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盛夏出了电梯,轻吐了口气。
即使颜凉时的情绪没有那么外露,即使他在见到她的时候就说了医疗事故和自己无关,但季盛夏从他压抑的情绪里还是能找到蛛丝马迹。
医疗事故相关的那名医生应该不仅是他的同事,更是他难得的朋友之一。
季盛夏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一名年轻的女性正打着电话,她的头发盘起,耳边的手机有一个夸张的卡通动物外形的硅胶外壳,亮眼的糖果色和夸张的外形不仅把手机显得很大也显得极其扎眼。
但也就是看到她的发型和手机壳,季盛夏才判断出来,正在打电话的这人是之前她在楼上找颜凉时的时候接待她的那名护士。
季盛夏迈步,正准备离开。
却在听到女人的声音时,放缓了脚步。
“我是下班了啊,但我们科室的医生还有今天参与手术的护士就不行了。”
“是啊,多亏了颜医生,之前跟你说的嘛,我们院长的儿子,你来找我的时候还见过一次的。”
“对对对,就是之前综艺里和季盛夏搞cp的那个!”
“别乱说了,就他的年龄长相学历和家庭背景,说他和季盛夏在一起还比较可能。”
……
季盛夏余光没忍住向她那里飘了一下。
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女人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
“医疗事故是医疗事故,但不是颜医生……”
“患者人没事儿但还是免不了破相了,我是下班了,但我出来的时候楼上还闹着呢。”
“不说这些了,等下去逛街聊点儿开心的。我现在就出来了,你在哪儿?”
……
女人拿着电话,率先和站在原地仿佛在找东西的季盛夏擦肩而过,经过时还不自觉的回看了一眼帽子口罩都戴着的季盛夏。
但一想,这副打扮的人在星城医院这边并不少见,就又扬起笑意快步离开了。
季盛夏抬头,看着女人离开的身影。
她只记得刚才听到的那句“楼上还闹着呢”。
季盛夏在原地沉思了两秒,又回头看向了电梯的位置。
颜凉时的电梯停在了病房的那一层。
在他手术的时候就通知了颜方庭和李佩,现在两人最后可能的就是在患者病房外。
但他才刚迈步,还没有出电梯,就听到了嘈杂的吵闹声。
这在病房的这一层,尤其是周末的整形外科病房层,是非常少见的。
仔细一听,杂乱的吵闹声高高低低,但较低的声音里,有几道他熟悉的声音。
颜凉时的脚步一顿,蹙起眉头,随即不回头地快步朝声源处走去。
吵闹声正来自今天手术的那名患者的病房门口。
那间病房是走廊最靠外的一间,一眼就能看到。
一个男人侧身背对着电梯间,能看到他抬起的一只手和大口大口呼出的烟气,男人垂着头,看不出神色,但他身后就是走廊最边上贴着的禁烟标志。
他的身前,就在地上,坐了个中年女人,同样是侧身背对着电梯间,双腿盘起,但手上的动作却很灵活,一边哭泣嘶喊,一只手拍打着,另一只手还抓住了旁边的一条腿。
很难相信吵闹声中较高的声音都是她一个人发出来的。
女人边在哭泣着,嘴巴里边来回重复着几句话,大概是闹了有一阵子已经开始累了,也懒得再想出新的说辞。
“才二十六岁啊,才二十六岁,还没有结婚,没有开始她一个人美好的生活,现在变成这样了,以后怎么见人,怎么恋爱。”
“她以前人家最高都只给六万彩礼钱,还是看在这个死丫头读过书的份上,现在好了,你们怎么赔!”
光是“你们怎么赔”,颜凉时就在走近几人的段段路途中听到了不下三次。
颜凉时朝他们走过去,顺着女人抓着的那条腿往上,就看到了女人面前站着的另外两个人。
熟人。
一个是小腿被中年女人抓住的李佩,神情惨淡。
他只比颜凉时小了几个月但也许是长期在学校和跟着导师师兄主刀的原因,他看起来对这种情况十分无措,眼睛红了一圈,就是没掉眼泪,他微微低着头站着,那个弧度介于完全的逃避和完全的理直气壮之间,他好像早就被女人说的话压得抬不起头来,不知道该低头看着女人还是仰着头谁也不看。
另外一个人是医院的护士,应该是接替离开那名护士值夜的人。
这名护士年纪也不大,弯着腰,两只手都拉着坐在地上的中年女人的手,她的神情有着和李佩截然相同的无措和窘迫,即使知道自己不仅不能让女人的手松开李佩的小腿,也没有那个力气把稳稳盘腿坐着的女人拉起来,但她还是弯着腰没有松手。
李佩和年轻的女护士好像只会说一句:“您快先起来,别这样。”
除了一旁站里吸烟的男人,另外三个人仿佛盘成了老树腐朽的根。
“她才二十六岁啊,你们拿什么赔!”
