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既白反手与她十指交缠,眼底闪烁的笑意怎么看怎么狡黠,故意压低声音凑到明锦耳边低语:“跟你说个秘密,我在南书房读书时就发现皇上有个小习惯,每次抽查功课,谁若答得比太子好,皇上心中都会不大痛快,但表面上却要将那人夸上两句,还不忘叮嘱继续努力!”
心里越是不满,面上越是宽和。
“心口不一”这个词,江既白就是从景元帝身上切切实实感悟出来的。
“所以,皇上这会儿对昌王府越是宽容、越是轻拿轻放,就说明心里越是忌惮。他啊,已经引起皇上的注意了!”
明锦侧侧头,目光别有深意地打量着他的眉眼,由衷感叹道:“没想到啊,你小小年纪就能有那般细致入微的观察。”
江既白想说这是家传技能,他爹每次闯祸回家都要看他娘的脸色,耳濡目染下,他们兄妹三人在这方面都格外敏感。当然,还有一个人功不可没。
“主要是读书那会儿我跟言昭前后座,他背书快、悟性高,师傅们没一个不夸的,他那时候又不懂在皇上跟前收敛,我就近看多了,才慢慢品出来的。”江既白眸光暗了暗。
只可惜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天真,他只为这个小小的发现能避开皇上的不悦而沾沾自喜,而言昭深信着他的父亲,对自己的提醒一笑置之。
此后这些年,言昭深陷在自责和悔恨之中,总觉得如果他早早学会韬光养晦,萧淑妃或许就不会死。
可他就此尽敛锋芒、庸庸碌碌,谨小慎微地苟且活着,是萧淑妃愿意看到的吗?
无解。
每一次想到这件事,江既白的结论只有这两个字。
明锦猜到他所想,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人生中有些坎儿,越过去了,就会成为身后的一道屏障。它就立在那儿,提醒我们以此为戒,不要重蹈覆辙。
“哦,对了,滇南王托太后打听家里有没有给明岚议亲,看样子应该是看上明岚了。”明锦话题一转,说道:“知道你跟王爷走得近,大伯娘还托我跟你打听打听王爷的情况呢。”
“哈?”江既白一脸懵,“他看上了明岚?他还有主动看上姑娘的一天?”
明锦没好气地狠狠拧了他一把,“王爷怎么就不能看上姑娘了?我们家明岚容貌好武功好,王爷一见就喜欢很正常!”
r/江既白龇牙咧嘴装疼,连连附和:“好好好,正常!正常!”
“你跟王爷真的从小就玩得来?”明锦不禁纳闷。
“这真不能怪我!我跟言昭从小玩到大,就没见他多看过哪个女人一眼,之前有个盐商的儿子想要巴结他,先是送了个女倌儿,被言昭拒了,那小子也是个奇才,隔天就又给送来个男倌儿哈哈哈哈哈……”江既白笑得捶足顿胸,“你是没看到言昭那个脸色,二话不说就把送人那小子给踹下了水塘。”
明锦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跟着江既白笑作一团。
“我怀疑皇上见他一直不近女色,也有那方面的猜想,才不停试探着想给他房里塞人,但那个盐商的儿子被踹下水塘之后,皇上就歇了心思。”江既白不遗余力地揭兄弟的老底儿。
明锦忽而想到另一个人,摇头感叹:“王爷、你,还有裴韫裴大公子,你们三个能成为朋友,也是不容易。”
江既白咧了咧嘴,“他们俩,一个没心,一个花心,数你有眼光!”
“哦?那你是什么心?”明锦好整以暇看着他。
江既白长臂一展把她揽住,笑得肆意,“我当然是痴心!”
脸皮真真是忒厚了!
滇南王和裴韫如果在场,非得合力围殴他一顿不可。
“好啦,说正经的,你以为王爷和明岚的事怎么样?”明锦问道。尽管知道上一世他们恩爱和睦,但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轨迹,明锦时刻不忘提醒自己,切勿把上一世的经历套用在这一世上。
江既白见她问得认真,便也收起了玩闹,哼了哼,道:“除了做我姐夫这一点不太顺心之外,也挑不出什么不好了。”
明锦失笑,“王爷若是跟明岚的好事成了,他就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姐夫。这么想,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
对啊,到时候就是自己和言昭一起压在昌王头上!
如此一想,江既白果然神清气爽豁然开朗起来。可等到夜里躺上床,才回过味儿来,没有言昭在头上压着,他也是昌王的姐夫呀!
明锦果然太会忽悠人了!
