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竖牛作孽(1 / 1)

张承奉从梯子上下来,丢了箫给下人,进了凉亭中,拿起酒碗咕咚咚喝了下去,这古代的酒稍有浑浊,略带酒味,跟自己部队里每次用茶缸喝白酒,喊完一二就要干的情况差远了。

“大郎这首箫曲吹得我浑二差点流泪,是何曲目?以前宴设中未曾听过啊”浑鹞子待其喝完碗中酒,急忙上前满上,又扭头问道。

“我有感而发,现编的。就叫做《思乡曲》吧”。

“大郎思的是什么乡,你脚下龙沙之地就是你的乡啊?”浑鹞子不解,挠挠头问道。

“靠,忘记此身本尊是本地人了”张承奉猛然想起。

“啊,我的意思是想长安了。今日佳节美景,甚是想念葬在长安的祖父,想念在长安的儿时时光,偏又感怀这乱世,人生不易,所以,就唤思乡曲。”

对望了一眼,两人想想也以为这货佳节倍思亲呢,便不再追问,只是起哄要再来一曲。

“好,再来一琵琶曲《四面埋伏》,让尔等醒醒酒”张承奉洒脱地说道。

说完也不多话,抱着琵琶便弹拨起来,切金断玉之声骤然响起,但见拨弦速度由慢渐快,乐声渐渐急迫,接着长音便用“长轮”指,刀枪相击、矛盾相撞之声便用“刹弦”指,箫声、炮声、楚歌声和马啼声多用“夹扫”“滚”等指法。

一种紧张、恐怖的气氛油然而起,给人以一种夜幕笼罩下伏兵四起,刀枪逼近的阴森感。杀气扑面而来,闻之令人手掌紧握,汗透衣背之感。

底下听得二人一直冒冷汗,酒也醒了几分。更不敢打扰张承奉弹奏,仿佛抱着的不是琵琶,是震天雷一般,不敢稍动。

一曲终了,三人都一时无语,张承奉端起酒又喝了一口。二人也喝了一碗才稳了心神。

“大郎,此曲如若二军交战厮杀,金铁交鸣,气势恢宏中暗藏杀机,果然让人惕厉警醒啊”阴仁贵感叹了一声说道。

“大郎,恒安师傅莫不是又偏心于你,这等妙音绝曲我等怎么都没有听过?独独只传给了你吗?快快从实招来。”浑鹞子和阴仁贵上得前来嬉闹了一番才罢手。

“尔等多想了,恒安师傅怎会如此做,这只是我这几日伤病,于睡梦中得游化境,耳听得仙乐曼妙,模糊记得了几首罢了。哈哈哈,来,喝酒喝酒”张承奉开着玩笑道。

三个人又喝了几杯,看张承奉逐渐开怀,不再犯病。阴浑二人便要离去,张承奉哪里会放人,嚷嚷着城内恐已宵禁,回去多有不便,今夜三兄弟就一同睡在刺史府,自己卧榻很是宽大,明日也好同去南山放马游猎一番才好。

阴仁贵和浑鹞子没办法,年轻人贪睡,又多喝了几杯,有了些困意,也不想来回折腾,就答应下来。

张承奉让婢女又取了两张锦被,醉醺醺三人也不脱衣,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子时已过,丑时将至。皓月当空,微风徐来。

沙州城军民宴饮踏青,忙乎一天也都累了,很多人早早便已睡下。

节度使府内灯火熄灭,只有正门廊处两盏青铜灯树上的灯笼摇晃着,内中灯火明灭不定。紧闭的大门内门廊中,守卫也无精打采地拄着枪杆,摇晃着混不清的头脑。

使府对面巷道黑暗处,张延嗣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正观察着使府动静,看看时辰差不多了,转头小声对身边的回鹘人梅勒说:“梅勒达干,看到了没,府内四角鼓楼今夜都无人值守,只有门内有两个守卫把守,一会派两人跟着我过去应付,其他人待命。不要闹出动静。”