“这么年轻!”
“以后怎么赚钱!连六万的彩礼钱我看都没有了!”
“你们可怎么赔啊!”
“……”
女人的话说得,就好像她面前的病房里躺着的不是自己的女儿,也不怕她的话被听到似的。
其他三人没有发现颜凉时,倒是面朝这里站着的李佩,在微微抬头时,看到了他。
李佩的眼中有一刻不像是看到了师兄和科室的前辈,倒像是看到了救命恩人,但很快,闪过更短暂的挣扎的表情,他就像没有看到颜凉时一样,把头低得更深了。
他连那句“您快先起来别这样”的台词都不再说了。
刚来医学院的颜凉时可能会看不懂这个眼神,换做科室的另一个人可能也看不懂这样的眼神。
但这个眼神对颜凉时来说却是熟悉的。
甚至一下就触及了某一段记忆。
女人还在哭喊着,好像今天得不到个处理就要在这里哭倒长城。
颜凉时皱着眉头,心底冒上来了一股无名火。
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后的a4纸,停在了几人面前。
哭喊着的女人有短暂地停顿和抬头,她看向颜凉时的时候,脸上的眼泪早就干透了,但眼神还是快速地在颜凉时脸上扫过,接着就无视了这个看起来同样年轻的医生。
但女人的台词在颜凉时停在旁边后又多了一句:“叫你们院长出来!你们院长之前不是还在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多了个观众,女人的话更来劲了,甚至让人觉得恶毒:“怎么!院长自己家也出了医疗事故要处理吗!”
中年女人说着,还抬手一挥,拉着她弯腰半天的年轻女护士一世不妨,趔趄了两步。
也就是这时她才注意到停在一旁的颜凉时。
但这名护士张着嘴巴看着颜凉时,却是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颜凉时捏着手里那张a4纸的手指指节像是都要泛青,他猛地一抖手中的纸,声音压低但是仍有威慑力:“其他人呢?”
他侧过身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盯着中年女人的中年男人,他们明显就是患者的父母,颜凉时又对护士道:“烟该让掐掉的就掐掉,今晚值夜的名单上不是有赵刚吗?你回去,让他过来!”
地上的女人声音停了下来,一旁吸着烟的男人手也顿住,两个人这才齐刷刷地看向了这名之前沉默着停在身旁的年轻医生。
短暂的安静中,终于有个年轻的男人急匆匆地出现在颜凉时身后,不远处的电梯口也多了另外一个和他同行的女人,还朝颜凉时面前的这名女护士招了招手。
年轻男人是今晚值夜的男护士赵刚,和他同行的女人则是换之前年轻女护士班的人,两人刚从楼上换好了护士服下来,没想到这层会有人闹事。
年轻女护士离开前,还低声对颜凉时道:“小颜医生,李佩医生不让我们管。”
看着这架势,还坐在地上的女人突然回头,和身后的中年男人对视了一眼。
男人手中夹着的烟还在燃烧着。
整形外科患者病房的这层楼又响起电梯“嘀”的声音。
往日在星城医院最低调的整形外科层今天居然算热闹了起来。
是季盛夏。
她重新又坐电梯上来了,颜凉时不在楼上那层,而且楼上寂静得很,她才会到这层来。
但电梯门一开,她就听到了安静的医院里不常出现的吵闹声。
季盛夏心底的不安又一次被加深。
她快步走出电梯间,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走廊,在所有模糊的面孔中她还是看到了挺拔的某个人。
男人手里拿着一张纸,捏紧纸的指节用力到泛青,似乎是借此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孔染上了怒意更加显得不可接近。
同样停在电梯和这层大厅拐角处的还有两个人。
她们背对着季盛夏,看向走廊处的风波中心,口中讨论的也是那里。
“什么情况,怎么就你一个人?”
“小雅约了人,她说你和赵刚快到了,就让我先顶着。”
同一个声音又补充道,带着点儿哭腔:“我怎么知道会有人闹事。”
“院长呢?”