磨牙霍霍看向身侧,本尊已经睡得酣甜。
听着明锦轻缓规律的呼吸,江既白顿时心头一软,哪里还管什么忽悠不忽悠,抱着媳妇睡大觉不香么!
翌日,江既白被宣召入宫,景元帝自是少不了一番安抚,又以查办公田所一案有功为由大大奖赏了一番。
一路耷拉着脑袋出宫,钻进候在宫门外的自家马车,江既白顿时脸色一变,笑得见牙不见眼。
皇上这次不仅赏赐了金银和锦缎等财物,更特准他从太医院选一名专于女科的女医官驻府。谭先生虽医术高超,但终究男女有别,若能有位信得过的女医官在府里,他出门在外也能更安心一些。
回府后,江既白直奔谭医官的住处,谭医官听完他所说,也觉得甚好,还主动将选人一事揽了过去。江既白本就有此意,闻言自是感激不尽,临行前郑重将明锦托付于他。
家里家外清理得差不多了,身体也恢复了,江既白不好再耽搁,怀里揣着明锦写给明岚的书信,城门初开就带着一队北营轻骑以及两车物资出城前往渝州。
明锦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熟悉的体温,空空的被褥上静静卧着一只十分眼熟的剔红圆盒。
小小的失落是有的,但明锦很快就调整过来,盘膝坐在床上,盯了会儿剔红圆盒的盒盖,好一会儿才掀开盖子。
金镯子……金耳环……银梳子,都是很精致的女儿家的东西。还有个用旧了的小荷包,明锦把它打开,竟然从里面倒出一颗小石头。
将东西一字在床上摆开,明锦跟它们大眼瞪小眼,忽然发现了金镯子内里有些异样,拿起来仔细一看,竟是个不足米粒大小的字,清晰可辨:锦!
明锦心头一震,放下镯子就去看耳环、梳子,果然,在不起眼的地方都看到了那个字迹相同的小小的“锦”字。又去看那小石头,翻过来调过去地找,没有。
明锦伸手细细摩挲着银梳子上那个隐蔽而不起眼的小小“锦”字,心口酸涩滚烫,忍不住滚下泪来。
这个傻子!
傻子江既白此时已经到了南郊运河渡口,登船北眺皇城方向,他习惯性地抚了抚衣襟,里面空了,但他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充盈踏实。
至此以后,他对明锦,再无保留。
镇北王世子府自江既白离京后再次闭门谢客,理由是世子妃静养安胎。这一闭门谢客就谢到了七月初,上旬旬末,明锦终于从谭先生那儿得到了解禁令,大门一开,人就如同出笼的小鸟儿一般扑棱棱直接就飞去了平康坊。
明锦在平康坊买下的那条街已经重新翻装完毕,经过报备审批,街名也改成了闻香街,从字面上也能猜得出,这一整条街的店铺,做的都是香料生意。
随着各种香料源源不断入库,原本袖手看笑话的人渐渐笑不出来了。先前她们只看到了明锦往外撒银子时败家气十足,万万没有想到她还有往回搂银子的时候。
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闻香街的管事大掌柜,明锦聘的竟是曼姬。
年俸八千两,身股另算!
据说,户部尚书听到这个开价后都动了心思来给明锦做工。有丰厚的年俸不说,还不用每次上朝都随身带着麻绳,时刻准备着自挂东南枝!
陪着明锦巡视了一圈店铺,曼姬把她迎进自己在平康坊新置办的院子。地方不大,但胜在单门独院,像个家的样子。
“托您的福,我如今是个顶门立户的人了。”曼姬将明锦让到上座,见惯了场面的人却在此刻红了眼眶。她知道,世子爷宽和仁义,他朝回了阙州,她们这些下属定然也会被妥善安置,但她自幼长在平康坊,习得的这一身本事也只在这里才算是本事,平康坊之外的世界,虽大,却难有她容身之处。最好的归宿,恐怕也只是嫁个良人为妻为妾,不说仰人鼻息,也要谨小慎微地过活,时时刻刻担心着发生龃龉口角时,对方会翻出自己的出身恶语相向……
这样的生活,只消想想,曼姬就觉得窒息无望。可外人皆觉得脱离了平康坊便是脱离了苦海,主子若也如此想,并费心给她安排了退路,她怎好拒绝?
现在,世子妃给了她另一条路。
一条她从未敢奢想过的康庄大道。
“别谢得太早了。”明锦端起茶盏,笑着斜睨了她一眼,“世子爷本是只打算让你们办一阵子的差,你现在上了我这艘贼船,怕是一辈子都下不来了。”