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止步于南院门前,望了眼亮灯的书房,借着地灯的光抬腕看表。
十点零三分。按常理,这个时间云茂一早就该歇下了。
是旧疾又犯了?
云深不怎么能安下心,原地踌躇了片刻,推门进院。
书房门没关。
云茂坐在窗边,手里虚握着一本翻开的书,望着漆黑的天空在发呆。
听到外头走廊的脚步声,他回了神,注意力转向书房门口。
云深在门外步子稍顿,叫了声“哥”,径直进门。
“怎么这么晚过来?”云茂问。
云深没接话,单手拎了张椅子放到他身边,坐下。掀开他盖腿的毯子,低着眼,手法熟练地揉捏。
云茂盯着他看了会儿,问:“有心事?”
云深闻言指间动作顿住,抬眼看他:“哥,我想,聊两句。”
云茂合上手中的书页,点头示意:“你说。”
“哥……”云深欲言又止。
云茂安静看着他。看出他在挣扎,没有催促,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哥,你是不是把童雀当成她姐姐的替身了?”云深问。
云茂听明白了,问:“是云泠对你说什么了?”
“我其实也有这样的顾虑,担心哥你有一天会混淆。”云深说,“哥,你知道我的。除了她,别的都可以。”
“别的都可以?”云茂小声重复道。转而深叹了口气,反问他:“你呢?你从前有混淆过吗?”
云深怔了一下,听懂了他的意思。
“别总觉得亏欠我,也别胡思乱想。”云茂拉回毯子罩住腿,说:“我只是,有些事需要确认。”
云深这会儿清醒了不少,听了些云泠的疯话,好似也跟着疯了。抻起身,内疚道:“哥,对不起。”
“夜深了,回去睡吧。”云茂说。
入秋,公司组织员工餐旅福利活动。
策划组递交了方案给金烁。
原本这样的策划案不会从云深那里经手,只是童雀出于好奇拿了文件过来随意看看,被路过办公位的云深无意间瞧出了些猫腻。
“温泉、酒店、日料、密室大逃杀……”童雀指着活动项目逐行看过去,轻啧了一声:“不错啊,活动排得挺满。在腾速上班,还真是滋润。”
瞥见右手边压下的黑影,她被吓得一激灵,匆忙抬头看。
正要细看活动经费预算申报栏的云深恰巧弯腰凑近。
下巴被她抬起的脑袋猛磕了一下,他吃痛闷哼了声,皱眉捂嘴。
童雀迅速抱住撞疼的头,回手推他:“诶——痛死了。”
有敲门声,云深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了声:“进。”
金烁得了话进门,把需要签字的文件统一放置到办公桌上。一转头,发现云深的嘴角挂了血渍。
指了指嘴角,提醒他:“云总,你嘴角有血。”
是方才磕碰间咬破了唇,怪不得有股血腥味。
云深挺随意地用指腹蹭了蹭嘴角,拿起童雀办公桌上的那份策划案翻看,说:“把策划组的负责人都叫进来。”
金烁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策划案上,没多话,应了声:“好。”
退行出门。
童雀抱着脑袋揉了会儿,缓了痛感。目视着云深回办公位,见他看了过来,问:“你嘴破了,要擦一下药吗?”
视线短暂触碰,云深摇头,把手边的文件往外拨了拨,说:“没那么娇气。”
童雀盯着他看了片刻,简短思考后站起身,小跑着走过去。弯腰看他出血的嘴角,眨眨眼,觉得男人嘴上带点伤看着还挺性感。
见他抬头,迅速伸手扒拉他的脸,关心道:“你的嘴还在流血呢,给我看看这伤口深不深?”