“院长回楼上办公室了,让李佩医生自己和家属说明情况。”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调查结果都已经出来了,不是李佩医生!”
“……”
季盛夏这才注意到她们的衣服,显然是两名护士,
风暴中心同样有另一名护士。
颜凉时正在对那名男护士说话,但眼神看也没有看一旁的中年男女,只道:“把人给我拉起来。”
那坐在地上的女人扑腾着双手:“别动我!我告你非礼!”
之前年轻女护士是没有力气拉起她,这下男护士是尴尬地停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拉起她。
季盛夏拧起了眉毛。
她看到中年女人身后的男人轻轻用脚踢了两下她,像是个暗号。
女人一下拔高声音,看向了颜凉时:
“我知道了,我看你也是个管事的!”
她说着,松开了抓住另一个人小腿的手,似乎准备转移阵地。
却没想到颜凉时先一步轻轻挪了个位置,让她动作扑了个空。
女人不气馁,用言语继续征战:
“我不管,你们院长不过来,那就你!“
她的手又指向之前被她抱着小腿的人,如果可以,季盛夏甚至觉得她能立马起身把手戳到那人的脸上,女人道:“他归不归你管,你是不是他的上级,你如果是!你就说怎么负责吧!”
生怕颜凉时听不懂这个“负责”的意思,女人又道:
“不能不赔偿!”
季盛夏再想到颜凉时之前跟自己说的话,还有面前两名护士的话,才迟钝地明白过来面前这是什么荒诞的情况。
颜凉时淡淡地看了中年女人一眼,第一次接了话:
”是,我算是他的上级,也是师兄。“
但这一句话结束,颜凉时又看向了身边的护士,道:“地上的人拉不起来,就把李佩拉走,带他到楼上颜院长的办公室。”
男护士点点头,问:“颜医生,他如果已经离开医院了——”
颜凉时拿出把钥匙,递给男护士,“那你自己开门。”
中年男女又对视了一眼,随即看向了颜凉时。
颜院长和颜医生,面前的医生还有院长办公室的钥匙,和另一个人同样年轻但却是上级……即使最后一条并没有什么他们想象中的亲属后门的存在,但至少让中年男女猜对了“亲属”两个字。
这名颜医生八成是颜院长的儿子。
颜凉时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他像是变成了两人眼中待价而沽的肥肉,这种审视让不远处的季盛夏都握起了拳头。
李佩也听到了颜凉时的话,但他好像僵成了原地的雕像,任凭男护士怎么拉,就是不愿意挪动位置。
男护士为难地看了一眼颜凉时。
颜凉时突然冷漠地笑了一声,像是讽刺和感到滑稽。
坐在地上的女人见缝插针,一下拽住了颜凉时的裤脚,“不赔偿可以,那你就负责。你不是他师兄吗?彩礼钱你给,我女儿你娶。”
女人也不停顿,补充道:“不然我就闹到你这个师弟一辈子都做不了医生,他到哪家医院,我就闹到哪家,你看你要怎么解决吧。”
季盛夏站在不远处,听到这些话看着中年男女理直气壮“就应如此”的表情,已经气得笑出了声。
她身前的两名护士这才转头注意到了她。
但很快,颜凉时的声音又响起,甚至带了点笑意,“负责?”
一直垂着头的李佩猛地抬头,在颜凉时出现后第一次开口出声:“颜凉时医生!”
颜学长、师兄、小颜医生……颜凉时医生显然是最有生疏感的一个。
颜凉时没理。
只带着笑意的声音轻飘飘的却让人莫名觉得压迫,他重复了一遍女人的话:“到哪家医院,就闹到哪家?”
这话无耻极了,但偏偏颜凉时不是第一次听到。
颜凉时看起来似乎拿出了好脾气,真的和两人商量起了解决方案似的:
“冒昧问一下您和您女儿的年龄?”