“你,还有你,你俩跟随延嗣郎君去解决守卫,其他人等信号才可行动。”

“是,达干。”两个穿着汉人袍服,头戴幞头的下人模样的武士应声而出,来到张延嗣。其他人等皆穿汉袍,各拿刀斧弓矢蹲在原地,没有一点动静。

“走”。张延嗣定了定心神,率先走出黑暗,直奔使府门口而来。身后两个武士连忙跟在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两只眼睛却死死盯着对面的使府守卫。

三人刚来到使府门前,张延嗣上前敲打门环,惊醒了瞌睡中的使府守卫,连忙沉声喝问:“何人敲门?使府重地,门前不得停留。”

“今日谁当值?可是李吉顺李押衙,某家张延嗣,朋友家吃酒回来有些迟,快快开门”张延嗣呵斥着走得近前。

吱嘎一声,使府大门开了一条缝,其中一位使府守卫探出头来。接着门口灯光看清楚了来人,确是节度使府二公子张延嗣,虽然不受使主待见,确也是皇亲贵胄轻忽不得,只得应了一声“二郎怎如此晚才回府?路上没有遇到巡夜兵将吧?可不要被使主发现了你夤夜不归,定会发火的。”边说着便打开了使府大门。

“李兵马值夜辛苦辛苦,不知其他兄弟何在?这只银碗拿去给兄弟们换几斗酒喝”张延嗣边说边左右看了看,剩下还有两个守卫,平时也算相熟的康奴子,刘丑七。

就在三明守卫嬉笑着走近,弯腰行礼感谢张延嗣赏银时,张延嗣假装去怀中拿碗,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上前就是一划,李吉顺喉咙一阵剧痛,丢掉长枪,要用手去捂住伤口,可怜喊叫都无法出声,动脉血喷溅而出,眼前一黑,委顿在地而死。

其他两位守卫都被吓傻了,当府杀人,沙州虽然四面六蕃,危机四伏,但都在边境地区,沙州州城平安了几十年了,还没遇到这个情况!这是怎么回事?二公子为啥要下此杀手?正不知所措,想要大声喊叫,其中刘丑七正想伸手去拿立在墙侧的铜锣示警,张延嗣身后窜出两人,一刀一骨朵当头抡下,耳听得咔嚓咚的两声,剩下的刘康两个守卫一个被斩去了首级一个天灵盖被砸得稀巴烂,吭都没吭一声就扑倒在地,死的不能再死了。

出门冲着对面招了一下手,发出信号,张延嗣抹了把满脸满身的血,面目狰狞喊了声:“切莫放火,只管杀人”,带着身后汇合而来的众人当先冲进了使府。

一路用弓箭射杀了几个值守松懈的巡哨牙兵,在张延嗣这个熟悉府内情况的内线带领下,众人分作几队,气势汹汹杀向了子弟宅和内宅以及上翻值夜的守卫厅。

此时,使府内众人早就睡下,子弟宅内陈氏所生的六子中只有五六子年岁尚小,和陈氏住在内宅,其他成年儿子都已搬出内宅,家眷俱在子弟宅中。此时喝了很多酒的几个儿子正睡得很死,半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一路贼子冲入子弟宅内,渐渐有了宅内守卫的抵抗,迎面几个巡夜守卫已听得响动,正赶过来,双方也不废话,便冲杀在一处,白刃翻飞,血光四溅,惨叫声不绝于耳。不一刻,势单力孤外加措手不及的守卫便被斩杀干净。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如同爬出十八层修罗地狱的恶鬼,梅勒一声大喝:“分作几队,冲进去,杀!”也不管是哪个儿子的卧房,当先踹开一房门冲了进去。

醉梦中卧房主人纷纷被乱刀砍死,即便有抵抗的,不备之下也尽是枉然,不过是多活一刻,乱世中就是这般残酷与血腥,前日还是人上人,养尊处优,下一刻就可能阶下囚甚至身首异处。