云深偏头躲开她的挠脸攻势,说:“别胡闹,擦一下就没事了。”
童雀偏要看,嚷嚷着:“你给我看一下嘛,那么小气。”
不由分说,把他按在椅子里,捏住他的腮帮子,凑近看他被捏到鼓起的嘴。
转而噗呲呲笑了起来:“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好笑。”
云深虽说着“别胡闹”,到底还是纵着她的,任由她搓揉自己的脸。见她笑,被引得跟着笑。
金烁领着策划组负责这起活动方案的三个主要负责人一起站在没关严的办公室门外,抬手欲敲门。望见门缝内的一幕,急忙侧转过身挡住,压着声:“各位稍等一下,云总这会儿有点忙。”
身后的几位显然也注意到了办公室内的奇怪动向,探头探脑往门缝里看。
金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关严了门,挥手示意他们退开些。
一群人站在办公室门外悄声等了会儿,金烁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工作群有新消息弹出。
金烁摸了摸袋口,有人提心吊胆地凑过来询问云总找他们过来的缘由。金烁也仅是猜到了个大概,压着声提点了几句。
回完话,金烁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划开新消息。轻触屏幕,上滑至最新未读信息。
【策划组张一条:omg!大场面啊兄弟们!咱们云总真是太会玩了,办公室play见过吗?知道激烈到什么程度吗?真tm厉害!亲的嘴都破了!】
下头一长排起哄的表情包。
员工群建了两个,一个用于工作需要,一个用于八卦灌水。许是都在兴奋吃瓜,没留意这条消息发错了群。
金烁一向心细,读完那条新消息,看了眼工作群的备注名。
心道完了。
“发错群了。”金烁悄声提醒。
“快快快撤回!”
“死了死了死了!超时了。”
门内传来一声:“进。”
“……”众默。
梁辰办了场游艇品酒趴,邀了云深一起,给云深送帖子时特意叮嘱让他带上懂酒的嫂子一块儿来。
云深没立刻应下,询问了童雀,得了肯定的回复,这才点了头。
梁辰笑他以后一准也是个唯媳妇命是从的主。
云深只是笑了笑,没否认。
游轮趴的时间定的是晚上。
童雀提前整了妆发,换了礼服,随行。
是个私人聚会,到场的都是和梁辰关系不错的朋友,都带了女伴,其中有三两个是与云深相熟的校友。
梁辰带头叫童雀“嫂子”,络绎有人跟风叫“嫂子”,场内一下热闹起来。
云深也没过多解释,只道了声“别起哄”。转而拉住她的手,一脸宠溺地看着她笑。
童雀在视线包围圈里不自觉红了脸。
到场的都是常在一个圈子里混的,没有多余的寒暄,聊的话题相似度也高。
各自在长桌边择位落座。
随侍人员有序上酒具及品酒辅助物。
品酒师按职业习惯站在长桌首位亮了亮自己的资格证书,简短介绍流程。戴上白手套开瓶醒酒,按座次逐一斟上。
猜红白、价格、年份,几轮常规游戏玩转下来,对酒类知识掌握度最高的童雀很快博得了在场众人的好感。
“到底是童家培养出的名媛,这带出来,就是长脸。”有人感慨了句。
立马有人附和:“那可不?云少上学那会儿就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眼光可是顶了天的。咱们云少看上的,能差吗?”
“这话不假,我跟云少认识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他带女伴赴约。”梁辰说,“嫂子好福气。”
童雀礼貌一笑,抬手挽发。朝云深那侧悄然靠近了些,压着声问:“他们是被你提前收买了吗?”
云深看她一眼,单手转了转杯。另一只手放到桌下,伸过去,勾住她的指尖捏着把玩。窥见她似是突然紧张的神情,低笑了声,回:“没。”
没人注意到他们桌下偷偷摸摸的小动作,还在热聊云深年少时花式冷待异性刻意亲近的话题。
“要不是高中那会儿有幸得见云少偷藏起的嫂子照片,我之前差点就怀疑咱们云少的性取向了。”梁辰玩笑道。
照片?