坐在地上的女人又一次回头看了身后的中年男人一眼,藏不住心情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喜色,但刻意地压着,用沉痛的声音道:“她二十六岁,我今年四十三。”
“哦。”
颜凉时似乎思考了两秒,还点了点头,重复了一句:“四十三岁。”
“您的女儿是二十六岁,”男人用手里拿着的那张纸突然拍了拍低着头的李佩的后背,“我们的医生也是二十六岁。”
颜凉时这么说着,还看到女人的视线移到李佩身上,似乎带着点儿嫌弃上下打量着。
但颜凉时接下来的话一转:
“倒是您。”
“四十三岁了,但好像没做人几年。”
不止走廊里的几人,就连季盛夏周围的两人,连同季盛夏,都不敢置信地看着颜凉时,一时间愣住了。
一直站在旁边吸烟的男人这时才放低了拿着烟的手,但还是一言不发,只眼神沉沉地盯着颜凉时,低沉的气息像是要把颜凉时压到地底。
但颜凉时丝毫不受影响,反而是感觉到了这道注视后,回望了过去。
年轻医生的眼睛里除了深藏的不耐烦和厌恶,好像还有一种日积月累的恨意。
只是用淡墨的眼神藏了起来,但还是让中年男人捏着烟的手指微微一动。
地上的女人愣了半天,这次也不看身后的男人了,猛地站起身,好像盘腿半天腿也一点儿不麻似的,利索极了,紧接着就要扑向颜凉时。
但被男护士赵刚拦住。
女人撒泼一般,这下不仅用上了语言,还充分运用了肢体动作。
低垂着头的年轻医生,靠着墙吸烟的中年男人,张牙舞爪的中年女人,无奈却收着手只敢用手臂挡住女人动作的男护士,还有静静站着冷静到异常的另一位年轻医生。
如果季盛夏不是知道这是现实,会荒唐地觉得自己是来到了晋源拍摄基地的某个片场。
“没有良心啊现在的医生!”
“我要让记者再来看看,现在的医生都没有良心啊!”
“……”
颜凉时的表情依旧很平静,就是这种情况下的过于平静,让他的面容显得格外冷漠,不近人情似的。
旁边抽烟的男人吞吐烟圈的频率加快。
女人已经起身,但颜凉时这时才把一直捏在手里的那张薄薄的a4纸甩到了地上,“您知道吗,今天第二场修复的手术是我住到,我接的患者都是面容修复方向,而要排我的整形主刀,如果我不接。”
颜凉时顿了顿,用了女人之前类似的说法:“如果我不接,就算是我换一个医院就跟着闹一个医院,十个人坐在这里哭闹十年,我都不会做这个手术。”
女人愣楞地,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也没有那么张牙舞爪。
一直吸烟的男人这时候才掐了烟,开口:“所以呢?”
颜凉时也不管地上的那张写着调查结果的纸有没有被中年男女的其中一人捡起来,又道:“本来因为患者个人原因,比如隐瞒,造成的后续手术费用应该由患者承担的。”
女人的表情越发不敢置信,见了鬼一样,手上的动作也彻底停了下来。
颜凉时看了一眼男护士还有李佩,继续道:“但我们医院看在李佩医生在人才招揽计划名单上,才划为内部支出,如果您今天一定要李佩医生负责,也可以。”
颜凉时睨了一眼地上静静躺着不挣扎的纸:“除了之前辅助手术和监察病房的医生我们已经做了处理,那接下来还会暂停李佩医生的一切工作,并且正常地向您收取费用。”
顿了顿,颜凉时补充道:“既然您是患者的家属。”
“不可能!”中年女人回绝地极快,她的表情比之前还要决绝:“你说得不算数!让你们院长来说!”
颜凉时淡淡抬眼,“你猜我说的算不算数?”
女人又重复道:
“不可能的,你说的不算!”
“不可能!我,我叫记者,我叫记者过来!”
“曝光你们!到网上曝光你们!”
“……”
女人正说着话,身后的中年男人把烟头往地上一扔,捡起了地上那张颜凉时之前丢的a4纸,只简单地扫了一眼,就抬头拿着那张纸晃着道:“你不用拿这些糊弄我。”
“对!”女人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你不用拿这些什么调查结果的糊弄我们!”
她的眼神中像是又有了光:“我们来之前查过了!你们医院之前有位医生除了医疗事故,你们赔了一大笔钱的!”
“对!”女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几人包括她面前的男护士都变了的脸色,继续道:“你们当时赔了一大笔钱的,至少是星城三环一套房的钱!”
她说着,似乎通过了病房门上那块玻璃看到了病房里的人似的,又激动了起来。
女人突然就指着病房:“是不是因为那场医疗事故死人了,她还没死,是不是?”
中年女人脸上的神情来回变化:“是不是因为她没有死?”