内宅中使主张淮深早已睡下,但是年近六十,睡得很浅,喝得也不多,模糊中听得院内有嘈杂纷乱的厮杀声和惨叫声。一骨碌翻身起床,拔出墙上挂着的佩剑,正要嘱咐妻子陈氏带幼子藏好,就见卧房大门被大力踹开,黑暗中几个满身血污,手提刀斧的黑衣人围拢了半圈,慢慢逼近。张淮深举剑对峙,大喝道:“你们是何人,擅闯我归义军使府内宅,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老贼,看我是何人?哈哈哈”黑暗里张延嗣走出来,大笑着说道。

张淮深身子旁边的陈氏看清楚来人,已是大惊,不自觉喊道:“张延嗣?是你这逆子!”

“老虐婆,贱人陈氏,休要多言。你诋毁轻贱我的娘亲,唆使父亲侮辱打压我们兄弟二人,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成你的儿子看待,娘亲不肯受辱上吊自尽也就罢了,你还将我们二人赶出沙州,沦落瓜州小吏,如此杀母之仇,羞辱之恨岂可不报?嘿嘿”张延嗣恶狠狠地说道。

“畜生,杀父戮兄,不得好死,我会在地下等着你!!!”陈氏声嘶力竭的大喊着。

“今日你的报应到了,我要替我娘亲在天之灵报仇,下去和你们的好儿子们团聚吧。梅勒!”

张淮深目眦尽裂,挥着宝剑就要冲上去厮杀,可惜如此近距离,蹦蹦几声弦响,几只箭矢瞬间钉在张淮深胸前和胳膊上,痛得他大叫一声,后退几步想要站住却再也坚持不住,坐倒在地,血汩汩地从伤口冒出,张淮深也不理会,双目圆睁,怒视着自己的庶子大喝道:“想不到我张淮深英雄一世,本该杀贼救民,死于边野,不曾想亡于你这逆子畜生手下,可悲!可叹!可恨!哈哈哈”。随着话语,鲜血从口鼻同时不停流下来。

梅勒达干冲上前来,没等张淮深说完,一刀枭首。可怜忠勇一生,护佑大唐河西之地的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最后被自己的庶子所杀。可见其虽善战武勇,但性格中的惧内和不善调和内政的性格最后害死了自己。

张延嗣又吩咐道:“陈氏和那两个小崽子都一并杀了,以绝后患。”

众人又杀了屋内的陈氏及幼子二人,正要出门,忽然屋内床下传来了孩子的哭声,一名武士用刀挑开帷帐,只见一襁褓婴儿啼哭着,四肢乱蹬乱抓着,正想上去一刀结果了性命,张延嗣叫了一声:“住手,这是个陈氏幼女张妍妍,就留了她性命吧。也不碍什么大事!”

也不去管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啼之声,见张淮深及陈氏并其六子皆已被杀,张延嗣心满意足,叫人提了人头,急忙带了氾氏族兵穿城而过去北大营控制沙州军。

剩下的回鹘武士都叫他们赶快潜回城北邸店,扮做回鹘行商,自己找机会混出沙州城去。等张延嗣等掌握了归义军大权,孝敬自然会送与回鹘可汗。

张淮深虽韬略不如其叔父张义潮,却也兢兢业业,两次廓清甘凉,保有瓜沙胡汉一片安居乐土。可惜,庶子与仇敌勾连于外,祸起萧墙于内,当真是防不胜防,到最后落得一个身首异处,全家罹难的悲惨下场,可悲可叹啊。

沙州张氏中张议潮及张议潭两支脉如今只剩下了张淮鼎及张承奉这一支,孤悬一隅的归义军即将面临着大唐朝堂使绊子,内有祸乱,外有强敌的异常险峻的局面。

生存或者毁灭,这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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