童雀闻声诧异看他。
指尖捏揉的动作忽地紧了几分力。
“梁辰。”云深蹙眉,叫了他一声。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谁还没个情窦初开的时候啊?”梁辰理所当然道。
“那云少还真是难得的长情。”有人立马应声。
云深高中时期藏起的照片?
童雀慢半拍反应过来,那会儿她甚至都没见过云深,他怎么可能会存有自己的照片?
所以,那照片是……
胸口憋闷难耐。
她没敢往下细想,神色如常地从云深指间抽回手,拿起手包起身:“出去接个电话,失陪。”
得体打完招呼,这才微微笑着款步出舱门。
远离人群,踏上甲板,嘴角勉强勾起的笑意被迎面的冷风尽数吹散。
走去栏杆处,举目望天。
闪烁的星子缀满空,躲藏进云间的月隐约露出了点微光。
送姐姐走的那晚,也是这样的天气。
明明约好了第二天要飞去她身边陪她一起过圣诞节的。
骗子。
童雀伸手摸了摸脖子里的项链,鼻间发酸。头往上仰了仰,忍住了欲落的泪。
身后有人靠近,她察觉到了。迅速低下头去,吸了吸鼻子,掩饰突来的糟糕情绪。
肩头有温热感。
她稍偏过头,看向盖上肩的西服外套,是云深今天穿着的那件。
对于他会跟出来,童雀没觉得多意外。毕竟她的手机不曾响过,离席的借口太拙劣。
云深站到了她身边,没多话,低头看她。
童雀调整了一下情绪,重新抬起头,看向他。
想问他为什么要偷藏姐姐的照片?
出口的话终是吞了回去。
算了,有些事太较真反倒没意思了。
她略过了这个话题,明知故问:“怎么出来了?”
云深没答,反问她:“没有别的话想问我吗?”
童雀默了半晌,视线转向夜空,摇了摇头。
“是在介意照片的事吗?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肯定不是你现在想的那样。”云深说。
含糊其辞,听着像是敷衍她的话。
童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紧了紧披肩的外套,嘴硬道:“谁要费心思想你的事。”
云深伸手,安抚着揉了揉她的发,问:“那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童雀随口应付了一句。
撇开视线抬头望天。
游艇下的浪冲击船板,脚下浮沉。她轻晃了一下,伸手抓住栏杆。凝神望天,在恍神。
云深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停留了数秒,低下视线专注看着她的眼睛。
起风了,四面而来的风吹乱了她盘起的发。遮月的云在她漆亮的眸色间游走,月露出一角,泄下光华。
呼呼的风声灌进耳中,将他的思绪拨回。
梁辰见过的那张照片,是他偷拍来的。
盼着另一个与自己定终身的人快些长大,在那些没有交集的年月里他一个人到底偷偷摸摸制造了多少次不经意的偶遇?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最初他也以为那仅是自己的执念,直到她活蹦乱跳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他才终于有了真实感。
旁人道他是长情,他才惊觉有一种情感很早之前就萌了芽,只是不自知。
童雀抬手撩发,注意到了云深看向自己的视线。转头看他,稍愣怔,问:“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的眼睛,在发光。”云深说。
眸色深深,话音低缓温柔,似在与她说情话。
童雀无声看他。
风掠湖面般,心间起了阵阵涟漪。
他倾身靠近,温热鼻息抚过她升温的脸颊,欲吻她。
童雀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往后缩。急忙抬手,捂住了嘴。
贴面距离,他停止了动作,深望着她的眼,蛊惑般温声道:“闭眼。”
童雀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稍迟疑,乖乖闭上了眼。
合上的右眼皮处落下一个滚烫的吻。
她心下一跳,待他的唇移开,偷偷睁开左眼瞧他。
视线撞上,他低笑了声:“傻子。”
童雀不由跟着发笑,伸手轻推了一下他的肩:“你才傻子!”