周围没有人敢接话。
走廊里的气氛,甚至连季盛夏和身前两名护士的气氛,都降到了冰点。
那两名护士对视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注意到身后还有一个人的时候,又都默契地闭上了嘴巴,好像有什么众所周知却不能出口的秘密。
中年女人只看到了面前这位颜医生越来越冷的神色,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拉了她一下,像是一个信号,但不知道是示意着收兵还是冲锋。
但女人一下就坐倒在地,好像到了什么崩溃的极点,这次她没有抓着谁的腿或者裤脚,反而是扑向了病房门:“不给家里存钱,就知道自己花钱花钱花钱的贱货,现在卖了你也没办法给你弟弟凑钱了!”
她嘴上不干不净地骂着,但被护士拽着衣服,没办法用手掌拍击房门,可还没放弃叫骂:“赔钱的贱货,赔钱的贱货,你怎么没有死在手术台上!”
中年男人也不靠着墙了,他终于也表现出了几分局促,但手上没有烟,只用一边手掌搓了搓来之前临时买来撑场子的新裤子,运动品牌的,不贵但也不便宜。
赵刚这时才敢用力拉起女人,但她明显还在往反方向用力,甚至还在地上蹬着腿。
赵刚无奈道:“您起来吧,您这样是没用的。”
“十分钟。”颜凉时看了眼时间,瞥了眼站在一旁像被冻成一块石头的李佩,“十分钟不解决好,就直接报警处理吧。”
他是很冷漠。
他也一点儿都不关心病房里的患者是用自己的钱还是屋外父母说的欠他们的钱做的两次整形。
他也不想关心这对父母到底是重男轻女还是重男轻女。
他更不想知道十分钟后是归还这里的宁静还是叫来警察重新一场闹剧。
他现在只想回家。
李佩知道“报警”这话是嘱咐他,李佩这时又开口,声音颤抖还带着哽咽:“颜师兄……”
颜凉时瞥了眼他,但正想离开的脚步还是顿了顿。
却不是要对李佩说话。
反而看向了仍在喃喃的中年女人:“您说的那场医疗事故,是叫做成功概率的意外。”
“但确实,意外夺走的是患者的命,那名患者也是谁的女儿和谁的母亲。”颜凉时的声音顿了顿,赵刚还有李佩,甚至中年男女都看着他,颜凉时眼神微垂,“但人为拿走的,还有一位外科医生的生命。”
颜凉时没有给这位”外科医生“交代任何定语,或者身份的后缀。
这一层看向他的护士和李佩医生却都不自觉抿起了嘴巴。
颜凉时到底是没继续补充关于这位”外科医生“的内容,只是平静扫了眼别开视线的中年男人,和愣在原地的中年女人,在转身离开前,垂眸看着地上之前男人扔的烟头,补上了最后一句他想说的话:
“就因为你这样的人。”
走廊里,甚至这一层,都回复了安静。
一片寂静中,颜凉时淡漠地挪开自己看着地上烟头的视线,转身。
他的双手放回了白大褂的口袋里,却在转身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季盛夏。
颜凉时在白大褂里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站在季盛夏身前的两名护士似乎不明白颜凉时的视线为什么看向这里,却都在默契的一眼对视后,转而看向了自己身后的那名女人。
之前跟着赵刚过来的护士以为颜凉时是对突然出现在患者病房层打扮神秘的人不满,她开口,想问:“您找——”
但她的话还没有说话,就听到了不远处颜凉时的声音:“怎么没回去?”
这话显然问得不是两名护士之一。
那之前才刚开口的护士立马被另外一名年轻护士拉着手臂走向了一旁。
没有被挡住的季盛夏完全出现在了他面前,她甚至微微朝一旁挪动了下位置,让颜凉时的视线恰好能从下至上顺利从她身体经过。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但她的神情里没有同情没有畏惧没有疏离,没有太多太过复杂的情绪,只有平和又干净的眼睛。
颜凉时的身体放松了一些,朝季盛夏走去,却在她开口时,又不自觉地弯曲了下口袋里的手指,“你怎么回来了?”
季盛夏看着他,如果不看她在背后握拳收紧的双手,只当是个什么也没看见的好演技。
她的心底沉沉的,只要想起刚才目睹了的还有颜凉时提到的那位“外科医生”,就像是有块石头非要和她的心脏打出火花,又热又痛。
但季盛夏还是看着颜凉时动了动唇角:
“我是想来问你——”
“一起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