一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苏灼摇了摇头,他说:“我怎么觉得我明明才刚刚睡醒不久,可是现在又累的不行了?”
“因为灵魂的冲击没那么容易消除,”叶无荒解释:“刚刚这把剑给你们的冲击太强了,想要把它消化,估计得过些日子。”
苏灼嘴角一抽:“可是过些日子,我把这个情绪消化完了,叶云天估计也把他身体里的那些能量消耗的差不多了。”
“是这个道理,”牧清风在一旁点了点头,脸上的无奈一点儿不比苏灼少。两人对视一眼,一同露出了一抹苦笑。随即摇了摇头,他说:“咱们还是直接走吧,不过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的路,怕是也不会有多太平。”
关于这一点,其实大家都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苏灼又深呼吸了两下,也撑着自己爬了起来。随即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孩子,他想了想说:“走之前,要不先把孩子送回玄天派?我原本想着如果是小白一个人的话应该还照顾的过来,可是带着两个孩子去那种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也这么觉得,送回去给师父和寒松道长看着,绝对是最好的选择。”牧清风紧跟着点头。
毕竟再往后的路会怎么样,他们会不会直接遇到叶云天,这全都是说不清楚的事情。如果发生了最坏的那种情况,两个孩子在身边跟着,绝对就是个拖油瓶了。
想到这里,两人又一同看向了那边的叶无荒。
后者自然也是点头。
三个大人的意见统一,结果就是这两个孩子不管有多不愿意,还是被苏灼强行勒令回去了。
在苏灼画门的时候,叶无荒用灵力从手中化出来了一只闪烁着荧光的小鸟。他把小鸟放在了叶苏白手中,然后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脑袋,他说:“你拿着这个,等回去之后,它会带着你找到寒松爷爷的。”
小家伙撇了撇嘴,一副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样子,努力给自己做着最后的挣扎说:“可是我想和爸爸爹爹在一起。”
叶无荒又摸了摸叶苏白的脑袋,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而那边儿的苏灼更绝,直接画出来了一扇通往玄天派的门,然后催促着自家儿子说:“好了,曈曈去找爷爷们吧。见面之后记得给他们介绍一下曈曈,这可是你的朋友,别让他害怕。”
话说到这个地步,叶苏白也知道现在再挣扎也没有用了。撇了撇嘴,他老老实实的牵住身边曈曈的手,然后带着叶无荒给他的那只鸟,恋恋不舍的进门去了。
确定两个小家伙都已经过去完毕,苏灼才满意的收了门。
解决完了身边的小拖油瓶,三人合计了一下,也就重新上了路。距离冥川之前说的地方已经很近了,可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周围的气息也变得越来越诡异了起来。
明明是在沙漠,明明是在正午,照理说应该是热的人喘不过气才对,可是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那个临界点,三个人都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冷,最后甚至仅仅站在那里,都会觉得浑身冰凉,下意识不住的打哆嗦。
苏灼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太阳火辣辣的,甚至连一朵云都看不到。他又缩了缩脖子,朝着自己掌心呼了一口气,那种刺骨的寒冷也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减缓。
“你们用灵力护着身子,不然再往前走,你的身子会变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可是灵魂会被冻起来的。”
牧清风皱着眉,开口提醒了一声。
他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此时泛着淡淡的蓝光,就像是在无声的提醒着什么。牧清风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咬了咬牙,又继续说道:“这冷不是单纯的温度,是阴气过度的结果。不要大意,我觉得危险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了。”
最后这句话不需要他说,其他两个人也已经感觉到了。
那种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阴寒的气息让三个人都很难受,又往前走了几步,叶无荒突然毫无征兆的抬起了手中的长剑,猛的往前挥斩了一下,就听“哗啦”一声脆响,一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发黑的骨架,就随着他的动作散落在了地上。
苏灼和牧清风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情况,所以更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了一跳。牧清风立刻唤出了自己的银针挡在周围,苏灼也掏出画笔,随时准备好发动攻击。
然而他们根本感受不到对手的存在,就算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最后挥动长剑的,也只有叶无荒一个人。
好在叶无荒现在的修为完全足够独当一面,就算是现在这种对手不明的情况,他也还是能在无数的攻击中保护好自己身边的牧清风和苏灼。
眼看着周围黑色的骸骨越来越多,苏灼只觉得心里一阵的焦躁。抽着一个对手攻击比较稀松的时候,他回头朝叶无荒问道:“无荒,你怎么知道这些东西进攻过来的?或者说你是怎么看到他们的?你跟我们也说说,我们可以帮忙。”
叶无荒又是一剑劈毁了一具手握长刀的骸骨,然后他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无奈,他说:“如果是我发现的话,我早就会告诉你们了。可问题就是,察觉到这些东西的,并不是我。”
两个人被他这个答案说的一脸不解。
叶无荒又是几招过后,才继续回答说:“他们的存在,是我手中的剑感知出来的。如果不是这把剑,我想我也没办法知道它们在哪儿。”
话音落下,叶无荒干脆直接将手中长剑脱手。
剑身上缠绕着他的灵气,就好像那长剑自己有了意识一样,在离开叶无荒之后,就朝着周围疯狂的斩杀起来。
每一下剑动,都是一具黑色的骸骨落地。
到了最后,长剑停止了劈斩,像是守护灵一样的飘悬在了众人头顶。
而与此同时,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位置,一道黑影慢慢的从黄沙之中显露出来。
那道黑影身上穿着黑色的长袍,长袍上面的帽兜遮住了大半张脸,而从他露出来的部分可以看得出来,那黑袍下面遮着的应该还是一具黑色的骸骨。
面朝着他们的方向,骸骨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早知道你手中有这把剑,我就不让他们去送死了。”
他说着,挥了挥手。
身边突然又多出来了十几道同样的身影,它们一字排开,拦在了叶无荒等人前方。
随即又是为首的那一具骸骨开了口,他说:“这不是你们应该来的地方,虽然你们手中有那把剑,我们没办法对付的了你们。但是你们要知道,前面的路不是活人该走的。所以回去吧,别逼着我再说第二次。”
“如果我们一定要往前走呢?”叶无荒挑眉问道。
黑影摇了摇头:“你们走不过去的。”
叶无荒嗤笑了一声,直接抬腿就往前走。
黑影慢慢的抬起了手,这一次他并没有发动什么攻击,可是苏灼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又降低了不少,哪怕是用灵力做了防御,他也冷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叶无荒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停下了脚步,重新抬头对向了那个黑影。
温度在这一刻停止了下江,黑影放下手,他说:“你手中拿着那把剑,就说明你是被那个种族承认的人。他们曾经是夹缝的守护神兽,所以我们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你。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活人不能入内。”
“可是我们是来送地府的原住民回家啊。”
苏灼没办法,只能选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指了指牧清风肩膀上站着的那只凤凰,他说:“这个是凤凰,他被人偷了一魂一魄,我们现在送他回来。”
黑影并没有看向他这边,甚至就好像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一样,动作都没有改变分毫。
苏灼知道,这这方法肯定是行不通了。
回头去看叶无荒,对方却做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摸了摸下巴。
随即低头在苏灼耳边说了两句,苏灼慢慢的睁大眼睛,然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了。”
牧清风还有些不明所以,苏灼却已经掏出了他的笔,开始放心大胆的画了起来。
牧清风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赶忙问道:“苏兄,你这是在画什么?”
“画魂。”苏灼微笑,又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站着的凤凰,他说:“这是他家门口,我们没办法前进,可他总有办法回去。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