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是很典型的吴越少女。
被江南水乡养育,不过眼下的江南水乡更像是一个穷山恶水的僻壤,江南道在天下十道中算不上多么富饶繁华。
即比不上王朝政治经济中心的关内道,也难及传统中原腹地的河南河北。
可南方适宜的水土气候变不了,依旧养育出了阿青这样灵秀斐然的女孩。
娇小玲珑,瘦瘦柔柔,眉清目秀。
乌发茂密柔顺,用一根木簪子挽起。
额白方正,柳叶眉弯,小鼻子小嘴。
阿青还有一双小鹿般灵气满溢的漆眸大眼睛,就像两颗落入了甜甜白糖里的黑珍珠。
纤长的睫毛蜷曲着上扬,眨巴大眼睛的动作配上她坐在欧阳戎身旁温顺低头,端碗捏筷扒饭、细嚼慢咽不出声音的乖巧模样。
便显得十分楚楚动人。
不过欧阳戎觉得,身旁少女的眼睛其实并没有薇睐的西式大眼睛大,但她有一张芙蓉小脸,便衬的格外眼大,清秀灵气。
两种风格。
一个是小家碧玉的吴越少女,一个是精致可人的白毛萝莉。
此刻她们一个坐在欧阳戎身旁,害羞不敢瞧他;一个站在他身后,给他盛饭夹菜。
今日桌上的菜肴并不全是南陇的家乡辣菜,这只占一半,剩下一半口味咸甜一些。
毕竟也要照顾下请来的柳阿山一家人的口味。
婶娘虽然有些泼辣,偶尔主观能动性挺强,但在管家与待客这方面做的还算不错。
这一点欧阳戎挺满意。
不知为何,对于年过半百的柳母,甄氏倒是格外谈的来。
圆桌上,就是两位妇人在聊。
至于其它三人。
欧阳戎一脸严肃,专心致志的挑战那位云水阁厨娘的辣菜。
柳阿山老闷油瓶了,蒙头干饭;
阿青性格腼腆,离太远的菜都不敢伸手去夹,还是八面玲珑的甄氏活络周到,不时瞥一眼,含笑给她夹菜,弄的小姑娘害羞面红。
可能是柳阿山这些日子跟着欧阳戎,话少却老实能干,在她眼里表现优异。
又或者是觉得,能有一个随时奋不顾身跳水救人的随从跟着侄儿,颇为安心。
甄氏对这个木讷汉子十分满意,今日对待柳家人也很是热心,倒也没什么主人家的架子。
和柳母聊天间,罗裙妇人不时偏头瞧一眼阿青,给她夹夹菜,偶尔还问些女儿家的话题。
她挺喜欢这个柳家丫头的,瞧着就乖巧讨喜,听说还勤快持家,不用想就知道很会照顾男子。
这不比某个白毛丫头更适合照顾檀郎?
可惜唯一有点遗憾的,就是这柳家丫头额头上的“越”字刺青。
甄氏吩咐半细去后厨端长寿面来,她回过头,拉起阿青的小手,宽声道:
“可以把这儿当家一样,以后没事就可以过来转转,你是阿山的妹妹,檀郎之前也提过,说也把你当妹妹一样。”
“大娘子,阿……阿青知道了。”
清秀少女捣药似点头,侧目瞧了眼身旁那个忍辣吸气的俊朗青年,她又耳朵红红的埋下脑袋。
甄氏失笑,斜了眼和菜暗暗较劲的某人:
“我儿莫要逞强。”
她又回头吩咐:“有没有手帕?”
阿青与薇睐几乎同时动弹。
薇睐要更快些,两手呈上一张折叠好的淡粉香帕。
阿青可能是以为甄氏在和她说话,也赶忙掏出一张贴身手帕,怯生生递给甄氏。
端坐桌前的罗裙妇人微笑接过阿青手帕,像是没瞧见离她更近的白毛丫鬟的香帕。
阿青反应过来,小脸歉意。
面对旁边半细等同伴的扑哧笑声,薇睐看起来丝毫不恼,脸色如常收回香帕,安静俏立甄氏身侧。
甄氏朝欧阳戎道:“擦擦,满头的汗。”
欧阳戎接过手帕,没去擦鬓上的汗,随意擦了擦麻了的嘴,依旧嘴硬:“什么汗,哪里有汗?”