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童雀回完云深的消息,推门入内。
径直走向云泠坐着的位置,见她抬头,冲她笑了一下。
云泠回以一笑,主动与她打招呼:“来了。”
童雀“嗯”了一声,在她对面落座。
把装有咖啡豆的手提袋递给她,说:“云泠姐,这是你上次觉得不错的咖啡豆。我哥那朋友这次回国正巧又捎了些过来,带来给你尝尝鲜。”
“雀雀,你真是太贴心了。”云泠接过手提袋,取出袋中的盒子,开盖嗅了嗅味,满足道:“就是这个味道,我真的太喜欢了。耽误你跑这一趟,谢谢了。”
“跟我有什么好谢的。”童雀笑道。
抬手示意服务员点单,挑了款新上架的咖啡。
“对了雀雀,还有个事想麻烦你。”云泠拿起放置在卡座上的一个塑封盒子,推放到她面前,说:“这种季节云茂哥该是挺难熬的,我最近也没什么时间去看他,多少也想尽一些心力。这是益补气的野山参,辛苦你帮忙送去了。”
与其说是没时间去看,倒不如说是云茂常把她拒之门外更贴切些。
云家底下的帮佣们与童雀说起过,云茂和云泠从前关系不错,如今闹的那么僵,这其中缘由云茂也没跟她漏过底。
入住云家至今,童雀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云泠被云茂这般冷待,大抵与她过世的姐姐有关系。只是这三人间究竟有怎样的纠葛,她仍没能理清头绪。
童雀低着眼看她送至自己跟前的野山参,大大方方收起,笑言:“云泠姐对云茂哥真是心细,就算是嫡亲的兄妹,也不过如此了吧。”
“毕竟是亲人,云茂哥的身体状况也跟常人不一样,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云泠说。
“也是,云茂哥是挺不容易的,我瞧着也心里不好受。”童雀话音稍顿,问:“云泠姐,或许,你有没有相熟的心理医生?”
云泠搅拌咖啡的动作一瞬滞住,抬眼看她:“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童雀盯着她看了两秒,轻笑了声:“云泠姐怎么突然这么紧张?我也就是昨儿听了些话,好奇一问,想着云茂哥或许有需要。”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雀雀又逗我。”云泠明显松了口气,继续之前的话题:“心理医生的话,云茂哥情况特殊,身边一直有一对一的心理医生照顾。”
“这样啊。”童雀点点头。
云泠将手边没动的其中一份甜品推给她,说:“这家的草莓拿破仑不错,我刚给你也点了一份,你尝尝。”
“谢谢云泠姐。”童雀嘴甜道。拿勺舀甜点,抿尝了一口:“嗯!好吃!”
“我就猜你一定会喜欢。”云泠说。
“说起心理医生,我刚刚话还没说完呢。”童雀又舀了勺甜点送进嘴里,说:“昨天我哥跟我说起,他赴朋友的约,在朋友家竟然遇上了云泠姐的一位老朋友,也是挺有缘的。”
“我的老朋友吗?谁啊?”云泠顺嘴问,觉得不解:“不过,这事跟心理医生有什么关系?”
“方浩凯,云泠姐有印象吗?”童雀凝神看她,提醒道:“法国留学回来的,之前在龙冠脑科医院工作,后创建了自己的工作室,在业内算是小有名气。据他自己介绍,说跟云泠姐是好多年的朋友了。”
方浩凯是云泠的心理医生。
主动介绍自己是病患的朋友,这样的话自然不是出自一个从医多年的专业心理医生之口。是童雀现编的,想引起云泠的怀疑,好一探她的反应。
云泠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默了片刻。握紧杯身,回应她:“也算……认识,不熟。”
“我哥说那人说不定是攀关系的说辞,当不得真。我想着也是,云泠姐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去见心理医生啊。”童雀语调轻松,似在闲聊,给她抛话:“云泠姐,你说是不是?”
云泠点点头,挺勉强地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