甄氏笑了,心中倒是对那个新请来的厨娘颇为满意,想着回头让半细多付些月钱。
想征服男人,先征服他的胃,让檀郎多顾家也是这样,家里若是有个好厨子,自然不会天天往外跑,去什么烟柳之地……罗裙妇人心里门清。
尔后,阿青认真吃完了长寿面,其他人也吃了个七七八八,特别是欧阳戎,直接辣麻了,连饮三杯凉茶才堪堪压住。
晚饭结束,众人在前堂大厅坐下,休息闲聊。
“阿青,说来惭愧,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手,我送你一个小礼物。”
欧阳戎从薇睐手里接过带回来的那本书,摊开书页,取出一个蓝色的手工折纸,当着众人的面,递给小脸感激又好奇的清秀少女。
“谢谢老爷,老爷忙,还能记得阿青……”
阿青有些感动的小声道,同时两手接过礼物,放在并拢的膝上,低头端详:
这是一朵“蓝蝴蝶花”。
只不过与阿兄下午送的那丛蝴蝶花的区别是。
它是用靛蓝色的纸,折叠拼凑的。
而更有意思的是,这一朵纸质的蓝蝴蝶花全部是用一枚枚勾股形小纸片螺旋重叠排列而成。
阿青见之一愣,不禁多打量了几眼,她抬头惊讶看向欧阳戎。
阿青是穗工,本就心灵手巧,擅长手工活,折纸这种童趣游戏并不陌生。
虽然眼下纸张是一种颇贵的书房之物,但在柳家经营的古越剑铺,此物倒是不少见,她身边还有些同伴喜欢收集剑铺的废纸出去卖钱。
阿青自然也会些纸艺,可眼下老爷折的这朵“蓝蝴蝶花”,她是头一次见。
很简单的道理。
蝴蝶花本就形似蝴蝶,有不少圆弧。
而他用一堆勾股状的小纸片,螺旋叠成了一道道弧度……竟还能这么干吗?
旁边的甄氏、柳母、柳阿山等人,对阿青手上的小玩意儿并没有在意,他们更注意的是欧阳戎的这份心意。
喜欢手工活的清秀少女默默坐在椅子上,低下头,小手摸了摸三角纸片,小脸不时露出些思索神色。
欧阳戎见其感兴趣,走去坐在她旁边椅子上,笑着讲解了下。
阿青不时好奇询问,他耐心解释,薇睐也凑来听。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高深纸艺,是欧阳戎前世辅导某可爱小侄女幼儿园手工课作业时,顺手学的,好像是叫什么鸢尾折叠虹膜折叠。
不多时,阿青鼓起勇气,抬起小脸,认真看着欧阳戎道:
“谢谢老爷!”
她真的很喜欢这朵纸折的蓝蝴蝶花。
随后,众人又在大厅里聊了一会儿,见夜色愈发,柳阿山一家准备告辞离去。
分别前,阿青也不知是从哪里,取出一件折叠好的新袍子,小心翼翼的递给欧阳戎,避开他投来的目光道:
“老爷,我前些日子正好闲暇,给您做了件衣裳,谢……谢谢您照顾阿兄。”
欧阳戎一愣,甄氏已经上前一步,替他接过新袍,手指捻了捻布料,赞道:
“这是阿青做的?这针线确实不错。”
背手而立的清秀少女埋头看着自己绣鞋。
欧阳戎也看了看这件针线密集扎实的袍衫,忍不住道:
“伱怎么知道我的……额,谢谢阿青,费心了。”
本要问阿青怎么知道他尺寸的,但又记起上回在东林寺,有件文衫落在阿青那儿,估计那时少女就有默默量过衣裳,确实是费心了。
欧阳戎有点小感动。
柳阿山一家确实淳朴,你对他们好,他们便百倍千倍的还你。
而这方世界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百姓人家。
柳阿山带着母妹离去。
甄氏指挥侍女们收拾餐桌。
欧阳戎让薇睐收起新袍子,返回院落休息。
沐浴后。
欧阳戎在外屋的书桌前看了会儿书,一时沉迷,夜色颇深。
待到眼皮子有点乏了,他揉眼掩卷,起身去往里屋。
人刚过珠帘,欧阳戎便看见,轩窗前放有一盏橘黄油灯的桌旁,正有梳双垂鬓的银发丫鬟卷缩身子坐在绣凳上。
朦胧灯光下的少女,眼睛闭着,低垂小脑袋,正点一下又一下的轻点着头,耳畔两束垂鬓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像是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欧阳戎哑然失笑,可却又瞧见她两手上捏着些针线布料。
旁边桌上,铺放有阿青晚饭时送给他的新袍。
欧阳戎笑容渐渐收起,默默走去,关上轩窗。
转过身,将新袍折叠好,放到一边,又把某只小瞌睡虫手指里犹捏不放的针线抽出。
“唔……”
薇睐肩膀忽一抖耸,眼睛依旧迷糊闭着,粉嘟嘟的唇间嘟囔:“什……什么时辰了……”
他没回答,吹灭了灯。
年轻县令面对面抱起他的银发贴身丫鬟,走向只剩一个被褥的床榻。
“傻瓜,这有什么好比的。”他轻声。
昏暗屋内,似醒非醒的薇睐下意识紧抱着散发男子熟悉气息的青年,她银亮柔顺的发丝垂挂在他厚实的肩背上,就像一条雪白瀑布挂在崖上,嘴里梦喃:
“主……主人……”
“嗯哼。”
“奴……奴儿都能学会……”
沉默了下,“好。”
“主人……”
“在。”
“你真好……”
“傻瓜。”声音顿了顿,“困觉吧,干嘛呢……别踢被子了。”
“唔……可……可主人……”
“嗯?”
“奴想尿尿……”
“……”欧阳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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